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调查】中国市值100强上市公司“董秘去哪儿了？”（附名单）
■ 联系上市公司董秘并能圆满解决问题是A股市场中让人头疼的难题。到底有多难？《投资者报》从电话沟通的难易程度和网络平台沟通的顺畅与否两个维度进行了深度体验
■ 在100家中国最大市值上市公司中，有近四成的投资者联络电话始终无人接听，网络平台则是半数样本公司要平均一个月左右才会对投资者问题做出反应
■ 在与投资者的交流互动中，也有表现出极大诚意的公司，宝钢股份、长安汽车、东旭光电等10家公司不仅热线电话、邮件沟通畅通，对投资者在网络平台的提问也能够及时回复
■ 面对投资者的质疑，董秘们也在申辩，“真的是在忙”，一天下来通常是身心俱疲，一年到头不得安宁；不仅要有“三头六臂”，还得能“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
■ 董秘职责众多，工作中的压力如影随形；风险点也无处不在，一不小心就会有“翻船”的风险。无怪乎每年有数百位的董秘辞职，“换手率”惊人
《投资者报》记者 金莉 张诗雨 向劲静 周月明
在各大门户网站的股吧里，“董秘难找”或许是被广大投资者吐槽最多的话题。
“上午打电话，董秘在开会；下午打电话，座机没人接；第二天再打，董秘已经出差了。”
那么，投资者尤其是个人投资者想要跟上市公司董秘进行交流互动，到底有多难呢？
为获得最直观的体验，《投资者报》公司部多位记者以总市值居沪深两市前100位的上市公司为样本，历时近三个月，选取不同日期、不同上班时段多次拨打这些公司联系电话（包括董秘办公室、证券事务部或投资者关系部）。与此同时，本报记者还对这100家公司近半年来在沪、深交易所投资者网络交流平台上与投资者的互动情况进行了数据收集和分类统计。
汇总两大渠道的互动情况，记者发现，在100家样本公司中，有近四成上市公司公布的投资者联络电话始终无人接听（至少拨打三次以上），网络平台则是半数样本公司要平均一个月左右才会对投资者问题做出反应。
尤其是其中与投资者互动情况最差的9家公司，不仅对投资者热线电话置若罔闻，就连网络平台上已经堆积的数十条投资者提问也不闻不问。个人投资者想要联系到上市公司并解决疑问，难度之大可见一斑。
那么，董秘去哪儿了？他们其实也挺忙。
“不是别人找我开会，就是我找别人开会。”建设银行董秘陈彩虹在接受《投资者报》记者采访时，用这句话来概括自己的日常工作。
更有董秘反向记者诉苦：董秘身份看着光鲜，但谁干谁知道，这其实是个“卖艺又卖身”的苦逼职业，概括起来就是：一天下来身心俱疲，一年到头不得安宁；不仅要有“三头六臂”，还得能“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即便如此，也还是会一不小心就“翻了船”。
但不管董秘如何忙于公司内部事务，其肩负的一项最重要工作就是“对外负责公司信息披露、投资者关系管理”，而且在“百度百科”和“百度知道”提供的董秘职责答案中，对外职责的排序都优先于对内职责。
找董秘真的很难
联系上市公司、顺利提出问题和得到满意答复，这是投资者寻求答疑解惑过程中需要闯过的三道关。将本应正常的沟通比喻为闯关并不为过，因为联系上市公司并能圆满解决问题，实在是A股市场中让人头疼的难题。
2016年11月下旬至2017年2月上旬近3个月时间里，《投资者报》记者以这期间总市值居沪深两市前100位的上市公司为样本，对电话沟通的难易程度进行了深度体验。
汇总体验数据记者发现，在100家样本公司中，有37家上市公司公布的投资者热线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分时段拨打三次以上）。最令记者无奈的情况是，其中4家公司的热线电话会自动转至语音或忙音状态，再接通几无可能。
其余63家则在记者拨打1次至3次的过程接听了热线电话。这其中，东方航空、东旭光电和宝钢股份3家公司的热线电话是董秘本人接听，其余60家公司的电话都由证券事务代表或其他工作人员代为接听。
