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轮布碎碎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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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美好的孩子们啊,你们都去哪儿了?

今天,本来计划写一些别的。但是昨晚临睡前,在朋友圈里,却刷到了齐齐哈尔34中学排球队的照片。她们中的大多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都已经消逝在人海之中。我不忍心谈论别的事情。她们青春靓丽,英姿飒爽,笑容纯洁美好得如同仙子。如果我们这个世界真的有可以羡慕的仙子的话,那么在她们这个年纪,是我们惟一可以模拟的呀。可是她们就如此地被封印在照片里,从此之后没有生命,没有笑容,没有欢呼雀跃,没有了生命体征,如同被孙悟空施了神法一样定在那里,永远。她们留在这个世间,供人凭吊的,倒真的是永远靓丽美好。对于她们这也许未必真的是一件坏事,因为在未来的漫长人生中,她们也许将会遭受无穷的悲戚,爱情的创痛,人生的坎坷,事业的跌蹉,还更加可能有未知的、无知的,来自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恶意。我们这里,常常对美好有着恶向胆边生的莫名的戾气。只是我代入到她们肝肠寸断的父母的时候,却只能悲从中来。我美好的孩子啊,你去了哪里?想起这句话,眼泪就会止不住。她们离去,在一个没有战争,没有地震,没有洪水,没有歹徒,没有任何猝不及防的灾祸的时候。空中有蒙蒙的细雨,她们在同样慈爱的老师的带领下,欢天喜地地来集训。她们是这个学校,乃至黑龙江最为令人骄傲的佼佼者,因为她们即将远赴湖北打比赛。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乃至嫉妒的优秀的孩子们啊。她们是这个城市中的竞争优胜者的孩子们,是优越者。她们不是易小荷《盐镇》中那些如同野草的生命,她们不是刘学州那样孤苦无依的野孩子,她们也不是成都废弃公园里的自我放弃者。她们乃是这个城市乃至这个gj的中坚力量的孩子们,她们原本备受宠爱,备受保护,备受关怀,有良好的条件,和优渥的生活。悲剧本来不应当砸落在她们的头上。可是为什么还是发生了?因为这是一起“意外”的悲剧。真心诚意地说,没有人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施工公司不愿意,因为意味着巨额的赔偿,与必然的刑罚;学校不愿意,因为它将成为学校的耻辱并且有许多人要承担责任乃至罪责,一生的努力毁于一旦;education
2023年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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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大女生的事件,不过是“互害社会”的一个小样本

已经闹腾了一个月的“广州地铁偷拍事件”,6月21日以四川大学的通报做了一个总结。川大的决定是给张薇两个察看:留校察看和留党察看。一个行政处分,一个党内处分。处罚轻重各有分说,并且都有一定的道理。认为轻了的人认为张薇所造成对社会的恶劣影响极其严重,四川大学避重就轻,所以张薇这算是安全落地。而认为重了的人说,毕竟张薇没有造成实质伤害,而且她已经取得了受害者父子的谅解,并且对方也公开恳求学校不要开除,这两项处分,都已经接近顶格,实在不算太轻了。不过无论轻重,这件事基本上也就就此打住了。河南大学不会在这件事之后继续跟踪,为自己吸引舆论火力,无论哪个层级的官方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舆论已经失去持续下去的阵地,社会热点如火如荼,能持续多长呢?