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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在剁手,我们和性学家聊了聊性解放与单身的未来

2015-11-11 李文岐  时尚先生





你为什么单身?缺乏恋爱技巧?男女比例失衡?这位性别学者会告诉你,更深层次的原因可能在于性别关系的革新,以及人们性观念的变迁。“性解放实际解放我们的身体,每一个人都成为一个对自己负责任的人,也对他人负责任的人。”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刊发这篇访谈是出于对多元观点的分享,并不意味着Esquire的赞同或反对。


人物简介:

方刚,北京林业大学性与性别研究所所长,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心理系副教授,联合国秘书长终止针对妇女暴力运动男性领导人网络成员,中国白丝带志愿者网络召集人。


作为一名性与性别研究专家,方刚先生曾经深入男公关圈,调查男性性工作者的生存状况,展现了他们不为人知的隐秘世界。他提倡性别平等,强调尊重同性恋、残疾人等少数人群的性权利,提出要用人权而非道德的标准去考察性。当下,人们性观念和性道德正在遭受着现实的冲击和重塑,方刚先生就此接受了《时尚先生Esquire》采访。

观点:


*嫁夫嫁夫穿衣吃饭,随着女性地位的崛起,现在这个问题不存在了,女人会想,为什么我要找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还等着我给他做饭洗衣服。


*有的人觉得忠贞是值得颂扬的,当然很好。如果有的人觉得忠贞不值得颂扬,我就想做露水夫妻,这也是他的人权。
*一个夫妻法律上领证,是不是意味着拥有了对方身体某一器官的独家使用权?如果你说是,那你就侵犯了我的人权。(如果不这么认为),即使是已婚者和别人的性关系也没有侵犯到伴侣的人权,也是尊重了自己的人权。
*恩格斯说,一夫一妻制其实在西方社会从来就没有成功过,因为它一直是以偷情和嫖娼为补充的。我只是想说,人类的亲密关系是多样性的,很难用一种模式来规范所有人。
*性解放强调的是我的性我做主,我不再要别人强迫我的性。从这个角度来说,它肯定是好的。性解放实际解放我们的身体,每一个人都成为对自己负责任的人,也对他人负责任的人。


性是人权,与道德无关


Esquire:性常被与道德或者不道德共同提起的,您认为性与道德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方刚:我觉得性和道德没有任何关系。首先,道德是因人而异的,特别是在性的领域里,人类的道德观从来就没有统一过。所以很难用一个道德来要求别人,因为道德是多样的。

第二,有人说用社会主流道德作为标准。但当性只是个人私事的时候,用多数人的标准来要求所有人,是不是对那些不符合这个标准的人的伤害呢?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不能用多数人的道德来要求所有人,或者不能要求少数人。道德是多元的,所以我主张用人权的标准来谈性,符合人权的性就是好的,至少应该是得到尊重的,侵犯别人人权的性就是不好的,就是应该受到法律各方面的制裁。


Esquire:前段时间在采访中您说过,“情爱关系中,恋爱、分手、移情别恋或者多角恋,都是很平常的事情。”那么您认为忠贞的爱情还是一件值得颂扬的事情吗?


方刚:我觉得这只和每个人自己有关系。自己的爱情、自己的婚姻只和他自己有关。有的人觉得忠贞是值得颂扬的,当然很好。如果有的人觉得忠贞不值得颂扬,我就想做露水夫妻,这也是他的人权。在个人的生活上,永远不要划一个统一的标准,那我们不就回到文革时期了吗?大家都要穿一样的衣服,说一样的话。我觉得要尊重每个个体的选择。


Esquire:性的多元理念似乎会对传统的家庭价值观造成冲击。不仅中国,像在美国,其实也很提倡传统的家庭价值观。


方刚:准确地说,无论在中国还是在美国,有一部分人提倡传统的家庭价值观,并非所有人。中国也有非常多的人选择单身选择不婚,选择同性恋,或选择离婚,他们并不强调所谓传统家庭的价值观。一个良性进步的社会一定是各种各样的声音,比如有人主张传统的家庭价值观,有人主张打破家庭不要婚姻,有人主张别的什么,我觉得多元的社会一定是这样的,我们不能只看到一个方面的声音。即使是多数人的声音,也应该尊重多元的声音,多元才是一个社会进步的表现。


Esquire:中国的封建年代其实是一夫一妻多妾的制度,一直到近代才从西方传来一夫一妻的制度。这种性的观念或者性的规范,它的更新是一个怎么样的规律呢?是什么因素在起作用?


