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守成思维蔓延、问责机制掣肘,无人对产品的最终成效负责,竞争力就无从谈起。传祺与埃安的不同境遇不是偶然。” 作者 | 李雨晨
编辑 | 麦广炜 泯然众人的传祺看着春风得意的埃安,心里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4月,广汽埃安单月销量达到了4.1万余辆,同比增幅达302%,稳居新能源第二名的宝座。而本是同根生、早于埃安数年的传祺则是2.9万辆。过去几年,广汽集团将内部资源向埃安倾斜,如广汽研究院的新能源中心归属于埃安,广汽菲克的广州工厂也给到了埃安。当初,埃安并不是独立的品牌,而是一款车型“AION.S”的名字前缀,2019年时还跟广汽传祺共用一个logo。不过传祺是无色的,而埃安是蓝色。但短短4年时间,埃安已经对传祺实现了全方位的超越:销量稳定位列新能源三甲、IPO正在筹划之中。传祺与埃安的不同境遇,表明上是产品力的差距,而根本则在于发展路径(混动与纯电)的大势所趋、在于领导人守成进取的心态差异、在于组织文化的差异。有业内人士直言,现在的传祺就像是一个失去心气儿的中年男人,没有斗志、看不到未来。在数年前,传祺曾有过短暂的辉煌,这要追溯到吴松时期。吴松外号“吴大炮”,是推动自主品牌崛起的关键人物,当时他是广汽自主品牌里的头一号人物。广汽对吴松的内部评价是,他是一个知道如何打仗的人,知道自主和合资品牌差异化打法的人:自主品牌打配置,配置高、性价比高才有市场;外资品牌打Logo,品牌就是招牌。在吴松的前期积累下,传祺在2017年、2018年迎来了高光时刻。2017年广汽传祺总销量为48.4万辆,2018年广汽传祺创下了品牌历史销量纪录,销量增至53.5万辆,用户想提车得排队。传祺的销量爆发,GS4功不可没。从2015年传祺GS4上市以来,就一直是广汽传祺的销量担当。有数据显示,2017年仅传祺GS4一款车型就贡献了33.7万辆,占广汽传祺销量比重高达69.6%。这个结果有利有弊,其弊端就在于销量结构过于单一,成为日后传祺滑铁卢的重要原因。从2017年开始,传祺GS4变速箱问题就频繁出现,特别是变速箱问题在2015-2017款传祺GS4上都大规模的存在,一直到广汽传祺对2018款传祺GS4换成了AT变速箱后,变速箱问题才被解决。在外界的用户看来,GS4变速箱问题是一个品控的难题,但根源是组织效能的拉胯,进而败坏了传祺的口碑。2016年11月,广汽集团高层人事出现新调整,冯兴亚升任广汽集团总经理之后,之前担任的常务副总经理一职,由吴松担任,广汽本田的总经理郁俊入主传祺。GS4大火之后,传祺顺势推出了GS8、GS7等多款重磅SUV车型,轿车和MPV领域GA8、GM8也集中推出。除此之外,郁俊还将目光瞄准海外,连续参加北美车展,试图进军发达国家市场。郁俊任职的前两年,传祺的销量由2016年的37.2万辆增至2018年的53.5万辆。也许是日子滋润,郁俊还放出了“2018年冲击60万辆,2020年破百万辆”的豪言。但事与愿违,传祺降速的征兆在2018年开始显现(2018年增速为5.23%),并在2019年上半年爆发。郁俊到岗后,对传祺内部进行了一次换血,带来了不少从广汽本田过来的老部下。广汽和丰田及本田都有合资公司,不少员工沾染了“两块田”的毛病,带有“流程即正义”的烙印,流程和审批比较繁琐,这点在郁俊团队的身上也不例外。一位在广汽研究院工作过的前员工李杨(化名)表示,一个简单的修改需求,能被传祺从两个星期拖到两个月。在郁俊到来后,传祺内部更加着重系统审批。