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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的决定性时刻,也是人性困境的开始。”电影的开头,奥本海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物理世界的画面闪回,是诺兰体现这位“原子弹之父”年轻时迷茫、犹豫与思考的情节。物理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穿插,是奥本海默最初陷入的困境。/《奥本海默》这些看不懂的画面,却让奥本海默的形象变得富有人性,也让之后他试图阻止原子弹投放的行为变得合理。诺兰在采访中说,奥本海默的人生故事,比他遇到过的任何虚构的主角都要更复杂,他希望这部电影成为观众看待历史与人类抉择的契机。既然如此,不如就从这一刻开始思考:“正义,一定是道德的吗?”“科技发展与道德伦理的界限在哪里?”一个决定真的会毁了世界吗?/《奥本海默》原子弹试爆前,奥本海默曾担心核裂变无法控制,一旦启动会烧掉整个大气层。因此有了贯穿电影始终的奥本海默与爱因斯坦的湖边对话。“我们认为我们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从而毁了世界。”虽然爱因斯坦告诉他不会,但在原子弹成为现实后,他对爱因斯坦说:“我相信我们做到了。”我们做到了=我们毁了世界。诺兰一语双关,既准确无误地表现出了奥本海默对核武器失控的担忧,也提出了适用于整个科学界,乃至全人类的伦理思考。这不禁让人联想到英国哲学家菲利帕·福特提出的著名思想实验——“电车难题”。一个疯子在一条铁轨上捆了五个无辜的人,另外一条轨道也捆了一个无辜的人,现在一辆火车疾驰而来,你可以改变火车的行车轨道,你会不会扳下摇杆,牺牲一个无辜的人来拯救另外五个无辜的人的生命?救?还是不救?救哪边?/Unsplash用《奇葩说》中的两个相似辩题会更好理解,“博物馆失火,你是选择救猫,还是救世界名画?”“牺牲一人救全世界,你会吗?”这样的选择和奥本海默面临的困境何其相似。他最初的设想是能够在与德国的军备竞赛中胜出,结束二战。等到造好原子弹时,德国投降了,对手变成了没有同类别杀伤性武器的日本。广岛、长崎就像是这些思想实验中的弱势方,杜鲁门选择的是让电车驶向一个人的铁轨,去拯救另外五人。而奥本海默,就像电车的司机,他没有扳铁轨的权利。他只能看着列车从这一人身上压过,看着自己的双手染血。就像诺兰说的:“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所有的负面结果,但他没有选择。”尽管二战胜利后,杜鲁门在召见奥本海默时说:“你以为日本人会记住谁造了原子弹?他们只会记住是谁投了,而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我。”但这并不能减轻奥本海默的负罪感。谁的手上染了血,重要吗?/《奥本海默》汉宁·里德在《无处安放的同情》一书中提到了两种针锋相对的观点:一种是道德现实主义,一种是道德理想主义。或许杜鲁门的选择饱含政治色彩,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卢梭一样是个道德现实主义者,他们的同情和共感具有时空性、亲熟性等特征,越是在时空和亲熟程度上离他们近的人,他们的同情和共感程度就越强,反之则越弱。奥本海默则与狄德罗相似,是道德理想主义者。即便灾难的发生在时空上离自己无限遥远,受难者与他们非亲非故,他们也会像对待自己的亲朋好友那样对待他们。这就是为什么当奥本海默和所有人一起得知原子弹投放成功,对广岛、长崎造成了巨大伤亡时,他眼中欢呼雀跃的人在慢慢燃烧,最后成为脚下烧焦的尸体。原子弹的出现,让人类第一次真正拥有了毁灭自身的能力,这是科学的一个决定性时刻,也是人性困境被开启的时刻。以正义开始,以审判结束。/《奥本海默》弗里茨·哈伯,因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从事开发和部署氯气和其他毒气的化学武器工作,被称为“化学武器之父”。1914年秋,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西线战场,协约国英国、法国、比利时和德意志帝国为争夺比利时西部重镇伊普尔爆发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使用化学武器的战役。在这场战役中,德国使用了哈伯开发并亲自指导使用的毒气,造成协约国5000名法国和比利时士兵的死亡。哈伯因此荣升上尉,成为战争部化学处的负责人。他的化学发现,让可利用的氮气翻了一番,使全世界人口得到了爆炸式的增长,但同时,也为战争提供了所需的原材料,使得德国可以在被英国舰队切断了来自智利的硝石供给后,仍有能力在一战中继续生产火药和炸药。对于化学毒气的杀伤力,哈伯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为了尽早结束战争”。