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和“追哥”,牺牲在北京救援中
危险来临时,
他们只有四个字:“义不容辞”
在没有险情的日子里,蓝天救援队做的工作可能是你无法想象的琐碎。
“学校旁边的树上挂了个大马蜂窝,小猫爬上树下不来了,狗掉进井里了,老百姓的牛羊跑丢了,老人家里的水管冬天冻结实了……这些救援电话我们都接到过。蓝天救援队的日常工作,不像很多人理解的那样全都很危险。”北京房山区蓝天救援队队长陈海军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但危险来临时,他们只有四个字:“义不容辞。”
7月29日,北京的雨也下了一天。陈海军在水域救援志愿者的群里发了一条公告,征集备勤人员。很快,王宏春、刘建民等队员都报了名。
“两年的服务时间是个坎儿,在救援队坚持了两年的,基本上就留下来了。”陈海军告诉环球人物记者:“王宏春从2013年队伍筹建,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刘建民刚好两年,但他水性很好,学习能力强,已经是水域救援组的副组长。一般有救援任务,都不用我张罗,刘建民会检查所有装备。到了现场,也是刘建民叮嘱大家穿好救生衣,检查腿带有没有系上。”
7月30日,雨继续下,备勤人员来队里报到。王宏春载了将近1000元的物资,说最近几天就住在队里了。
·王宏春日常拉练的留影。(受访者供图)
刘建民的家离救援队更近,当天很早就来了。接到第一个求助电话后,陈海军和刘建民一起把群众淹在水里的车拉了出来。接着,陈海军的手机想发微信都发不出去了,“全让不断打来的电话给冲了,全是打来求助的”。
晚上8点多,又一个求助电话打到队里。陈海军听到电话里一直有孩子的哭声,打电话的女子来自房山西北部的佛子庄乡白草洼村,“她说,家里进水了,已经有两米多深,她带着一个不到3岁的孩子,特别害怕”。
陈海军当即带着队伍出发。从队里到白草洼村,班各庄大桥是必经之路。但救援队赶到班各庄大桥时,水流特别急,洪水冲击着大桥,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邻近村子的快递柜直接被水冲跑了”,大桥无法通行。
到了深夜,雨暂停了一会,陈海军决定带队先配合琉璃河镇政府进行人员安置保障服务,等水位下降了再出发去白草洼村。
重新出发的时间定在31日的凌晨3点。出发前,大家打算吃点泡面对付一下,还是王宏春从自带的物资里翻出来几包速冻饺子,在厨房里煮了给队友吃。
再次赶到班各庄大桥时,水位比夜里降低了1米多。但救援队注意到,在水流猛烈而持续地撞击下,桥基里的水泥、石头被剥落得七七八八,桥存在倒塌的可能。
“这时候行人和车辆从桥上过去,可能连人带桥全掉下去,特别危险。”大家商议后,决定王宏春、刘建民等6位队员留守大桥,劝阻来往行人和车辆,陈海军和其他10名队员绕山路去白草洼村转移群众。
早上8点左右,陈海军一行人赶到了白草洼村。形势比他想的更严峻,村里的房子很多背倚着山,而山体已经出现小范围滑坡。
一行人迅速分工,挨家挨户敲门,计划将村民们转移出去。陈海军心里着急:留在村里的年轻人很少,四五十岁都算年轻的了,老人们很少意识到这场暴雨的严重性。
陈海军喊完一名村民,却迟迟不见他来集合,陈海军再跑回去催,发现他刚把羊轰出圈,在喂羊,说“不能让羊饿着”。陈海军心急如焚,把他劝走。
救援队从白草洼村成功转移大人小孩共20名,包括那位打电话求援的年轻妈妈和她的孩子。返程路上,他们又将20名趴在房顶上的民工救了下来,拉到安全地带。
陈海军回头一看,刚才还能看见的屋檐此时已经完全淹没进了水里。
他预感到不妙。“水在上午这几小时里又迅速涨了起来,我们凌晨去的时候还能看见被冲毁的公路,到上午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成了一片汪洋。水位最高的时候,水面离路灯灯顶不到一米,路边的松树、杨树都能连根拔起。”
·房山区蓝天救援队转移受困群众。(受访者供图)
而此时,房山全区的情况是:经过连续两天没日没夜的暴雨倾泻,大水已经淹没了房山的多条道路。房山区地处北京西南部,山区面积占全区1/3,小规模的山洪随时可能爆发。
参与过那么多次水灾救援,这是陈海军第一次感到腿有点发软。
他迅速指挥向城区返回。刚刚经过一个涵洞,他的对讲机里突然传出留守大桥的队友的声音:“队长,我们这里水上来了!”