方刚:西方一夫一妻制的观念跟它的宗教传统是紧密结合的。但是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也早就提出来了,他说一夫一妻制从来就没有成功过,其实在西方的社会从来就没有成功过,因为它一直是以偷情和嫖娼为补充的。并不要觉得恩格斯因此就倡导一夫多妻或者一妻多夫,我也绝对不认为中国有过的一夫多妻是好的,妻妾成群是好的,我绝对不会这样认为。我只是想说,人类的亲密关系是多样性的,很难用一种模式来规范所有人。


Esquire:其实不仅在人类,动物界中其实也会有一夫一妻,或者说忠贞的现象。那么你觉得对于人来说,这种一夫一妻有它的生物学根源呢,还是主要是一种文化上形成的习惯?


方刚:更多的是文化。婚姻制度上其实像其他制度一样,像教育制度、法律制度等等,它都是一个文化的建构。同样在今天的人类社会当中,我们看到也有很多人不是选择一夫一妻制,像阿拉伯国家。所以婚姻制度都是文化,跟生物学没有关系。

但我不是说这种文化不好,我只是说在当前的社会文化下,它在变化,飞快地变化,而且它面临着太多的挑战。我并不反对一夫一妻制,我自己也是一夫一妻制。我只是认为人类的亲密关系应该是多元的,而且肯定是多元的

男人好色是纯爷们,女人好色就是有问题?


Esquire:不婚一族现在挺多的,今后会不会成为更加普遍?


方刚:我觉得以后还会越来越多,因为一夫一妻的缺陷,或者说很多问题已经越来越暴露了,不仅是矛盾,包括还有离婚,包括财产,别的很多问题。过去我们说女人为什么要结婚?嫁夫嫁夫穿衣吃饭,对不对?我觉得随着女性地位的崛起,女性经济地位提升,现在这个问题不存在了,女人会想,为什么我要找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还等着我给他做饭洗衣服,我为什么要这样选择我的生活。我觉得未来不婚的人会越来越多。


Esquire:在您看来,性解放会是未来的发展方向?


方刚:我们要解释什么叫性解放。我觉得很多中国人对性解放有一个污名的态度和认识,认为性解放一定是性乱,性解放一定是大家乱搞,然后艾滋病、性病,不是这样的。

性解放指的是我的身体我做主,我的性爱我做主。换言之,性解放反对强奸。你要知道,其实在美国,也是六七十年代之后,反强奸的势力才开始强大起来,再早的时候,女人被强奸不敢报案。中国也是这样的,八十年代的时候,很多妇女被强奸不敢报案,为什么现在敢了呢?性解放了,我的身体我做主,她不再说我被强奸我就脏了等等,包括性骚扰也是在性解放运动当中才被提出来的,以前人类没有性骚扰这个词,70年才提出来。

所以说,性解放强调的是我的性我做主,我不再要别人强迫我的性。这个强迫是强迫和我发生,或者强迫我不许跟别人发生,都不可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它肯定是好的。性解放实际解放我们的身体,每一个人都成为一个对自己负责任的人,也对他人负责任的人。


Esquire:在性这件事本身上面,男性和女性是不是一个平等的关系?


方刚:我们当然认为应当平等,但现在显然不是,是非常不平等的。全世界都一样,整个文化对男人和女人有双重的性的道德标准。比如说一个男人好色,猎艳,多性伙伴,我们说是纯爷们,这是正经男人。你要不好色,大家觉得你是不是有点问题,但是如果女人的话,整天我好色,我猎艳,我手机摇一摇找性伙伴,你会觉得这女人怎么这样。

我们做性研究,我们倡导女人的情欲解放,倡导男人和女人的性权利的平等,倡导一个标准,人权的标准,而不是双重的性道德标准,我觉得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Esquire:比如说日本的AV文化,他反映的其实也是不平等的性别文化。


方刚:不光是日本,包括欧美,它的AV片多数是男人在奴役女人,是给男人看的,但是也不一样,其实在日本也有女权主义AV的导演,女权主义AV导演拍的AV片是给女人看的,在那个里面男人可能处于被屈从的地位,采取屈从的方式,被奴役的方式,女人是一个情欲高扬的。


Esquire:买春卖春的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方刚:所有性的问题回归于人权,符合人权就行,侵犯人权就不可以。卖性这件事情有没有侵权人权?每个人有自己的身体权,有权利如何决定使用自己的身体,所以卖性这件事情是我卖性,我自己决定卖性,我没有侵犯人权,恰恰相反是我人权的行使。


Esquire:买方呢?是否还需要区分已婚未婚?


