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 | 坦途or迷途？高校生的电子竞技之路
原文刊登于《电子竞技》杂志10月PRO刊
「作者」：曹珺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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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3日下午，北京大学百年讲堂内座无虚席。上千名大学生观众汇聚于此，手中的充气棒整齐划一地挥舞，劈啪作响。这是第五届《英雄联盟》全国高校联赛（LCL）的开幕式暨国际高校邀请赛LCL代表队资格赛的比赛现场。
在讲堂内，海口经济学院和闽江学院两支大学生战队正在争夺前往泰国赢取世界冠军的机会。赛前的霸气宣言，坐在对战区的踌躇满志，他们享受着全场的欢呼与掌声，俨然一流的电竞明星。
第五届LCL开幕式现场
十余年前，渴望从事电竞职业的年轻人几乎都有过混网吧、吃泡面的经历，而爱好者们多数也只能逛论坛、看录像。老师反对、家长排斥、周遭环境恶劣，大学生们玩电竞就像踏入了深渊，站在了“好孩子”的对立面。
如今，电竞行业的蓬勃发展带动着直播、赛事策划、赛事执行、内容制作等一系列游戏周边产业的繁荣。年轻的电竞爱好者们看到的是更加成熟与完善的电子竞技环境，拥有着更加多元与全面的了解和参与电竞的角色。作为一个潜在影响力巨大的群体，大学生们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到电竞之中。
“将同道人聚在一起让我感到快乐。”
作为一名女生，44从初中起就会打CS，但高中以前学习依然是主业，考大学是唯一要务。大学中，电竞以社团形式垂直于高校生，44加入中国农业大学的电竞社，电竞才真正走入了她的生活。
“完全是出于兴趣。”44这样解释加入电竞社的原因，“之前经常和朋友一起打DOTA，平时会关注比赛，也非常喜欢组织活动，电竞社成立了之后就去做了副社长。”
从玩家变成校内电竞活动的组织者，44感到需要做的事情变得更多了。
第一届“农林杯”DOTA2高校争霸赛是44第一次主办的比赛。制定规则、完成宣传报名、跑线下去拉赞助谈场地，44同北京林业大学的电竞社长联手，仅在北京这两所高校，三周左右就召集到了15支参赛队伍，并成功拉到某厂商赞助的总价值3000元的机械键盘和附近网城的千元网费作为冠军奖品。
“累并幸福着。”44这么评价自己作为赛事策划和执行跑前跑后的日子，“现在回头看看，还是有很多不足。比如还有很多人希望参赛但找不到合适的队伍。如果能提供一个平台给这些人，可能会让赛事更亲民。”
44（前排右一）组织农大电竞社一同看比赛。
有了第一次，44不但积累了经验，还看到了校内同学对于电竞的热情。于是她开始策划第一届“农大电竞嘉年华”，准备在校内举办电子竞技的solo大赛，项目包括DOTA2、LOL、《炉石传说》等热门电竞项目。这一次，除了之前已经熟悉的外设厂商和网吧老板，44更是拉到了某著名网媒的冠名赞助，让赛事的质量又得到了提升。
“写好策划书去谈合作的时候，其实心里非常没底。”聊起那次拉赞助的经历，44说，“感觉那是一家遥不可及的大公司，本来以为他们不会在意小型比赛。没想到他们对我们的项目非常有兴趣，不但提供了资金赞助，还为比赛提供了直播平台的资源，很大程度上帮助我们把比赛办得更加出色了。”
至于为何能谈下这家媒体，44看得十分理性：“他们也许正希望找到这样落地的电竞项目，恰巧是我敲开了门。”
十余年前，率先接触电脑的大学生成为中国电竞的最早源头。十年后，走入社会的他们也将电竞带入了社会，他们的人生轨迹让投资者们发现：电竞在大学的影响力可以在数年后发酵成为社会影响力。因此从厂商到媒体，如今都对高校电竞倾注了大量注意力。44之所以能游刃有余地开展活动，深层原因正在于此。
由于增加了直播环节，线下的解说、社团微信公众号的实时战报等角色的加入，给了热爱电竞、愿意投身到活动中的大学生以更多选择和尝试的机会。谈成合作也给了电竞社成员更多信心，并认真投入到每个人自己的工作中。