这套流程涉及到多个环节,从总监签字到技术管理中心,再到广乘的技术中心,从技术中心的刷车验证到质量部与销售部审批,这种流程上的臃肿,传递到前端就是应对车辆问题的不及时,继而给传祺带来了更多的用户投诉,也是传祺GS4口碑崩坏、走下神坛的根本原因。GS4销量的滑坡也直接导致了研究院2019年的奖金缩水,因为研究院的奖金与车型的销量强相关:集团会从品牌的销售额中拿出一定比例,作为研究院的奖金池,哪个部门参与了多少项目,按贡献来分配。2021年,为了挽回销量,新款的GS4搭载了地平线征程汽车智能芯片及Halo车载智能交互方案。地平线的上车,也是得益于广汽和地平线的高层领导自上而下往推进。当时,地平线的余凯曾来拜访了广汽的冯兴亚。但是,新款GS4也难以复制以往的辉煌。曾有媒体得出一个结论,“GS4已经不具备形成爆款的能力”。李杨向雷峰解释,GS4最早的主打配置售价在9万左右,新GS4的主打配置售价到了12万左右。而GS4的最初定位是紧凑型SUV,新GS4的价位与其他对手竞争胜算不大。曾缔造神话的GS4后续无力,其他的车型也未能给传祺予以支持。2018年,传祺的MPV产品GM8陷入“加价门”。上市之初,GM8也被广汽寄予厚望,甚至一度要加价2万元。但是在加价之前,广汽集团董事长曾庆洪表示,“广汽反对加价,加价不正常。”试问谁能够在董事长的“反对加价”的意志下进行反向操作呢?答案只可能是广汽传祺总经理郁俊。传祺GS8是第一款月销过万并且售价近20万的自主品牌车型。郁俊在任期间,集团多方希望新推出的GS8能够搭载自动驾驶的一些高阶功能。但是,传祺一味追求压缩成本,很多新的功能给到每个专业组的成本区间都非常少。比如,GS8要上一个辅助驾驶系统,最初给到研究院的只有200块的成本空间,即便在研究院的坚持下提高了一些预算,但终究很有限,智驾功能最终还是没能上车。在李杨看来,GS8是旗舰车型,但是传祺的人不敢试错、心态保守,担心搭载智能驾驶功能之后影响整车的体验和口碑,只在GS8的最高配上,才搭载了L2级别的自动驾驶功能(L2级别自动驾驶功能最早是在AION S搭载)。不过,后来GS8还是搭载了L1级别的自动驾驶功能,包括自适应巡航、车道偏离预警、主动刹车。2019年,传祺的销量出现断崖式下跌,仅有38.5万辆。作为传祺的掌舵人,销量不理想是原罪。三年任期一到,郁俊便被广汽集团“下课”,转任广汽集团国际业务本部本部长,张跃赛任广汽乘用车总经理。郁俊给继任者张跃赛留下的,是一个烂摊子。传祺本身的后继无力,让它失去了宝贵的时间窗口。并且随着埃安的崛起,传祺逐步失宠。为了给埃安让路,传祺短期内不会转型新能源汽车与埃安形成内耗。2022年4月,为与埃安做出差异化定位,传祺明确了以“混动化+智能化”为核心的发展战略,主攻HEV+PHEV路线。目前,传祺已经推出钜浪混动车型,但面对国内内卷严重的混动市场,传祺的钜浪混动并不亮眼。长城的DHT、比亚迪的DM-i都在自家车型上验证过成功。堪忧的品控成为广汽传祺挥之不去的梦魇。2021 年下半年,传祺推出了影豹,曾在自主运动轿车市场占一席之地,影系列本有望成为张跃赛任内的代表性成就。对于影系列开山之作影豹,张跃赛曾表示,“影豹是传祺品牌焕新的首款标志性产品,被寄予传祺轿车振兴的厚望。”遗憾的是,在缺芯等问题困扰下,在影豹率先进军自主运动轿车领域,反而由长安的UNI-V系列后来居上,影系列陷入高开低走的局面。2022年,传祺的产品群中依然没有爆款,单车型月销很少过万,整体销量也难回50万台巅峰。传祺的复兴之路,仍不明朗。2020年11月20日,广汽集团宣布“广汽埃安”品牌将独立运营。广汽埃安的前身是广汽新能源,成立于2017年7月28日,传祺GE3作为广汽新能源的首款车型,发布于2017年7月21日。这款车为广汽埃安品牌进入新能源汽车行业,打下了基础。从今年中国新能源汽车市场3月销售情况来看,广汽埃安的汽车销量仅次于比亚迪,达到了40016辆,高于特斯拉、理想等。