方刚:买方同样,不能用道德来看,还是回到人权。买方我购买性有没有侵犯别人的人权,我没有强迫别人,我就没有侵犯别人的人权,还是一切复归人权来思考。

一个夫妻法律上领证,是不是意味着我的身体的某一器官对方拥有了独家的使用权?如果你说是,那你就侵犯了我的人权,因为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所以即使是已婚者和别人的性关系也没有侵犯到伴侣的人权,也是尊重了自己的人权。因为你的身体还是你的自己。

当然这侵犯了很多人的价值观,会让很多人不开心,觉得受到伤害。我情感上完全理解,也能够感同身受。但是理性上我们一定要知道,人权不保护价值观,为什么呢?因为人类的价值观是互相冲突的。

做性教育培训遭遇举牌抗议


Esquire:您的博士论文《男公关》写的是男性性工作者,这些年还持续关注吗?


方刚:我的书写得比较早,接近10年了,可能和现在有较大差别。十年前我在北京,接触到的这些男公关自我认同很低,社会文化排斥比较高。这和整个文化对于男性的角色要求是与有关的,因为我们的文化,男人是买性的,男人是干女人的,男人是消费的,现在变过来了,男人被干,被消费。所以其实男公关他内心是有点自我不认同的,和那个男性气质的要求对抗的。但是你看在深圳的夜总会就不一样了,因为夜总会的文化,那个小文化跟外面的文化不一样,他觉得笑贫不笑娼。


Esquire:提到同性恋,尤其是提到男同性恋的时候,大家常会把他们和性比较乱的一面或者把疾病的传播联系起来。


方刚:这当然是不对的。过去我们说艾滋病的高危人群:同性恋、吸毒者和性工作者,我觉得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只有高危行为,没有高危人群。异性恋的高危行为也会,不吸毒的人他的高危行为也会,主要是高危行为传播艾滋病,不要给一个人群贴上标签。

至于说到男同性恋,我们可以从这么几个方面来考虑,第一,重性真的不好吗?无性的人才好吗?他喜欢性本身的一种张扬,一种对性的热爱痴迷,我觉得挺好的。

第二点,你要知道在我们异性恋的社会当中,同性恋是被压制排斥的,同性伴侣几乎是没有希望的,异性恋有一个婚姻的幻象来吸引,同性恋有什么?他们不能结婚,然后他们的情感处于风雨飘摇当中,甚至有很多的压力使一对伴侣要随时分手,但是我们异性恋的文化支持异性恋一直在一起,你们不分手我们才高兴,想离婚我们都劝你。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同性恋者所谓不断地分手,然后有不断地新的性伙伴或者恋爱对象,我觉得很正常。

第三个问题,真的所有同性恋的性伙伴都比所有异性恋的性伙伴多吗?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一定有很多异性恋他的性比同性恋更活跃。


Esquire:您平时在提倡性上的主张时,应该遭受了不少反对。


方刚:这种反对其实是主流道德派对人权派的一个反对,反对者肯定是站在主流道德派的角度:同性恋不好、性工作不好,婚外性不好等等,它是维持着主流的道德体系。但是我们不要忘了,道德是变化中,昨天的多数,明天可能就是少数。


Esquire:遇到过反对你的人做出了比较离谱的事儿吗?


方刚:我1月份在济南做性教育培训,有些人出来去市政府、省政府举牌示威,给各个部委打电话抗议,然后还有对我有人身威胁,我觉得在我看来就是比较离谱了,超出了正常多元价值观讨论的范畴,而是用一种民粹的暴力来做。


Esquire:是什么支持着你一直在推广这件事?


方刚:其实在二十年前写同性恋的时候,感受到的压力还是挺大的。但走到现在,早就没有这种感觉了,就是觉得很平常,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是什么支持着我们做这件事情?当然可以说得高大一些,是理想,这肯定是有的。但对我来说,更多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兴趣,自己的那种激情在这里。


Esquire:给我们一幅性方面您期待的未来图景吧。


方刚:我觉得人类的性就应该是个大房子,一个大的公寓楼,我们现在的性是什么?我们现在的性是有一些管理员在这些公寓楼里巡视,要求每个人关起门来,它的房子里做的事情都必须是一样的,我甚至可以随时敲开门来看你是不是越轨了。

我希望未来的性,或者说更准确地说,我觉得未来的性,是每间房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而这个管理员要做的事情,只是不允许任何人去侵犯别人做自己事情的权利,它不再是窥视我们做什么,而是保护我们每个人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他的事别影响别人,他就不能侵犯别人权利。

这个大房子不同的房间里面,有人一夫一妻,很好,有人终身守贞,这也很好。有人购买,有人出卖,各种人群,各式各样的。但是无论怎么样,管理员的职责就是保护每一个人能够选择他自己的方式。

文/李文岐 编辑/杜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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