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商业消费组
作者 | 周月明
题图 | 视觉中国
“不少在印度的中国企业，已失去投资信心。”
在印多年的三富工程印度公司董事长严潇潇告诉虎嗅。7月以来，印度对中国企业一系列的突击检查，再次引发中国出海人的焦虑。
2022年7月7日，印度执法局发布声明称，vivo将约一半的本地营业额（6247.5亿卢比）汇往境外，这一行为涉嫌违反《防止洗钱法案》，因此冻结vivo约46.5亿卢比（约合3.9亿元人民币）的现金等资产。7月13日，据路透社消息，印度政府再次指出OPPO逃避了价值439亿卢比（37亿人民币）的关税。除了这两家手机大厂，据彭博社消息，印度已着手审查500多家在印中国企业的账目，小米、华为、阿里均在其中。
实际上，印度对中国企业的检查并不只发生在7月，在大规模检查中国大企业之前，很多在印中小企业，已被检查多次，且因这些检查受到很大影响。
“我们从去年开始就已开始考察其他国家的市场。”从事多年中印物流的董慧告诉虎嗅，而像她这样开始重新寻找出路的中国出海人还有很多。
留下还是离开，成了愈发紧迫的难题。
禁不住折腾的中小企业
在中国出海人以及学者眼里，印度此类检查行为已经司空见惯。
国际关系学者王路告诉虎嗅，不仅中国企业，印度对其他国家的企业同样会有税务审查，比如亚马逊今年6月就在投资一家零售集团的交易中，被判定有所隐瞒，并被处以20亿卢比（约1.7亿元人民币）的罚款，又比如日韩不少企业也面临同样的状况。
“印度与税务相关的法律和检查一向都很复杂及严格，许多印度本地公司有时也算不清自己的税。”董慧对虎嗅说。
据她所称，在印度，财务是非常重要的职位，会计证书（类似于国内的CPA）的考试相当之难，能拿到这一证书的印度人非常稀少。政府对税务的严格也令印度公司不敢懈怠，董慧给虎嗅分享了一个细节：其很多印度企业家朋友，会专门开辟一个房间留存税务相关的文件，多年前未录入互联网的票据都保留完整，就为防止相关部门的突击检查。
不过尽管在一些中国出海人眼里，印度的税务检查并不是件稀奇事。但此番多家中国大公司被检查仍然令不少中国出海人感到紧张。
多位在印中国商人告诉虎嗅，此前针对这类查税事件，花一些“小钱”本是可以解决的，但处罚愈发严格、影响愈发严重，令大家感到不安。
“重要产业链（比如手机）上的中小中国工厂，80%都倒掉了。”严潇潇告诉虎嗅。这些小工厂、小公司禁不起被来回审查的折腾，也扛不住巨额罚金，很多都惨淡收场。严潇潇给虎嗅举了一个例子，他的一个朋友在印多年，公司营业额8个亿，帐上现金只有1个亿，但因“查税事件”银行账户被冻结，罚款6个亿，只能以倒闭告终。
中国工厂的订单量也受到影响。本次大规模的“查税事件”令中国品牌在印度的形象受到损伤，订单量有所下滑。据严潇潇称，虽然目前手机行业处于印度的销售淡季，但从6月份订单来看，下滑的情况也比往年要严重。不少中小供应商都没钱赚，资金链压力较大。且10至11月份是印度的排灯节，一般属于销售旺季，往年手机工厂都要在此前赶一批货，但今年谁都不能确定接下来的走势。
面临更多关卡
实际上，除了查税这一关，在印度的中国企业还被不少环节困扰。
签证难就是一个重要问题。
“仅是我周围，近一个礼拜就有几十人因签证问题被抓走。”严潇潇对虎嗅说。许多在印工作的中国人都面临办不下签证的问题，他们之中，不乏核心技术人员或高层管理者。据严潇潇描述，因签证被抓的这些人，有的因疫情原因停留在印度，导致签证过期；有的则因一直办不下签证，导致公司缺乏核心人员面临倒闭。他们铤而走险选择从尼泊尔、缅甸等地偷渡，因此被抓。
“签证问题令在印工作的中国人人心惶惶，去年就曾有一大批中国同胞被遣送回来。”董慧说，据她称，其所在的各种微信群中，经常能听到谁因签证问题被拘留的消息，连她自己也因为签证被拒两次，至今留在国内。
“2020年中印关系恶化之后中国人拿到印度签证变难，同样的，印度人拿中国签证也是如此。”王路告诉虎嗅，在他看来，签证问题主要受两国关系影响。
不仅仅是签证难，摆在中国出海人面前的，还有印度本地各项成本上升以及注资难的金钱压力。
首先是本地化后成本的上升。据严潇潇称，许多配件印度的生产水平并不高，从国内进口比在印度本地购买还要便宜，但企业被限制国内买配件需在印度本地购买后，投资成本大幅上升。
其次是人力成本的压力。中国人在印的月薪基本在2万人民币以上，若中国员工过多的话，人员成本则会很高。印度本地员工虽然工资低很多，但人效同样很低。董慧告诉虎嗅，很多印度基层员工效率较低，且业务能力很窄，性价比远不如中国人。
另外，租金压力也愈发明显。很多在印的中资企业也并没有享受到“房租红利”，多位在印经商的中国人告诉虎嗅，印度很多城市的房租、电费比国内还要高，且基本上房租押金很少能拿回来。董慧向虎嗅描述了其亲身经历：在印度，无论租办公室还是仓库，到期后房东都会找各种理由扣下押金。