连内蒙古新井煤矿死难53人,这种死人烂楼最大的事情,也不过轻飘飘地过去了。但这件事大概会长时间地扎在人们心里,像一根刺,想起来就挺闹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它到底是个什么事呢?1.川大的处分不算轻,公道地说。但是川大的处分太有问题了。对于张薇这样一个充满了野心和进取性的学生来说,这次处分基本上断送了她的前程(当然如果她还有很硬的背景,或者她未来的手段很高明的话,也难说)。腾讯快速和她做了切割,河南大学保送程序受到质疑,她以往个人的品行以及霸凌往事被曝露出来,背着两个接近顶格的处分,无论她的职场履历,还是个人诚信,已经受到了全面的质疑,除非朝中有人,抑或贵人相助,没有什么人或者机构,愿意冒着再一次陷入舆论漩涡的风险来使用她。对于张薇而言,耍了个小聪明,骗取了一点流量,引爆了一场风波,想来她是非常后悔的。当然她未必会真心悔过,因为对她来说,在风波起来之际就已经迅速在堵塞腾讯和学校漏洞的做法,显示她脑子清晰,行动敏捷,作风强悍,原本应当是职场高手,前途无量。只是她这一切的方法都是在冷酷而精确的计算之下进行的,没有任何道德、伦理与制度的内心约束,这样的人终究会把这次事件当成自己生命中的滑铁卢,是运气使然,而不是自己的灵魂毁坏。川大作为一个教育机构,并不是审判机构,从行政和党内两个方向上,对张薇做出的处罚是符合程序的,至于轻重的裁量权,自然由学校的相关机构进行衡量,外人无从判断。但是川大处理的方法与角度,却大有疑问。通报所针对的,是张薇“在其个人社交账号所发布……不当言论,造成严重不良社会影响”,依据的是大学生纪律处分规定,以及党纪。既然是张薇的个人账号,言论当与不当,是否触犯法律,这本是法庭的事情,川大凭什么处理?张薇的行为并不在校内,也并不违犯校规,从何处罚?至于党纪,倒是恰切。但是我并不以为川大无权处分。大学是教育机构,它所承担的责任并不仅仅是技术传授,而更加重要的是对于塑造如何的学生,对于整个社会具有重要的指针作用。哪个学校在录取学生的时候,没有“品行端正”这一个描述?何为品行端正?造谣难道不违反品行端正?蓄意传播假消息难道不违反品行端正?撒谎难道不违反品行端正?这些反倒在通报中无有一字。在网络汹汹的爆料中,多次提到张薇霸凌同学,涉嫌抄袭,这些事情,未经调查,我自然并不完全相信。但是问题是,学校难道不应当就此进行全面的调查?这样一个充满着戾气和暴力的学生,应当成为川大的招生对象吗?河南大学保送的程序问题,回答得倒是挺快,但是能否公布调查资料?确认其中并无不妥?所以,川大的整个通报都可谓是荒腔走板,该它管的事情,它全都置之不理;不该它管的事情,它反倒理直气壮,还留下了一个似乎是被社会舆论裹挟,从重从严的虚假形象。作为一个四川省的最高学府,全国知名的高校,既无独立于公众舆论的风骨,又不尊重法治社会的基本原则,又缺乏对于伦理道德的基本尊重,这到底是个什么学校?它在什么样的教育准则下运作?它为国家培养怎样的人才?这些,都只能充分地显示了川大作为一个高等学府,进退失据,无是无非,毫无原则的真实面貌。家长们就不要把孩子送到这样的一个地方去糟蹋了吧。2.批判张薇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是容易的,她也的确是。但是这才是这个整个事件的核心要点:舆论与公众不依不饶地讨伐,不过针对了一个并没有什么根本真实力量的女孩子。我想大约张薇的父母与亲戚都会十分心疼她,与她相处已久的同学朋友大约也都会心疼她。因为也许她在他们的眼里,美丽,能干,上进,努力,但是这样一个未来之星,就这么毁掉了。恰如前文所提到的,她是个有能力的孩子,思维清晰,行动敏捷,大约如果能够一切顺利的话,她能够成为一个团队甚至一个公司的中流砥柱。但是这个孩子也非常可怕,因为她计算冷酷,视世道人心为草芥,视仁义道德为无物。即便在一个规则明晰、法治清明的社会里,她的结局也难以逆料。她可能会成为万众瞩目的成功者,也可能会成为搅动时局的作恶者。这是人类社会的终极困局,所有的人类都是一半天使,一半魔鬼。