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青年相亲:放宽年龄,“倒插门”是最后选择
春节,
象征着阖家团圆,
却也在考验着这些单身青年。
春节来了,相亲的脚步加快了。
手机响了好一阵,王家人一接听,是在京沪两地务工的临沂人打进来的相亲热线。王孟阁不得不告诉他们,“登记资料可以,但相亲必须本人到直播间”。
电话那边满口答应,说过年就回来,好不容易回老家一趟,能不能插个队?
这个要求,王孟阁没法答应。
2022年8月以来,他的相亲直播间预约人数总是爆满,到底有多少人来预约,连他自己也算不清——相亲热线最多只能保存500条通话记录。
而最近,每天不到11点,这个预约量就已经达到了。但因为精力有限,每天晚上王孟阁直播间里的相亲人数控制在20人左右,“谁都想插队,那到底安排谁先上?”
认可
“谈判”
苏茂迎长年在浙江某零件加工厂务工,眼下特意为了儿子的相亲从浙江赶回来。儿子出生于1999年,年龄并不大,但苏茂迎认为,是时候考虑儿子的婚姻大事了,“怎么能不着急呢?他学历不高,上到高中,又不喜欢说话,现在不找,等到30多岁再找,就来不及了”。
“多大年龄在临沂农村算大龄青年?”记者问。
“像我们这儿,20岁到40岁都是大龄青年。毕竟资源少,只要适婚但未婚,就是大龄青年。”王孟阁说。
·王孟阁的家人正在登记预约者的信息。
23岁的“大龄青年”苏明龙,在父亲的催促下请了一天假。他身高1米72,长着一张周正的方脸,说话嗓音像闷在了喉咙里。
半年前,苏明龙回到老家临沭县一家印刷厂工作。他主要负责酒盒的印刷位置、颜色,位置差一点点,酒盒就报废了,再把印好的酒盒从流水线上搬到指定地点。一个月下来,他可以挣5000块钱。
请假那天,苏明龙原本要上夜班,从下午6点半上到次日早上6点。夜班要足足站近12个小时,加上搬酒盒要体力,他所在的部门是清一色的男性。接触到女生的机会也有,比如去食堂吃饭时,但那不是一个好时机,大家都行色匆匆,没有人真的会停下脚步谈情说爱。
苏明龙心里想:进直播间相亲,可能是成功率最高的脱单机会了——他看过几次王孟阁的直播,每天晚上的牵手成功率至少在80%。
但事与愿违。当天晚上的氛围一度窘迫——近20分钟,没有一个人打热线进来,尽管匹配条件从女方26岁以内又进一步放宽到28岁以内,接受对方离异不带小孩。
事后,苏明龙分析,和他同龄的女孩基本上正在上大学,不关注相亲直播间,“进直播间的女孩都比我大,我的年龄不在她们的考虑范围之内”。饶是这样安慰自己,他的话里还是透出一丝不甘,“就是看条件嘛,条件不好,就没人要”。
河南农业大学社会学副教授宋丽娜认为,直播相亲的“流水线化”,体现了“90后”“80后”两代新生代农民工完全不同的婚恋逻辑。“80后”农民工的婚恋实践具有“浪漫革命”的意义,多数初中毕业后很快便进入打工潮,远离父母,在经济发达的务工地有条件享受到真正的自由恋爱。
“‘90后’们继承‘80后’的婚恋资源而来,却面临着更复杂的婚恋形势。经过多年的打工及其跨省婚姻实践,自由恋爱和异地婚姻的负面情况逐渐呈现,比如异地婚姻不稳定、亲属关系难以维系、远嫁不适应等,反过来促使‘90后’一代及其父母更加现实地看待其婚恋生活。”
摇摆
和苏明龙同龄的女生去了哪里?