这和奥本海默制造原子弹的初衷几乎一致。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一为他带来荣耀的“火种”,杀死了他的妻子、同父异母的妹妹、妹夫和外甥,以及那么多与他本是同根生的犹太人。诺兰在电影里将奥本海默比作为众人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哈伯又何尝不是另一个盗火者呢?弗里茨·哈伯(左)罗伯特·奥本海默(右)/维基百科哈伯曾说:“在和平时期,一个科学家是属于全世界的,但是,在战争时期,他是属于他的国家的。”这是当时的化学家们所面临的伦理困境,也是奥本海默所面临的人性困境。“只要发明原子弹,就可以终结所有战争”是奥本海默前半生所坚信的。真当原子弹试爆成功时,他却伴随着空中绽放出的火红的美丽色彩和极致的安静说道:“我们知道世界不会一样了,有些人笑了,有些人哭了,大部分人沉默不语。”他的信仰在得知原子弹的实际杀伤力时破碎,所以他的后半生都在努力为此赎罪。诺兰在采访中说:“你心甘情愿地臣服于用来保护你的结构,结果却是你被困在里面。驾驶舱变成了棺材,原本应该拯救你的船,也会淹没掉你。你的避难处,只能是将要置你于死地的子弹。”哈伯与奥本海默的悲剧性都在验证着这句话。改变一战战法的“化学武器之父”与改变二战格局的“原子弹之父”,二人皆以正义的名义开始,却以审判与惩罚结束。《奥本海默》电影剧照诺兰在电影中刻画的,不只是奥本海默个人或是二战末期的那个时代,更重要的是科技与道德间的慢慢挣扎。如今,科学的迅速发展,让科幻片里的幻想一一成为现实。成为现实之后呢?人类是否有能力掌控科学所带来的强大的未知力量?若不能,人类将面对怎样的结局?三位一体原子弹试爆时,奥本海默自言自语地说起古印度哲学诗《薄伽梵谭》中的名句:“我现在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这不仅代表着原子弹的问世会带来新时代的开端,也代表着奥本海默内心深处的道德观正在崩塌。量子力学带给了他认识世界的方法论和价值观,同时,也打破了他一以贯之的人生观。当他认识到自己所创造出的科学技术的力量过于庞大,难以掌控时,他开始运用自己的个人影响力试图唤醒沉迷其中的众人。“是你给他们毁灭自己的力量,而这个世界还没有准备好。”/《奥本海默》弗里茨·哈伯也是如此。人们在哈伯去世时随身携带的少数几样东西里,发现了他写给妻子的信。在信中他坦言,他感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内疚,但并不是因为他在那么多人的死亡中直接或间接地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而是,他从空气中提取氮气的做法改变了地球的自然平衡,他担心世界的未来将不再属于人类,而是属于植物。如果说奥本海默与哈伯的例子过于遥远,那我们回到人工智能(AI)技术高速发展的现在。2014年,英国著名科学家史蒂芬·霍金在采访中表示,警惕AI,彻底开发人工智能可能会导致人类灭亡。AI领域教父级人物杰弗瑞·辛顿曾称赞GPT-4是“人类的蝴蝶”,现在他并不这样想了。360公司创始人周鸿祎说:“当GPT能修改自己的代码,自我升级自我迭代,这种进化速度超过指数级时,留给人类的时间就不多了。”当机器人拥有自我意识,脱离人类控制时,人类是否会迎来自己亲手创造的末日?/《爱,死亡和机器人》(第二季)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与奥本海默相似的抉择时刻不在少数,如今的人工智能发展可以说是离我们生活最近的一次。许纪霖教授说:“新人类的诞生,涉及两个问题,一个是能不能,另一个是该不该。前者是科学问题,后者是人文的问题。”当像奥本海默、哈伯一样的“特殊知识分子”,即通晓知识背后权力秘密的专家,手中掌握了能够支持国家或反对国家、滋养生命或毁坏生命的权力时,占上风的会是人性中的恶还是善?诺兰说,奥本海默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所有的负面后果,但他没有选择。但现在的人类,还有选择。科学技术的发展,不会停止,也不该停止,但就像康德说的,人类要有敬畏之心,不仅是对自然的宇宙法则,更是对人内心的道德律令。《爱,死亡和机器人》(第二季)参考资料:[1]汉宁·里德.无处安放的同情[M].周雨霏译.2020.[2]本哈明·拉巴图特.当我们不再理解世界[M].施杰.2022.[3]克里斯托弗·诺兰.奥本海默.2023.[4]许纪霖.许纪霖:今天的人类同样面临奥本海默的困境.学人Scholar.2023.9.5.https://mp.weixin.qq.com/s/Mno4pAiLdmCKa35D4NBJPg.[5]人物作者.专访诺兰|他知道奥本海默知道.人物.2023.9.1.https://mp.weixin.qq.com/s/QSCJI6Uyw14rkGNg3t-h5g.[6]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