在63家“说上话”的公司中，能够在电话里耐心与记者继续沟通的公司却不足两成，绝大多数接听者都会要求记者把问题发到董秘邮箱并等待回复，还有两家公司没等我们把话说完就不耐烦地挂断电话。
考虑到个别公司电话无人接听或许存在偶然因素，加之网络互动日益普及，《投资者报》研究员又对这100家样本公司在“上证e互动”或深证“互动易”投资者交流平台上与投资者沟通的情况进行了数据收集和分类统计。
记者注意到，在这100家样本公司中，能够在当天或者次日就认真回复投资者提问的公司凤毛麟角，只有绿地控股、宝钢股份、美的集团3家。此外还有29家公司能够在一周之内对投资者的提问做出答复，而且也是有问必答，态度真诚。二者合计，网络平台与投资者积极互动的公司占比基本达到样本公司的1/3。
与上述积极回应投资者的公司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有17家上市公司平均需要一个季度甚至半年以上才会对投资者的提问做一次答复。其中与投资者互动最差的要数中国神华和中国中车等几家公司了。尽管其网络交流平台上已经堆积了数十条投资者提问，但近半年来，这些公司始终没有对任何问题做出过答复。
其余的50家上市公司，其网络互动平台则处于维系状态，平均一个月左右会更新一次答复。记者体会，这一回复频率或许就是当前A股市场上市公司与投资者互动的主流工作节奏。对于心中有疑问的投资者而言，提出问题后一个月左右才能得到答复，时间肯定有些漫长。
但就在这种互动节奏下，还有不少公司在答复投资者问题的过程中“注水”。以国泰君安为例，该公司不仅很久不对投资者提问作答，而且无论投资者提出何种问题，其答复几乎都是“尊敬的投资者您好！相关业务问题请咨询公司客服电话95521。”
对热线电话和网络平台两大渠道的互动情况进行汇总后，记者发现，100家样本上市公司中，投资者“最难联系公司”要数贵州茅台、中国神华、中国中车、中国中铁、国泰君安、中国核电、南京银行、康美药业和恒瑞医药9家公司。这些公司不仅对投资者热线电话置若罔闻，而且在2016年四季度甚至近半年时间里，其对网络平台上投资者的提问也几乎是“零回复”。
相比之下，宝钢股份、长安汽车、东旭光电、绿地控股、上海莱士、东方航空、苏宁云商、温氏股份、浙能电力、兴业银行10家公司则在与投资者交流互动中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不仅热线电话、邮件沟通畅通，对投资者在网络平台提问也能够及时回复，且有问必答，态度认真、内容详尽，说得上是对投资者“很真诚”的上市公司。
其中，宝钢股份和绿地控股对于网络平台投资者的提问不仅有问必答，而且基本能够做到当天问题当天答复，非常及时。长安汽车和东旭光电则在2016年四季度分别回答了投资者303条和150条提问，可谓诚意十足。
在热线电话和网络互动平台之外，投资者还可以通过哪些渠道与上市公司进行及时沟通呢？针对这一问题，一些接受采访的董秘或证券事务代表给出了建议。
兴业银行人士向记者表示，公司每年的季报业绩说明会主要由机构参加，年报说明会则会全程视频播放，投资者可以在会议期间尽情提问。温氏股份证券事务代表也在电话中表示，每年4、5月份公司都安排有年度的业绩说明会，但实际上参加的散户投资者一直比较少。
相比前述三种互动途径，到上市公司做实地调研这一方式对普通投资者而言就显得不太现实了。多家公司证券部人士都向记者表示，公司目前还没接待过散户投资者来访或调研。
“我们董秘平时较忙，机构来了都未必能接待上，何况是散户呢。”不止一位证券部人士在电话里这样向记者表示。
在采访中记者也了解到，为做好投资者关系工作，一些上市公司也在不断研究创新工作方法和沟通方式。
上汽集团董秘王剑璋在接受《投资者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公司为了让投资者关系部的工作人员及时了解和掌握公司的最新运营情况，每个月都会由董秘牵头召开投资者关系、财务、运营管理等相关部门参加的信息沟通会。此外，公司还按月收集汇总投资者关心的热点问题或者重点项目信息，编写成《投资者常见问题》册子，以提高投资者关系工作的标准化程度。