更为关键的是，在印度本地面临资金压力之后，打算从国内向印“输血”这条路也很难走得通。印度2020年颁布的FDI（外国直接投资）新政，要求与其接壤的国家在投资印度前，必须经过印度方面审查。但据多位在印中国人告诉虎嗅，这类审核基本很难突破。
这一政策也令中国企业赴印投资数量断崖式下跌，据中国商务部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企业对印非金融类直接投资同比下降近七成，仅有6318万美元。
严潇潇也给虎嗅分享了几个细节，国内某汽车企业本想在印度投资10亿美金建厂，但因迟迟无法获审，半个公司都已倒闭。另一家汽车公司也因资金注入不进来，面临经营困难，不得不考虑在本地投资。
令不少在印中国人感到紧张的，除资金压力之外，还有舆论环境的“不友好”。多位在印中国人告诉虎嗅，同样是查税事件，印度媒体对其他国家公司的评论就较为中性，但对中国公司的描述就较为负面。董慧就向虎嗅分享了她的观察：印度的本土媒体对这类新闻有时会上升到“间谍”这类的字眼，而且当媒体放大中国企业税务问题后，民众的情绪往往会被挑起，能获得更大的流量。
除经济、舆论等压力之外，印度的就业环境、政治环境也给中国出海人带来一些本地化难题。
2022年，印度经济监测中心（CMIE）最新数据显示，由于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印度9亿达到法定工作年龄的人口中，有4.5亿不愿意积极找工作。董慧向虎嗅分享了一个细节，她在德里经常见到印度年轻人在工作时间内，在公园躺椅或树下休闲乘凉。
CMIE表示，年轻学生尽管受过教育，但却很难找到与其教育水平匹配的工作。若是不愿意做更辛苦的体力劳动，只能干脆退出就业市场。多位在印经商的中国人向虎嗅反映，有的印度年轻基层员工较为懒散，给企业带来人效上的麻烦。
除此之外，印度的党派斗争也波及到中国出海人。就物流领域而言，中国货物在印度清关时，相较于其他国家，查验率本就高达80%以上。在这一处境之下，出关政策还经常因党派斗争而变动，甚至各邦的政策都不一样，这令董慧之类的物流中印从业者非常“头疼”。
“虽然印度大部分人民比较善良，但经商环境确实比较复杂。”董慧说。其看法也代表了不少在印中国人的心声，签证问题、成本问题、文化舆论政治问题，都令他们感到疲惫。
重新选择
那么，是去还是留呢？
有人选择继续“坚守”印度市场，这部分出海人仍看好印度市场的潜力以及人口带来的红利。
据联合国7月11日发布的《世界人口展望2022》预计，印度将在2023年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人口数量将在2050年突破16亿。第三方数据机构Counterpoint数据也显示，2022年一季度，印度五大手机厂商中有四家来自中国，小米、realme、vivo和OPPO合计占据了63%的市场份额。
严潇潇告诉虎嗅，印度很多人仍然没有智能手机，手机市场的潜力仍很大。且虽然印度采取各种措施扶持本地手机企业，但大多还不成气候，留给中国公司的机会还有很多。
但相较于“主动派”，不少人则属于“被动留守”。他们多是一些重资产工厂或企业，已在印度投入太多。董慧告诉虎嗅，今年有不少人向其咨询将印度的设备运回中国的费用，但因物流费用过高，不少人无奈选择继续留下，或者贱卖处理掉剩余资产再回国。
还有更多出海人选择离开印度市场，或者早已离开了印度。这其中不乏一些轻资产的电商公司，相较于重资产的工厂，他们更易撤离。
自印度陆续“封杀”中国APP之后，不少电商公司或独立站遭遇了引流困境，经营也难以为继。“2015年左右不少中国电商公司因招商政策的利好而涌入印度，如今已今非昔比了。”董慧感叹道。
另外一批离开印度的中国出海人则是不再看好印度的经济及消费潜力。
据数据，印度2020年GDP下滑了7.3%，2021年即便增长了8.3%，两年平均增长率不到1%。此外，据CMIE的数据显示，印度2021年12月的失业率有所上升，从11月份的7%升至12月的7.91%。印度大学毕业生尤其严重，失业率为19.3%，是全国平均失业率的2倍多。
这些数据都意味着印度市场的“消费疲软”。多位在印经商的中国人告诉虎嗅，不少印度人待业在家，消费能力已大大减弱。
从事多年中印物流的董慧也打算放弃经营多年的印度市场，“我们已开始考察俄罗斯或拉美市场，希望能找到另一片掘金地。”董慧说。
据她所说，身边很多人已开始考察其他国家，也许，对于不少中国出海人而言，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我是虎嗅商业消费组编辑周月明，关注出海、消费、IPO等多个领域，行业人士交流请加微信：muzhouzhizhi，新闻线索亦可邮件至 zhouyueming@huxi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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