统筹并推动整个赛事进程，44说她获益良多：“最有成就感的事还是通过电竞社团让电竞爱好者们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不过在中国，并非所有高校社团都能顺利建立成型。部分高校老师仍对电竞存在偏见，虽不至于将其视为洪水猛兽，但也谈不上支持。这导致电竞社团在举办活动和比赛时，校内批场地、申请预算等受到不同程度的阻挠。缺少电竞社，高校电竞爱好者像一团散沙，空有成为堡垒的一腔热血，却只能随风到处游走。
另一家高校的电竞爱好者一脸无奈地表示：“其实我们有自己的电竞社团，但一直没有正式的名分。我们都叫自己地下工作者。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能够在学校里堂堂正正地摆阵招新、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属于我们学校自己的电竞比赛，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能去网吧打比赛。”
“打职业是我人生的必经之路。”
2005年，当年轻的小天看到Sky登顶的那一刻，电竞就在他心中扎了根。学生时代，热爱电竞的小天从CS到魔兽，从DotA再到LOL，他尝试各种项目，也任由电竞的种子发芽疯长。
进入了大学后，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打职业的念头。
由于水平较好，小天得到了一个青训队的名额。大一暑假，小天瞒着父母，背上行囊前往战队报道。他要抓住这个梦寐以求的机会，哪怕只是做一名青训队员。
“只要肯努力训练，打出成绩，就肯定能成为正式队员。”这种想法，让他有了一种当年Sky义无反顾去打职业的崇高感。身为后辈，在他热切的心中，只看到了Sky为代表的一批成功者，而很难容纳当年被Sky打败的那些失意者。
“那是一个居民楼，有一百多平米，完全没有装修。”小天这样回忆训练基地。同小天一起训练的有6个男队员，还有3、4个女队员，主要工作是直播。“我们几个男生平时就是打排位赛，谈不上系统的训练，也没有教练或者领队来指导。”小天感觉在那里就像“被放养”，没有人管，也没有压力。
他们每个月能拿3000多薪水，而且平常基本不需要花钱，生活安逸。每天早上8点多起床，专人做饭，基本上从来不熬夜打游戏。和多年前熬夜训练的Sky他们相比，小天追逐电竞梦想并没有那么艰苦。
但这并不是小天想要的样子。
小天所在的二队和战队主力成员并不在一个基地，他也从来没有见过战队教练。只是在偶尔陪主力队打打匹配的时候，小天才能真实感到一队是确实存在的。
“我曾经婉转地试探过一队的主力队员，问他我们有没有去主力的机会，几乎得不到任何有效的回答。”小天说他也曾经给战队高层打过电话，说他想要打比赛，或者希望战队能有个什么考核让他有个奋斗目标，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我突然就很迷茫。”小天回忆起那段时间，眼神里还有一丝黯然，“非常不甘心，我感觉自己的斗志都要被磨没了。”
日复一日地打排位，小天不知不觉已经离家了小半年。开学后，小天并没有按时到学校报到，而是留在战队。但小天的家离学校非常近，许久没回家也引起了父母的怀疑。有一天父母给指导员打了电话，一直对家里谎称自己在学校的小天终于无法将谎言维持下去了。他对父母和盘托出自己放弃学业打职业的事实，父母则异常愤怒与担忧。此时小天打职业的热情几乎已经被消耗殆尽，在父母的最后通牒下，他终于决定结束他的“职业之旅”，踏上了返乡的路途。
不过半年时间，该青训基地已经有三个年轻人离开，小天是第四个。
打职业未成带来的挫败感没有消散，小天再也无心重返校园读书。在和父母商量后他决定休学，以高中毕业生的身份进入社会。辗转一年时间，小天换了几份工作，虽然薪水还算可观，但仍旧不是他心中理想的生活。
某一天，母校电竞社社长辗转联系到了小天，希望他能带领校队去打LCL的比赛。
“当时那位社长说问了好多人才找到我，”小天回忆，“我感觉自己得到了肯定，心中的战火又燃了起来，想去证明自己。”就这样，小天再次回到学校，同校内电竞社的成员一起训练备战。在LCL的赛场上，小天带队获得了北京赛区第三的成绩。“最开心的是能在礼堂中、在众多同学面前好好打一场比赛，让大家都能看到我。”
追寻职业之路以至于未能完成学业，但小天说他并不后悔：“打职业应该是我人生中的一条必经之路吧。无论如何，我认为我都会去尝试一次。”
