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张桂梅讲张桂梅
以下文本来自《面对面》节目2020年6月27日播出内容
记者:这样的一个成绩,您满意吗?
张桂梅:不满意。
记者:为什么不满意?
张桂梅:我想让孩子们全部上一本,或者是双一流。双一流我也还想让她们上最高目标(的学校),清华北大。我想让山里的孩子,也能走进最好的学校。
记者:这个是专门给贫困山区的女孩子上的高中,对吧?
张桂梅:我们就没提“贫困”两个字。我觉得“贫困”对女孩子来说,也是一种隐私。我们就叫“大山里的女孩儿”。
记者:你准备报考哪个大学?
陈明思:我想考出去。
记者:考到哪里去?
陈明思:东三省。
记者:为什么要到东北去?
陈明思:因为那里比较远,不想局限在这个小小的地方,还是想走出去。我们那个村里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同龄人,就已经结婚了。
记者:结婚以后干什么呢?
陈明思:就是生小孩,干农活。
记者:靠什么能改变?
陈明思:学习,靠知识。
丽江市华坪县位于云南省西北部,是金沙江畔的一个小县城,张桂梅到这里的民族中学任教。
张桂梅:读着读着她就不来了,不来了我说是我的原因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我得去找。我就跑到大山里,因为这种大山里我也很少进很少见。我就跑进去,跑进去我一看不对。
记者:怎么叫不对?
张桂梅:才十几岁的姑娘,就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了。人哪儿去了?(家人)把她嫁走了。
记者:那您有什么办法让她们继续读呢?您能出钱?还是说您能帮助人家家里面解决一些具体的问题?
张桂梅:我有钱,让村干部跟他去沟通,这个孩子我是一定要领走的,一定让她读书的。反正不要你一分钱,你不出钱我把她领走了,你还不愿意?
记者:那您挣的钱不是没完没了,有数啊。
张桂梅:有数,那我就自己少消费一点。
记者:再压缩,不消费你能做多少?
张桂梅:反正我可以管得了我这个班级的50多个人,我不让我教的这个班级的孩子因为贫困,因为交不起书费辍学。这个我不会。
张桂梅:大家在一起议论,意思就是什么年代了,她硬性地把男女给分开了,而且办一所女高不是那么容易的。
记者:您觉得人家说得有没有道理?
张桂梅:他说得有道理,但我不服气。你越说我越想干。女孩子受教育她可以改变三代人的。你想吧,如果她有文化她会把孩子丢掉?生了姑娘就丢?她不会。
张桂梅:我们现在被她妈丢的那个姑娘,现在在一个城市里工作,她生的也是姑娘,她不但没把她姑娘丢掉,而且那姑娘(被)打扮得多漂亮教育得多好。她丈夫也是独生子,她要的也是独生女,我说你咋不生个儿子呢?她说老妈你忘了我的身世,你忘了我受到的教育。她是浙大毕业的。
记者:为什么她管您叫老妈?
张桂梅:儿童之家的孩子都喊我老妈。
记者:你只要培养出来一个女性的毕业生,自然而然这个变化就发生了?
张桂梅:对。我当时的初衷是解决低素质的母亲-低素质孩儿这种恶性循环。
张桂梅:当时我很傻的,我想这个事情是个好事吧,只要我提出来你肯定会支持,我跟你要你都会给一点。
记者:去哪儿要?
张桂梅:满大城市去要呗。就像乞丐一样的吧。那时候我是一个优秀教师了,政府就给我命名了,然后把我所有的报道还有身份证,所有的证件带齐了。我就拿着我那个证明跟你说,我说“你看我想办一所学校,你能不能支持我五块十块?两块都行”。
记者:人家给您的回应是什么?
张桂梅:骗子。好手好脚的你不干活,普通话还会说,戴个眼镜你出来骗钱花。
张桂梅:五年之后我实在是不行了,不行了我说只有放弃了。我就想这片大山,我的父老乡亲对不起你们了,要做这件事情我没做成。
张桂梅:学生呢,我想这种读书的机会很少,很不容易,你努力学就行了。结果我没想到基础太差了,得从初中小学的东西补起。
记者:因为这毕竟是面对特殊群体的一个学校,有没有升学率或者你一定要办成一个什么样的水平,这个压力有吗?