但是可怕的事情恰恰是,她只是一个学生,她竟然已经能够如此计算。回到事情的源头,张薇为什么会怀疑地铁大叔?为什么在事情看似已经水落石出的时候,还要发那个视频?为什么还要用小号恶狠狠地诅咒?这么一个有前途的学生,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因为在整个社会之中,对他人的不信任是前提,对自身利益的本能维护是前提,对公共伦理的漠视是前提。难道地铁偷拍,酒店探头,网络暴力在这个社会不是一个普遍的存在吗?难道在社会的日常教育中,不要输在起跑线上,流量网红的思维不是普遍的存在吗?难道老人摔倒无人扶,灾难面前各自逃生的故事还不够普遍吗?张薇起初的动力就是维护自身不被偷拍的权益,但是后来在网络上的经历让她以为有机可乘,并且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在风波初起的时候她开始歇斯底里地进行自我的保护。所有的一切行为都是:个人的伤害最小化,个人的利益最大化。当每个人的思维模式都是如此的时候,整个社会就已经全面进入了互害模式。因为偷拍、性骚扰的行为无从禁止,于是女生们只能靠自己的神经质来保护自己;因为存在在网络上无论如何不道德的行为只要能够获得流量就能够成功的大量案例;因为网络暴力充当键盘侠从来不会受到什么真实的惩罚,所以人们如同疯癫一般肆意地发泄对无辜之人的恶意。张薇的的确确是一个施害者,但是这个施害者,是整个社会的土壤培养起来的,这个土壤没有公共空间的存在,只有个体利益的计算。公共空间不是一朝一夕,依靠人们的自觉形成的。它需要法律的保障,需要制度的规范,需要公权力机构履行自己的职责,需要造谣者受到惩罚,网暴者被送上法庭,偷拍者锒铛入狱,骚扰者身败名裂……它需要整个社会有一个行之有效的行为准则,和伦理制约。如果公共空间无从保护,那么每个人都会歇斯底里地进行自我保护,而毋论会否伤害到别人。而在这个全民彼此伤害的过程中,权势越大,金钱越多,资源越丰富,就越不容易被伤害。所以,相互伤害最为严重的,自然是底层。这就是典型的底层互害。张薇是底层吗?一个追求功名的女学生,一个腾讯公司的实习生,一个在地铁中敏感的女孩子,她能伤害的人有谁?那些依靠地铁通勤的普通工薪族与打工仔。那个蹲在地上的大叔,就是完美的伤害对象。张薇迄今为止的结局代价沉重,并不值得同情。在一个浊世之中,不能够维持自我清白,并且主动去伤害别人的人,是不值得同情的,否则人们就会丧失最后的伦理底线。但是仅仅追究张薇的责任是并不足够的。在这场闹剧之中,川大、平台、舆论、公权力、法治系统、传媒,没有一个维持了自己的名誉。胡锡进在那里侈谈张薇获得了机会,但是就是胡锡进这样的人破坏了整个社会的机制。因为他从来不会告诉你,因为太多的权力机构无所作为,放任自流,得过且过,才让这样一个是非分明的事件,酿成了再一次让社会的伦理水平向下滑动的结局。整个社会的氛围,已经全面进入了“所有人与所有人”的战争之中,武汉母亲自杀,中石油高管牵手,上海车展冰激凌……一桩桩一件件都在不断刷新人们的三观,拖拽着人们的伦理底线不断地下行,鼓励着本已经生活在经济下行压力之中的人们,以更加歇斯底里的方式,以更加极端的方式,以更加不管不顾的心态,保护自己,求得生存。川大女生事件,不过是这个互害社会火药桶中的一件小事,在真相的迷雾中,人们无名的怒火还在积蓄,对于这个社会的迷惘和愤恨还在不断加强。张薇不过是被处分了,也许有一天,另外一个张薇,会遇见一个比她更加愤怒的、更加自私的、也更加冷酷的人,会发生什么事呢?每一场可怕的风暴,都是在这些小事中酝酿、发酵,以至于宣泄出毁天灭地的巨大恶意。
2023年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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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之死与港产的没落