在广汽内部员工的评价中,古惠南(埃安总经理)和席忠民(埃安副总经理)都是十足的激进派。内部一个流传的消息是:古惠南把自己房子和所有身家变现数千万,入了埃安的股。席忠民也是一个火爆脾气的人,说话嗓音大。“这两个人敢想、敢承担责任,他们一定要把埃安做好,把它当作人生的最后一把梭哈。”所以,在两人背水一战的心态下,埃安从一开始就具备狼性。埃安的成功还离不开一个人——李罡,曾任广州研究院副院长、首席技术总监兼新能源汽车技术研发中心主任。李罡在内部被称为“拼命三郎”,没日没夜加班。即便是家人生病住院,他也会在第二天赶回工作岗位。目前埃安新能源的核心班底,大多是李罡招来的精兵强将,从20个人的草创团队,一直到500多号人,李罡在位期间所有的三电技术全部自研。李罡经常把“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挂在嘴边。一位前广汽的员工向雷峰网表示,“中国主机厂里踏踏实实搞3 年时间,还能做出点东西来的就是广汽了。能做到这一点,李罡功不可没。”在一位研究院员工的印象中,原本广汽的一个车型从立项到成熟的周期是5年,之后缩短到了3年。李罡来了以后,硬生生把周期缩短到了两年以内。另一个故事是,李罡离职后担任轻橙时代的董事长。轻橙时代因代工资质问题不顺,委身江苏深商控股之后,轻橙时代部分技术人员就成为了众泰汽车研究院的组成部分,也就有了江南U2这款车。而这款车的周期更是远不到两年。埃安AION LX的项目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得益于李罡的“疯狂内卷”。“工厂生产的时候,只要有技术问题,不可能过夜。即便是凌晨三点,李罡也会马上打电话到项目组,再到质量专业组,去写分析报告。”如上文提到的零部件质量问题,埃安得到反馈后会派人前去工厂驻点,三天内要求对方做完整条产线的整改。一般来说,广汽研究院会关注最前沿的技术方案,建议品牌在车型的配置中进行试水。但是,传祺听到新功能有风险、稳定性不好就会拒绝上车,如上文说到的GS8。所以,每次有新的技术方案,都是埃安先尝试,传祺再跟进。2022年上半年,受制于芯片短缺,各家车企的生产都受到较大的影响。如何应对,传祺和埃安各走极端。传祺仍然按部就班,严格按照生产计划表办事,最后即便缺货停产也不是自己的责任。而埃安却想方设法向供应商提前多备货,最后总能搜罗到原来心理预期的数量,保证产线正常。2023年4月,广汽埃安单月销量达到了4.1万余辆,同比增幅达302%,传祺则是2.9万辆。在古惠南和席忠民这样的激进派领导、李罡这类“打了鸡血”的骨干的合力下,埃安在产品力上有更多的圈点之处。2022年开始,埃安集中性推出了多项技术,包括在转弯半径、过弯侧滑侧倾、加速、刹车性能都不俗的AEP3.0(高端纯电专属平台);高度集中式布局,可支持L4级自动驾驶的星灵架构;体积减少一半,功率提升一倍的夸克电驱技术群;以及首次实现枪击试验不起火的弹匣电池2.0等等。而在智能化的配置上,以埃安新发布的AION V Plus为例子,除了360全景影像、主动刹车、碰撞预警等基础功能之外,还搭载了ADiGO PILOT智驾辅助系统,能实现AWP记忆泊车系统、AR导航、NDA智能领航辅助、远距离召唤泊车等智驾辅助功能。广汽研究院前院长王秋景在2019年时分享过一个故事:“在给三菱集团CEO加藤隆雄完整演示了一遍ADiGO系统的功能之后,日本人震惊了。加藤隆雄跟广汽三菱的中方总经理说,以后广汽往合资公司输入的产品,在智驾系统这一块不用再开发了,就用ADiGO。”即便是出身广汽这样的国企,埃安仍是给自己定位成“造车新势力”。