“赶快转移!”陈海军吼道。
“不,我们……”对讲机传出最后几个字,信号断了。
“队长!”与此同时,村民的呼叫让陈海军回到了眼前的汪洋中:“你们救援队有一条船被水冲走了!”陈海军当机立断,留下两名队员护送被转移的群众,其他人往回返,沿路寻找落水人员。
当天,6名失联的守桥队员中,有4名安全上岸。第二天,8月1日,王宏春被找到,确认失去生命体征。第四天,8月3日,噩耗再度传来,另一名失联人员刘建民,也确认牺牲。
陈海军失去了两位最亲近的队友。
危险是突然发生的。
后来,陈海军从4名幸存队员那儿了解到,河道里突发洪峰,“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短短几分钟内,6名留守班各庄大桥的救援队员被洪水围困。他们立即叫2名路政人员穿上救生衣,戴好防护头盔,一起坐上冲锋舟。
紧急坐上冲锋舟后,刘建民一直在照顾着船上的其他人,让他们俯身、降低身体重心,“抓紧!抓住!”没漂几公里,一个激流过来……
“山洪和普通洪水不一样,只要一过膝盖,就很危险了。因为它流速特别快,水里又有各种漂浮物,那么大的石头掺杂在水里,很容易翻船。”陈海军红着眼睛、声音颤抖地说道。
房山区蓝天救援队此次派出的两辆依维柯车、3辆皮卡车以及4条冲锋舟,均被山洪冲走,或完全没了影踪,或剩下一堆支离破碎的铁片,靠着碎片上的“蓝天救援”字样,陈海军才勉强认出这是队里的车。“人在大自然面前太脆弱了。”
意外发生后的8月7日,环球人物记者在房山区蓝天救援队办公区采访陈海军。这一天,天很晴朗,除了留在花叶根部的泥泞、救生衣上的咸腥味,以及小道上飞扬的泥尘外,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陈海军无法接受王宏春和刘建民的离去。“接受不了,前一天还在一起吃饺子,第二天人就没了,总想起他们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话。王宏春性格开朗,一进院里就喊我‘漫步哥!漫步哥!’老这么叫。我们夜里要值班、接任务,刘建民家离得近,他就常常住在这里。他每天5点多起床,我都不用闹钟,一听到他的咳嗽声就醒了。”
·刘建民日常水域救援训练的留影。(受访者供图)
如果不是接受媒体采访,陈海军更习惯称王宏春为“23”,刘建民是“追哥”。2013年,房山区蓝天救援队成立,大家决定以网名互称,“来了都是做救援,不论地位、家庭背景”。
王宏春曾和队友们提起,23岁那年,她想参军,家人不同意,她没去成,这成了她心底一个遗憾。于是,“23”这个网名从2013年一直陪伴她到现在。刘建民的网名则和很多中年人类似,这位47岁的、勇敢的男子称自己为“追梦人”。
·陈海军。(受访者供图)
成立房山区蓝天救援队的动因,可以追溯到2012年。当时,陈海军去十渡风景区游玩,景区里有人溺水而亡。家属找来一个捞尸人,谈妥了价格,给1万块钱将遗体打捞上来。
“竹筏在水面上转了两圈,什么也没找到,却跟家属要7000块。”想起这件事,陈海军至今愤愤不平:“看着家属在那儿哭得快晕过去了,心里就产生一个冲动,要在房山成立一个救援队伍,免费帮助大家。”
房山区蓝天救援队刚成立时,队里只有4顶从燕山石化公司借来的头盔。王宏春想给队里捐钱,陈海军不同意。队里有规定,私人捐款一律不要。
陈海军对她说:“你挣钱不容易,不要给队里花钱了。”王宏春不听,买了一款价值4700元的专业绳索,带到陈海军面前。这成了队里的第二件专业救援装备,第一件就是那些头盔。
·队长回忆牺牲的战友王宏春。
还有很多像王宏春一样的人,陈海军根本数不过来。在房山区蓝天救援队搬到现今区政府提供的办公地之前,救援队的办公地是队里一名志愿者“找单位要的”,紧巴巴两间房,却帮助救援队度过了最初的艰难岁月。
队里有位志愿者是出租车司机,为了参加群里发布的救援任务,他马上跟乘客商量,问对方是否方便换一辆车,他愿意提供赔偿。
或许,也可以说,民间救援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追梦人”。环球人物记者和陈海军交流得越深入,越能体会到,这是他们身上的共同点。
(本文有删节,全文将刊载于8月16日出版的2023年第16期《环球人物》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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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审: 凌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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