【连清川】2022年大概是凶星笼罩的年份。在短短的几天里,就听到了几个人的死讯,先是中国的律法先锋张思之,然后是我的朋友、调查记者杨海鹏,我刚开了14个小时车回到家里,就听到了倪匡的死讯。现在的人词汇量不大,喜欢用“一个时代的结束”来形容一个人的故去。这三个人,都被赋予这样的意义。但是在我看来,他们都不是。思老对中国律法的贡献自然很大,但他并没有开创或结束律法的某一种现象;海鹏固然是极其优秀的调查记者,但中国的调查新闻,也早在南方周末的没落,新京报的庸常,以及澎湃的日益平淡中亡故了;至于倪匡之死,香港四大才子惟剩下了蔡澜一个,更无以宣告结束港产文化的结束。港产文化的没落,在2003年《无间道》完结篇和2006年《黑社会2》之后,就已经注定了。周星驰确实还有西游系列在那之后出品,可是,它们都不是港产,而是陆作。1.我没怎么看过倪匡。港产的文学,当然我最熟悉的仍然是金庸,全套荏熟,《笑傲江湖》与《天龙八部》,几可背诵。其次是古龙。他的作品太多,搜寻不全,且颇有几部,难以卒读。但小李飞刀、陆小凤、沈浪系列,也都是内心所喜。梁羽生和卧龙生,是从金古两位中衍展出来,都是浅尝辄止,无从深入。倪匡的卫斯理,我大约只看过一本。卫斯理这个人,过于完美,多智近妖,不是人间人物,因此根本进不去。他妹妹亦舒的言情小说,我倒是颇看过几本。当时少年亦怀春,看完了琼瑶不满足,于是找来了亦舒。最后一位港产作家,看的是温瑞安,就是写四大名捕的那位。无论在故事的传奇,还是在文字的运筹上,均和金古二位,相去甚远。再往下探寻的时候,只得到个失落无比,索然无味了。相比于国人对他们的过高评价,我倒觉得倪匡自己的认知,反而更加中肯。在金庸去世之后,他接受《收获》杂志的采访,明白说道他们这些人的文字,不过游戏,当不得真。《收获》的编辑问他:金庸、古龙、张彻、倪匡、黄霑、林燕妮,似乎都是“叱咤风云,纵横香江”的人?倪匡的回答说: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除了金庸之外,没有人可以用得上‘叱咤风云’这四个字。除了对金庸以外,我以为这是恰如其分的评价——因为金庸也用不上。我对金庸的迷恋,大约终结于高中二年级。大学毕业后,有一两次想要旧梦重温,再拿起曾经痴恋不已的《笑傲江湖》和《天龙八部》,已经味同嚼蜡,难以卒读。私心而言,贾静雯是我喜欢的赵敏。金庸的武侠小说,制造的是一个脱离于现实世界的幻梦。在这个幻梦里,人人都可以代入进去,甚至可以角色扮演,以脱离自己无趣的、乏味的,甚或是无聊的日常生活,从而寻找到内心的短暂解脱。它是一种对现实生活的短暂逃离。但它并不是与现实的厮杀。金庸连聪明也说不上,是机灵。对生活、对世界和对中国传统的机灵。在这样的机灵之中,人们通过与世界的疏离,获得对日常生活的反叛。在文学史的角度上说,这样的功用太轻佻、太机巧,缺乏生命的厚度与浓度。它如何能与刘震云、余华、莫言相比,更不用说Gao
2022年7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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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海鹏,以及这一代新闻人的宿命

杨海鹏生得膀大腰圆,人高马大,方脸大口,声若洪钟,笑如鸣雷。活脱脱是一副我们想象中东北人的形象。但是他偏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每每听见他讲吴侬软语,有丈八大汉唱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滑稽感。摄影:雍和认识海鹏,自然是在他进入南方周末的欢迎宴上。哪一年我不记得,但正是周末的黄金期。是时老左如同太上皇一般虎踞周末,所有的记者和编辑均有惶惶不可终日之感,常常恐惧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成为老左暴政的牺牲品。因此,我们迷信地开了一个风俗,凡是进入周末的人,都要喝九江双蒸三瓶,每瓶二两。