也许是李罡给下属营造了一种“内卷”的风气,埃安更像是一个充满互联网思路的车企。它的狼性风格,对内是一种激励,但是对外也有副作用,会让原本节奏较慢的兄弟部门不太适应。现任研究院的院长吴坚,是老院长黄向东的得意门生,曾是华南理工大学的教师,做发动机出身。吴坚从王秋景手上接班后,对引进海归、智能网联化等战略进行收缩性的调整。为了平衡收支,吴坚对大手笔做自研这件事持审慎的态度。稳健的研究院与激进的埃安,在节奏和步调上不是非常一致,继而产生了一些摩擦和不愉快。(后续埃安与研究院也有不少故事,可添加作者微信Gru1993了解)当时的埃安,智能网联是其重点。埃安向集团申请将研究院里做新能源的人划到自己麾下,因为埃安正在寻求独立上市,想要撑高估值,就必须要有自研能力。2021年12月,广汽研究院的新能源中心正式加入广汽埃安,现任埃安副总裁的张雄也在此次变动中进入埃安。不过,自建研发体系并非一日之功。埃安的隐忧在于能否拥有足够的时间窗口,能否在整车开发能力仍有提升空间的基础上,迅速培养人才补齐技术短板。2021年8月,广汽集团推进广汽埃安混合所有制改革,对其增资扩股并引入战略投资者。2022年3月,广汽集团发布公告披露,对广汽埃安679名员工及广汽研究院115名科技人员实施股权激励,相关激励人员合共出资为17.82亿元。2023年的4月18日,广汽集团总经理冯兴亚在上海车展上透露,广汽埃安成功完成A轮融资,投后估值超过一千亿,力争今年实现IPO。此情此景,不知道嫡出的传祺会作何感想?细思起来,传祺的陨落与埃安的崛起,就像是同一片国企土壤之下开出的两朵不同的花。而作为广汽集团的“亲儿子”,传祺的行事风格免不了很多集团的烙印。一方面,是对于外部环境的感知钝化,问责机制成为中途换道的核心掣肘,导致最终的产品难以适应最新的市场需求。当守成心态蔓延,无人对产品的最终成效负责,产品的竞争力就无从谈起。另一方面,汇报流程的冗长,本质上也是问责机制的产物。一位广汽研究院的员工向雷峰网表示,从自己部门内部开始到向集团,中间需要历经10次以上的汇报。这个观点得到了另一位从研究院离职员工孙佳(化名)的认同。孙佳分享了同事跟自己吐槽的案例:从2018年起,团队开始立项虚拟仿真云平台。后来这个项目的论证、开发几经辗转,先后由广汽硅谷研发中心、IT支持部等多个团队接手。在花了数千万元但最终效果不理想的情况下,又重新开始了新一轮的技术合规性、原创性等方面的内部论证。期间,华为、腾讯也派人来兜售自己的方案。直到2021年左右,虚拟仿真技术已经相对成熟,各家外部企业又陷入了销售混战。此时,这个项目已经过去了三年,而广汽研究院又需要面临一次漫长论证流程的“长征”。一位业内人士表示,“新势力为什么能成功?本质在于蔚小理、比亚迪、吉利、长城,是有一个人能最终拍板,且为结果负责的。但是央企、国企没有这个人,后者需要的是集体决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有资源集中式的研发方式,有能够突破、敢于承担责任、敢于去提出新关键、新想法的领导,当年的广汽走在一条很正确的道路上。(从黄向东到王秋景再到吴坚,广汽研究院经历了三代人的传承,后续雷峰网将推出文章,读者可添加作者Gru1993、作者stj09twinkle进行交流)如今的广汽在业内仍然具备底蕴,但这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结果使然。在电动化和智能化的大潮下,广汽的自主品牌仍然需要把自己当作一个“年轻人”。因此,当“守成”的传祺和“路子野”的埃安站在一块时,产品力、销量只是一个表象,两者的不同境遇也不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