宝钢股份董秘吴琨宗则在给本报的邮件回复中提到，除了传统的沟通方式外，公司还设立了微信公众号“宝钢股份董秘室”和微信群“19钢丝圈”等，以求更及时地与投资者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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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秘说自己真的很忙
说到董秘难找，一些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董秘直言确有“难言的苦衷”。
“不是别人找我们开会，就是我们找别人开会。”建行董秘陈彩虹的表述似乎一语中的，道出了多数董秘的无奈。
据记者了解，在上市公司中，董秘承担着多重角色，既是上市公司公开信息披露的第一责任人，又是证监会、交易所指定的联络人；既是沟通公司“三会一层”的纽带，又是跟广大投资者沟通的桥梁；此外还是公司资本运作的参与者，完善法人治理结构的催化剂。
这其中，仅是投资者关系一个方面董秘就承担了巨量的工作。其不仅要组织并主持信息发布会、网络说明会、业绩路演，还要接待绝大多数机构投资者来访，参加证券公司等机构组织的投资者交流会等等。
在和个人投资者沟通方面，虽然一些上市公司的投资者热线电话和公用邮箱有董秘办工作人员负责接听、回复，但董秘本人也会尽量参与。遇到工作人员拿不准的问题，也需要向董秘请示。而在交易所网络互动平台上的问题，很多也需要董秘起草回复意见，或工作人员草拟回复意见后提交董秘修改。
荣获2016年“金牌董秘奖”的中国铁建董秘余兴喜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如果用具体数据来描述董秘所参与的工作的话，该公司2016年共接听个人投资者电话2000余次，回复投资者电子邮件500余封。同年董秘本人参加的记录在案的信息发布会、业绩路演、网络说明会以及机构投资者交流会等合计超过160场，接待的投资者合计也有555人次。
事实上，在董秘们看来，除了个人投资者最为关注的电话、网络等“问答沟通”方式，公开的信息披露也是董秘认可的投资者了解公司的最主要渠道，而做好信息披露也是上市公司董事会秘书的重要职责，这其中的工作量之大也十分惊人。
仍以中国铁建为例，因为公司规模较大，又在上海证券交易所和香港联交所两地上市，相应地其信披工作量也很大，每年该公司在沪、港两地披露各种文件数量在300~400份之间。
2016年中国铁建在两地交易所披露的各种文件数量为348份，披露频率超过了日均一份。而且这些文件还要求是“零纰漏”，即未出现过审核不通过或发现错误要求改正、需要补充披露、更正披露（俗称“打补丁”）的情况。编制这些文件的工作量和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而上述这些，还仅涉及董秘所承担的多项工作中“投资者关系”这一个方面。如果考虑到其还同时肩负着宣传员、监督员、公关、研究员、协调员等多重职责，用“三头六臂”来形容这一职业的要求也不为过。
但实际情况是，即使是长出了“三头六臂”，很多人也还是很难胜任这一职务，因为董秘还要有“到什么山唱什么歌”的内功。
在不同的场合展现不同的特质，也是对董秘的一个基本要求：譬如谈判、融资、路演、组织三会，需要很好的沟通协调能力，而编制、审阅三会文件、融资文件或各种协议等，则需要十分谨慎心细。
“人的性格都有一定的倾向性，积极开放与保守谨慎难免会有一定的矛盾之处，但在董秘这里，两方面的特质却必须很好地结合并随时转换。”余兴喜坦言，我们每年都要见很多投资者和媒体，心态不开放不积极会更累，也会遭到批评；但公开信息披露这样的工作，又要求我们时刻保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状态，再细心都不为过。