喝一瓶,只能待一年,喝两瓶,可待两年,喝得三瓶,方能保得长长久久。那夜在哪里喝的,我也忘了,只记得在一个室外,一条长桌,咋咋乎乎十多个人。海鹏人来疯的形态,自然特别容易融入周末的氛围。你可想象,他当然大言不惭,自称酒量惊人,这三瓶小小九江双蒸,如同开胃小菜,算得什么东西!海鹏彪悍的外相很是能够吓住不明就里的人,那天我们的重点攻击对象,自然不在他的身上。他于是自告奋勇成为第一个完成者,我们根本不期待能够看见他的笑话。饭局开席他就风卷残云,三杯九江双蒸次第打开,一饮而尽。等到我们再次想起他的时候,已经完全找不到他。原来他已经远赴沙发,酣然大睡,人事不省。我们哈哈大笑,各自尽兴。那个时候南方周末全是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上面有鹰隼一般的老左,与沉稳慈和的江老师,中间有才气横溢的沈颢,和少年老成的徐列。我们只管拼命工作,拼命喝酒。所以那晚喝挂掉的当然不止海鹏一个。我最后记得的事情,是把周浩堵在了厕所里,逼问他对我究竟是什么印象,像一个急切的情郎。海鹏后来果然熬过了不止三年,一直到一次南周记者的集体暴动,方才拂袖而去。海鹏性好戏谑,声音又大,别人都抢不过他的话头。他特别喜欢编派故事,张冠李戴,把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说的活色生香。宝胜、朱强和我总是最大的受害者,因为我们那个时候年轻,周末又透亮,所有人的事情都一览无余,于是成为海鹏最喜爱编派的对象,每回都有新段子。屡有几次,我都被他捉弄不过,开始勃然作色。但是他不管这些,依然在那里大呼小叫,桌上的人哄堂大笑,哪管故事主角是否脸色难看。不过,如果你能够抓住他的痛脚,也可以尽管编派。我后来学乖,遇见海鹏编故事,就反治其身。这招果然管用,他就会在那里嘿嘿讪笑,任由大家嘲弄,但是扭捏作态,完全没了东北人般的豪爽。他原本就是一个思无邪的人,见不得寂寞。如果一张桌上有杨海鹏在,不但不会寂寞,而且喧嚣到你觉得厌倦。我在做环球的时候,他也正在和陈涛、长平和余刘文他们一起在做《外滩画报》,想要在上海创立一份沪版《南方周末》,我心里就觉得大约这是痴心妄想,土壤完全不合。但他们却不以为然,一心想要制造奇迹。最后的结果自然是铩羽而归,并且许多兄弟之间闹得十分不愉快。这就是后来海鹏在江湖中颇为左支右绌的原因。我以为海鹏是一位极优秀的记者,却做不了什么管理的事情。他的心思太直,定见很深,一旦认定事情,便一意要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很少再能听得见别人的话。他自己的见识广博,又酷好读书,经典文句,往往信手掂来,不假思索。他曾在沪上当过法官,和当过狱警的金仲伟相映成趣。但是老金沉稳,不像海鹏那样憨直。海鹏离开周末之后,在新闻界中动荡漂流,除了《外滩画报》,还有《新周报》,也曾在《东方早报》任职,先后顺序,我已经连接不上。但是有一年碰见,他说自己去跟随了胡舒立老师,在《财经》杂志。他的眼光中重新有了光芒,说话间条理清晰,激情四射,讲起调查与案情,头头是道。我就知道,他又找回了自己的正确的轨道。他在胡老师的手下,果然又是精彩迭出,佳作不断。摄影:雍和我与海鹏之间,算是君子之交,从来也不曾刻意去寻找过对方,但是似乎隔一两年,总有一个契机见面。因为比我大几岁,所以他总叫我小连,后来哪怕岁数大了,也还是如此习惯。他的嘴巴大,又爱说笑,又爱热闹,又爱洗脚,江湖人都叫他海公公。至于这个外号是如何出来的,如今也完全不可考证了。只是我们每次见面,习惯性地互相伤害,互相编派,大笑一场,各自归去。南方周末鼎盛时期,光芒灿烂。但确实也如同流星,昙花一现。后来大家星流云散,创业的创业,当高管的当高管,出国的出国,仍然停留在一线并且发光发热的,也惟有海鹏等寥寥几个。海鹏想来那时还是幸福的,先是有了蟹妈,后来又有了蟹妹。他且酷好向我们炫耀蟹妈,我有段时间觉得,蟹妈大约是他编出来的人物,如此有才有钱有地位的女士,如何能看得上海鹏这种无德无行的江湖浪子?我和朱强说起,他颇有同感。但蟹妈的事情,总归改变了海鹏的一生。微博救妻的事,是新闻界中的传奇,但同样具有很大的争议性。