王孟阁观察到,“相亲者中普通男孩太多,学历低,工作一般。相应的普通女孩却太少,要么早早结婚又离婚,要么大学毕业,太优秀”。
26岁的李晓婷(化名)就属于“太优秀”的。她老家在临沂河东区的某个小镇上,她在山东本地上完本科,又考上省外一所省属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回到临沂成为一名初中数学老师。2022年8月,正值暑假,李晓婷在家闲着,父母决定带她去王孟阁直播间试一试。
此前,李晓婷已经参加过四五次线下相亲——在某个约定地点,甚至都不用去饭店,双方见个面,看有没有眼缘。刚开始,李晓婷还对这种相亲方式充满好奇,但一次次试下来,她彻底气馁了。一次,双方刚落座,对方就说,他想在家睡觉,他妈非让他来。“太不成熟了。”李晓婷评价。
现在,李晓婷越来越感觉到,想找一个“喜欢又合适的人太难了”。那天在直播间,王孟阁认为她的条件很优秀,将匹配条件定为:身高1米75以上,学历本科或以上,是公务员或事业单位员工。根据相亲经验,李晓婷觉得这个条件有点苛刻,将国企也纳入考虑范围。
但后来,她还是拒绝了一个热线——对方是公务员,在县城工作,而她日常在市区教书,她有点介意。“找对象肯定要看条件,它是两个人以后生活的保障。”
实际上,在和李晓婷的交谈中,我们总是能感受到她那种摇摆。她拒绝没有爱情的婚姻:希望像父母一样相处,分包家务,谁有空谁做饭;她抛出来的梗,对方能接住;还有“不攀比”,“不要看别人找了一个有钱的或体制内的,自己也非要怎样”。
但一想到自己的年龄,李晓婷又陷入一种焦虑中。尽管她也才26岁,长相清秀,小脸,大眼睛,常被误认为是南方妹子。“有时坚信会遇到互相欣赏的人,但一对比才毕业的女孩,人家比你小,家庭条件更好,男生能选择更年轻的,为什么选择你?哪怕学校老教师热心介绍对象,肯定优先筛选条件更好的女孩。”
同样处于摇摆中的还有赵涛。在某社交平台上,他愤愤地写道:“再也不接受家里安排的相亲,父母介绍多次不成功后,就埋怨全是我的错。而父母介绍对象的思路,跟王孟阁一样。”这种思路,赵涛用一句话概括,“不挑,一律不挑,恨不得见面几次,马上结婚”。
2008年,赵涛考入北京某一本大学,在老家临沂蒙阴县的农村,他是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大学毕业后,他先后做过校对和新媒体运营。日子单调又迷茫,时间一晃,他就30多岁了,没攒下什么钱,也没有底气谈恋爱。直到前几年,他回到临沂一家教培机构当英语老师,日子才好过起来。
自然而然,婚姻大事也被提上日程。父母介绍的相亲,赵涛来者不拒,但每一次聊着聊着就没了下文。他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会聊天,每天只会问候一两句‘忙吗’,别人会觉得不上心”。顿了顿,他又解释,“有时真不确定是否喜欢对方,特别是相亲时,刚开始彼此都没投入多少感情”。
大学时,赵涛有过一次“上心”的追爱经历。那时,他喜欢上一个女孩,经常找她聊天,后来女孩要考研,他就跑到那所学校帮她打听。女孩过生日那天,他买了一束玫瑰花,那是他第二次鼓起勇气表白,结果还是被拒绝了。
底色
追求爱情不容易,赵涛还是奔波在相亲的路上。他报名抖音同城连麦相亲,还差点花7000多元办了婚介机构的会员卡。7000多元快赶上他一个月的工资。赵涛有点犹豫,机构主动提出将费用降到4000多元,还可以做他的担保人,向女方承诺“近期买房”。
另一位采访对象也不好意思地说,临沂乡下有句俗语“买猪不买圈”,意思是男方要准备好婚房。
2008年,赵涛刚上大学,父母就在老家新盖了5间平房,准备用作儿子的婚房。那时还不兴城里买房,在父母看来,“一个打工的在城里买房,以后怎么生活”。15年过去,他和弟弟都还未婚,平时在市里工作,房子也就那么放着了。
宋丽娜认为,乡村青年的婚恋危机正是建立在这个背景之上,城乡社会转型、人口流动导致明显的婚姻挤压效应。
而在更宏观的层面上,1990—2010年间我国整体出生性别比较高,1990年为111.14,2000年为116.86,其后几年的人口性别比一直在120上下的高位徘徊。这造成新出生的男性多于女性的结构性矛盾,这种矛盾在“90后”“00后”们进入婚恋期之后不断凸显出来。
但为什么是临沂这样一个革命老区的直播相亲火了?
少有人知道,临沂是北方的物流中心和电商直播第一城,有38座电商园区。火热的直播氛围下,直播相亲也被带火了。整个临沂有近200个相亲主播,是全国相亲直播人数最多的城市。
但临沂又是特殊的,王孟阁院子里父母带着子女来直播的相亲模式无法移植到其他电商城市。宋丽娜就提到,代际支持力度往往具有地域文化特性,比如河南、山东的父母就将帮助子女成家视为人生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线下相亲会在全国各地都很火热。
现代的产业形态与传统的婚恋秩序,滋养了这些相亲博主的存在,也赋予了临沂复杂的城市气质。来到这座城市的年轻人们,向往心潮澎湃的爱情,但更多时候不得不面临艰难的恋爱实践。
王孟阁说,来自己直播间相亲的,都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男孩大多老实、本分,女孩安静、内敛。
赵涛总是说自己“情商太低”,搞不懂女生的真正心思。一次相亲,对方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他想了想,认真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就像去买衣服,因为买衣服的经历太少,所以不知道什么衣服适合我。”这次相亲结束,对方就不理他了。
多次相亲无果后,赵涛开始看法国文学家司汤达的《论爱情》。看之前,他被“爱情像萨尔茨堡的盐树枝”这个意象吸引——“一根在冬天掉了叶子的树枝被丢在萨尔茨堡盐矿深处,两三个月以后再把它取出来看时,树枝上已布满亮晶晶的结晶体”,以此来比喻爱情的幻象。
但读完之后,他最大的感悟是:爱情跟阶层、地位、年龄没有关系,无论是谁陷入了爱情,心灵历程都和普通人毫无二致。“我还是想找一个彼此有感情、能扶持的对象。”采访的最后,赵涛说。
总监制: 吕 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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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 许陈静
编 审: 苏 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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