当然，面对这些海量的信息和庞杂的工作事项，绝大多数董事会秘书室的工作人员都会辅助董秘一起完成日常电话、网络互动交流和微信公众号交流等工作。
这其中，证券事务代表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在上市公司中，除了董秘最忙外，证代其实也承担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工作——“每一个成功的董秘背后，都隐藏着一个辛苦的证代”——这句话或许能够反映出默默无闻的证代们的心声。
不过，也有市场观察人士指出，“证代现象”反倒佐证着，“董秘很忙”不能成为上市公司拒绝与投资者沟通的合理理由。毕竟只要对投资者心怀尊重，上市公司应该会安排专人负责此类事宜，就很难出现热线电话和网络提问长期无应答的现象。
而且，董秘多和投资人直接交流，对改进其工作水平和完善公司治理水平必有帮助。
干得又久又好的董秘真的不多
2016年，沪深两市又有377位董秘宣布辞职，这一数字在2015年的股市“大灾年”是662人。事实上，每到岁末，“这一年间又有多少董秘离职”都会成为市场关注的一个焦点话题，有的媒体甚至还计算出了近年来沪深两市的董秘“换手率”数据。
每年数百位的董秘辞职，似乎也在印证着“董秘难当”。据市场人士分析，高风险、压力大是不少董秘选择辞职的重要原因。
在“职场金领的耀眼光环”之下，董秘俨然已成为A股上市公司的高风险群体。
数据显示，每年两市都有几十家上市公司董秘受到处罚。从监管机构公布的信息看，除了部分董秘因为参与内幕交易等主动违法、违规行为被处罚外，也有不少董秘属于“躺枪”——一旦上市公司出现违规事件，董秘就会首当其冲被追责，处罚小至谴责、罚款，大至被撤换甚至终身禁入证券市场。
一位前董秘在辞职后回眸任职期间的“血泪史”时表示，董秘职责众多，风险点也无处不在。仅是公告要怎么写、该怎么发这一个事项，都常常让人“急得挠头”。
“多少次已经到了发公告的时间，可因为手上掌握的信息不足或其他种种缘由，又实在不具备发布条件，那边交易所却在一次次地催促，那种急火攻心的感觉至今仍记忆犹新。正常一年要发几十个、上百个公告，每一个公告都要字斟句酌，目的就是能给自己留个余地，把自己和公司的风险控制到最小范围。”该人士称，很多时候真的是除了睡觉，其他的时间都在考虑怎么做能让监管和市场接受，怎么做能避免和化解公司与自己的风险。
除了一不小心就会有“翻船”的风险，董秘工作中的压力也是如影随形。
时至今日，接受记者采访的市场各方人士还对2015年年中A股的那场史无前例的股灾情景记忆犹新。彼时两市曾上演过上千家公司同时停牌的奇观。可以想见，其中的每一份紧急撰写出的停牌公告，或许都是董秘们的“泣血之作”。
此外，由于董秘绝大部分工作都需要保密，即使在公司内部，也有很多人对董秘的工作不甚了解，甚至存在很多误解。
譬如，董秘有提示和警示董事、监事、高管合规事项的职责，但在上市公司中，董事、监事、高管中大部分人的级别和地位都高于董秘，这常常导致董秘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向老板和公司高管做提示和警示，有的人心态开放，很包容，他会很愉快地接受，可能还会感激你；但有的人可就不那么容易说通了，所以很多时候公司内容协调起来是很困难的。”有董秘向记者坦言。
当然，虽然高危、高压有诸多辛苦，但董秘这一职业普遍收入不菲。
数据显示，2016年A股有近150家上市公司董秘年薪超过百万，薪酬最高的泛海控股董秘陈怀东，其年薪高达699万元。除了个别特殊情况外，董秘薪酬的最低年薪水平大都在30万元以上。
“如果不是这种薪酬水平，每年辞职的董秘估计就不止几百人了。”有董秘戏言道。
如此看来，既能够对外做好信息披露工作，加强与投资人的交流，又能应付各种事务性工作，对得起高薪，还能长久干下去，这样的董秘还真不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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