海鹏这个人,过刚易折。在我所了解他的经历中,无一次不是因为他过于执着,以至于毫无回旋余地,江湖聚讼。我以为他这次也是一样的。在审判不久前的一次饭局中,他告诉我们,一切尽在掌握,他断定此事板上钉钉,证据确然,毫无其它可能性。即便颠倒黑白,也绝无第二种可能性。以朋友的身份,我向来不怕生气。诤友无价,即便当时他怪我,时间一长,也会知道我的真心。因此我毫不留情劝告他,还是应当妥协,可免牢狱之灾。但是海鹏依旧坚持己见,抗争到底。我心里十分难过,其后稀稀拉拉,又与海鹏争执多次。直到有一次朱强跟我说,你还是要尊重他们夫妻的意见。这件事情没有绝对的对错,只要他们夫妻之间形成共识,你就应当尊重。我才当时心中一凛,或许其实不过我心中也有定见罢了。其实仔细想一想,有谁肯一辈子背负恶名生存下去?社会如此险恶,妥协真的能够给你想要的结局?海鹏这一生嫉恶如仇,向来不平则鸣,不假辞色。在做记者的时候,也曾经有过多次挑战,在事实之中似乎还有第二种可能性。但海鹏从来不肯妥协。他每次下的功夫极大,又有着当过法官的经验,常常一个案子,他手上拿到的材料,数以十万百万计,都是生涩的法律文件,令人望而生畏。但是他的判断,几乎从未失手。而现在面临着一生中最大的挑战,与大是大非的时刻,你反而要他虚与委蛇,违心交易吗?我第一次见到海鹏的时候,心里不自觉就冒出了东海虬髯客的形象,总觉得此人内心坚定,是非分明,恩怨清晰。后来的确也是如此。他一生之中,向来是以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为自诩,只要符合他内心中的追求,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是不肯让步的。我们那样的苦口婆心,甚或委曲求全,无非是因为我们内心中深埋着世故与怯懦,总归觉得只要肯低头,一切便有转圜的余地,尽管这转圜与妥协,是多么地屈辱与卑污。但是海鹏显然低估了邪恶的力量,他最终还是一败涂地。他震铄整个社会与网络的发言与抗争,终究也没有换来什么正义的回报。这个世界毕竟不是按照英雄主义与理想主义的预期去发生的,因为它就是那么屈辱和卑污。海鹏还是太天真了,竟然相信正义会在此地存在。吉迪恩的号角从来只会在美利坚吹响,而沙利文局长的溃败,在我们这个国度里,绝无可能重演。摄影:雍和在那之后我也见过海鹏几次,总觉得他不再有当年的那种豪气与痞气,固然他生命中许多的习惯依旧保留,但已经没有了少年时代那种睥睨与杀气。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彻底摧毁了他内心中的信念。即便没有,那也足够使一个人对于身边的世界,产生出犹疑与绝望。之后的海鹏,就没有在新闻界中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记,我猜想他把所有的力量和热爱,都奉献给了蟹妈和蟹妹。当一个纯粹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收获到的只有恶意与伤害的时候,把生命的余晖全部送给挚爱的人,或许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我常常给我的学生讲一位美国的新闻人,叫做Seymour
2022年7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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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愿上海,莫忘前尘,从此成长

但封城近60天,竟然与邻居之间颇多互动,也认识了小区中的一些人。我们相互帮忙拿快递,一起拼团,以物易物。说来都是些寻常小事,却心里颇为宽慰。原来人与人便是如此,真在患难之中,可得彼此贴近。
2022年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