张桂梅:他们说能够读上职大就行了,我说不干,要读职大用不着这所高中,用不着大家费这么大力气来办这个高中。一家人或者一个大山里面的希望,就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张桂梅:我去家访,到了人家里,大片山好大好大,祖祖辈辈第一个高中生在我们这。(之前)读不起的。我们这不收费人家来读了。她的爷爷奶奶就说我们可以放心地死了,我说为什么?他说我孙女读高中了。想想这个知识在山里人心里分量是什么?回学校我就把老师集中了,我说“你们说吧,干就干?不干你们辞职走人”。
记者:干吗这么逼人家?
张桂梅:要逼的。我说好不容易人家把孩子给我们了,大片山的,不是一家的孩子。我说“给我教出来,最少二本”。
张桂梅:孩子走了6个,6个我给找回来2个。去找的时候家长就骂我了,家长说我们家没钱,我们家借不着钱,我说别管怎么着,你没钱你得跟我走。拿个高中毕业证也是好的。她说老师讲课我听不懂,我说不怕的,我说咱慢慢学,从开始一个字一个字一道题一道题咱们算起,把姑娘往回捞。捞来捞去才捞回来2个,100个剩下96个,这96个怎么我都不让她们走。
张桂梅:一整理资料,我才发现8个人中6个是党员。我一下子我底气就来了,我希望就来了。我就把这6个党员找来了。我就说咱们有6个党员,如果在抗日战争年代,这个阵地上剩一个党员,这个阵地都不会丢掉。我们剩6个党员,我们把这块扶贫的阵地给党丢掉?其他5个人就低个头。我说“你们说怎么办吧”,他们说“你说怎么办”,我说咱们开始重温入党誓词。我们没有钱,在二楼画了一个党旗,把誓词写在了上面。我们6个人第一次宣誓,我们没宣誓完,全哭了。
张桂梅:所以,我们要付出的不是一般老师所付出的。男老师结婚的时候,头一天结婚,仪式办完了马上就回来上课。(就花费)一天半天。有一个女老师做肿瘤手术,我说你请假吧,她说“医生说你能穿衣服我就回来,我不请”。孩子们拼命开始刷题,开始做题。人家说做题对孩子不好,我们没办法,我们只有这个办法,看着孩子那个样子我们也难过。
记者:拼了?
张桂梅:这个就叫“拼了”,我不这么干我的学生就上不了浙大。(现在)我的学生可以考到浙大,可以考到厦大,川大,武汉大学都可以上啊。
记者:那您要付出什么?
张桂梅:我几乎付出的是生命。我们老师说别人教书付出的是什么,我们这里面是用命换来的,确实是的。
华坪女高佳绩频出之时,张桂梅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她患上了肺气肿、肺纤维化、小脑萎缩等10余种疾病。6年前,因为胳膊疼得抬不起来,张桂梅停止了授课,转当后勤。她是校长,也是保安。每天检查水电安全,熄灯与否,赶走路上的蛇,拿着小喇叭,催促学生起床吃饭做操。
张桂梅并没有自己的家,12年来,她的家就在学校三楼的学生宿舍里。
记者:您完全可以在一楼找一个宿舍。
张桂梅:那你要上来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查。
记者:哪个是您的床?
张桂梅:这是我的床,谁给我叠被子了。
记者:您干吗守着门口?
张桂梅:有什么事我不就可以第一个跑出去,可以(保护学生)安全啊。
记者:您第一个跑出去?
张桂梅:我第一个跑出去,我可以挡点什么。
记者:没有自己的生活吗?每一天每一夜都跟着这些孩子在一起。
张桂梅:事实上也不是说自己不想有自己的生活,只是一天做着做着把时间做没了,忘了,把自己的生活忘了。
张桂梅:当我走进这个地方,走进这个县,走进民族中学,走进孤儿院这群孩子当中,实质上象征我也就走进了贫穷。那个时候我没有那种思想准备,我只是说我干一两年吧,结果没想到自己一陷进去就没拔出来。
张桂梅:我这辈子的价值,我不管怎么着我救了一代人的,不管是多还是少,毕竟她们后面走得比我好,比我幸福就足够了。这就对我是最大的一个安慰。
配图 | 综合自《面对面》节目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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