赛区第三并没有为小天打开通向职业的大门，如今的他已不再执着追寻职业梦想。“现在的岁数已经不适合打职业了。”小天看得很透，“如果勉强打职业，肯定也不是最好的状态了，毕竟最好的年龄已经过了。”
小天现在更希望找一份职业选手以外的与电竞相关工作：“还是喜欢电竞，不想离开。如果能做个教练、领队什么的就更好了。”不过小天也坦言，参与高校联赛的经历并没有对他的电竞从业路产生太多帮助，“并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最合适的位置。”
尽管如今高校和社会上的电竞赛事如火如荼，但职业电竞仍是一条单行路，走这条路就是赌博。在如今的大学里，面临抉择的大学生并不是少数。万一失败，高校生活也无法重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本承担这个后果。
如何做出正确的权衡与选择，并没有一位全能的先知能给他们指引。
另外，希望进入电竞职业的高校生总会或多或少地面对来自家庭的阻力，渴望打职业者受到的阻碍更甚。
笔者曾在创联赛的赛场采访一支冠军队伍。面对记者，队伍中的人都侃侃而谈，除了一位想打职业的选手。后来才知道他是背着父母出来打比赛的，父母非常反对他打游戏。他不想接受采访是因为不想被父母发现自己参赛。
光芒不能覆盖到每个角落，总有一些地方依旧存在着曲解与偏见。父辈对电竞的接受程度更低，存在偏见的可能性更高。
“我们自己可能都谈不上有多了解，更何况父母呢？”一位高校生这样说。
“我又多了一个从业选择。”
相对于职业选手，大学生以其他角色涉足电竞行业显得更为便宜。
电竞社几乎成为44大学生活中学习以外的全部，那段经历也让44深知自己很难再离开电子竞技了。“我曾经向父母表达过想要投身电竞的想法。最初父母有些质疑，但当我给他们讲述了我热爱的行业、我主办或参与过的比赛，他们便打消了顾虑。”44说，她的父母开始关注这个行业，并且相信她能够在热爱的领域做得出色。
有了高校参赛办赛的履历，44毕业后最终获得了业内一家知名赛事执行公司的青睐。
“大学电竞生涯对我的帮助是不言而喻的，它让我跳出了玩家的局限，以差异化的、更适合自己的方式去参与其中。”44说，“它为我提供了在父母安排、专业限定以外的其他选择，一个更符合我的兴趣、让我做起来充满干劲儿的选择。”
在从业电竞的路上，44直言自己是幸运的，“可能自己是一个女生的缘故，再加上一些机遇，我关注游戏本身和职业赛事以外的事情更多，自身对于赛事策划、执行方面的体验也更加落地，父母也相对比较开明，所以目前来看，我实现了自己的职业规划。但身边有很多朋友却没有自己这么幸运。”
创新秀对于高校生从业电竞也许是一条新的通路，但并不是给所有人的。
与电竞前辈们相比，现在的大学生拥有了更多从业电竞的机会和选择，环境也更加合理和包容。不过可见的清晰道路依然有限，一位将来希望成为解说的高校生说：“我希望去尝试积累经验，但是除了校内赛，我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途径能够给我这个机会。”
目前，高校联赛虽多，但更类似一种服务性质。主办方的目的是开拓市场、弥补行业缺口，而并非是提供从业通路。
对渴望从业电竞的高校生来说，高校电竞需要有更丰富的表现形态。
除了比赛外，需要让电竞以更丰富的形式呈现在高校中，从而给学生们提供更多将来的从业通路。而这一切需要学校对待电竞的态度更加开放，给予学生更多空间。目前电竞已经在个别高校设立了相关专业，相信未来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结语
不断涌现的高校联赛、雨后春笋般组织起来的高校电竞组织，有团体、有赛事，便吸引到更多人关注大学生群体。而就在大家普遍认为高校电竞的春天已经到来时，依然有许多大学生电竞爱好者们走在热爱电竞的艰难的路上。对于电子竞技来说，现在的高校生可能就是未来的我们，他们可能在未来扮演电竞产业中的不同角色，但他们将是行业内的新鲜血液，他们的朝气与决心决定着产业的未来走向。
《电子竞技》杂志10月PRO刊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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