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慵懒春天,看一部清新治愈的国产片
蓝色的天,连绵的山,绿色的稻田,一条笔直的土路。汽车呼啸而过,轮胎压过浮土,在车尾拉出一道漫长的、壮阔的土烟。
这是新近上映的国产电影《米花之味》中的一幕。故事发生在云南沧源县的傣族寨子里,地处中缅边境。开车的是单身母亲叶喃,她刚得知自己的女儿喃杭在医院。
到了医院,女孩孤零零坐在椅子上,脸部受伤,包的严严实实。叶喃吓坏了,不敢相信女儿伤得这么严重,傻傻坐到她的身边。谁知喃杭的声音在镜头外响起:“妈,我在这儿呢。”
叶喃认错了人。镜头一转,喃杭拄着双拐。但拐杖也是她拿着玩的。她打坏了同班的男生,被老师抓来陪同看病。这一段在电影院中引爆全场笑声。
很多关于留守儿童的电影催人泪下,但《米花之味》充满了生活的幽默,画风颇有点像导演鹏飞钟爱的北野武电影《菊次郎的夏天》。影片以母亲叶喃从上海返乡为开篇,讲述了她和留守的女儿从疏离到亲近的过程。
留守儿童话题之外,影片还涉及到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宗教、女权等问题。比如,寨子里沿袭着传统的遇事“请山神”的旧习,却也挡不住现代文化的入侵,年轻人穿着婚纱在寺庙里办婚礼。村民们盛装打扮去祭拜石佛,而石佛所在的溶洞被开发为了景区。队伍走到大门前,景区铁栅栏紧闭,牌子上写着:“今日休息。”
《米花之味》探讨的话题很丰富,大多点到为止,用娓娓道来的腔调,展现傣族寨子的异域风情。导演鹏飞说,“有很多的不一样的东西在里面,那些在我们城市里感觉不到的东西。”
留守儿童的背景通常会让人联想到激烈的情感冲突。但《米花之味》是克制的,故事以一种生活化,而非戏剧性的方式展开。
影片中,叶喃刚回来的时候,想和女儿聊天,但喃杭把自己藏在被子里不想出来。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的。喃杭长期没有父母在身边,也到了叛逆的年纪,她打架、说谎、逃学,还偷庙里供给佛祖的钱。对女儿,叶喃也有些无措。
而随着一系列事件发生,母女的心开始相通。其中被讨论较多的是网吧事件。妈妈夜里去女儿的卧室,发现人不在,四处寻了一圈,在镇子的网吧里找到了她。
面对这种情况,叶喃没有像通常母亲们的做法,把孩子拽出来,当众打骂她、教育她,而是买了包烟,在网吧外面的车子上等了一宿。天亮了,孩子看到等在外面的妈妈,愧疚得不做声,妈妈也没说什么。镜头先给妈妈,再切到孩子,最后是积了烟灰的咖啡罐。没有对话,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导演鹏飞喜欢这种坚韧的女性形象。叶喃作为从城里回来的女性,她有见识,但也是内疚的。她知道自己欠孩子一份爱。所以叶喃选择在外面等一宿,用这一晚的陪伴,默默的补偿些东西。有时候,这种等待本身,也是最好的教育。
就是在这种沉默中,情感发生了变化。她们一起炸米花,一起发现原来溶洞中吓人的声音,只是一个易拉罐。两颗心在共同的经历中慢慢靠近。
《米花之味》以温情书写留守儿童的生活,但悲伤和反思也藏在情节之中。妈妈开车接喃杭和她的好朋友们回家,孩子们都拿着礼物。妈妈问,是所有的人都有礼物吗?孩子说,不是,留守儿童才有。此时的“留守儿童”四个字,是刺耳的。
在当地,留守儿童的问题不是经济问题。孩子们有手机玩,知道外面的世界,可他们缺乏来自父母的亲密情感。鹏飞在访谈中分享了一个小故事。有一次,他让叶不勒(喃杭的扮演者)设想一段爸爸打工回家时的场景。“爸爸”回家了,叶不勒说:“你是谁?”“爸爸”说:“我是你爸,你不认识我了?”叶不勒回答说:“你为什么来我家?”在那次排练中,叶不勒一直用对抗性的语言来回应,可同时她又是笑着的。
现实中,叶不勒的爸爸就个外出务工者。鹏飞后来问她,你爸回来你会很高兴吗?她说,我跟他不熟。
《米花之味》明媚而幽默,鹏飞说这来自生活本身,“我跟寨子里的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或者跟乡亲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笑得不行,嘻嘻哈哈的。”
电影还在构思阶段的时候,朋友带他来到了云南沧源。那里离缅甸开车只有10分钟的路程。鹏飞喜欢上傣族寨子的风土人情,就安顿下来,过起当地的生活。他吃当地的野味,和当地人交朋友。到了第八个月的时候,他积累了足够的素材和情感,开始动手写剧本。剧中很多故事,都取材于现实。
有一场戏,讲的是晚上的时候,喃杭和同学们聚集在佛堂前玩手机游戏。叶喃找过来,问他们为什么在这边玩。孩子回答:“因为这里有WIFI。”观众被这段对话逗得发笑,但鹏飞却没想到这会是个笑点。对于生活在沧源的孩子们来说,这就是真实的情况。
还有一场,喃杭跟妈妈吵架,她生气地说:“你离婚了就把气撒我们身上!”妈妈问:“谁讲的?”喃杭立刻接话:“荣叔说的。”荣叔刚好在场,他赶快说:“不是我说的,是叶拼阿婆说的。”
这些有趣的对白也不是剧本里写的,而是鹏飞讲了戏,英泽跟叶不勒自己跑到楼上,叽叽喳喳自己编出来的。大概也正因如此,这种笑料才自然不刻意。
片子里的台词很日常,有些对话似乎没什么意义,但里面却有生活的滋味。鹏飞说,这种生活性的语言表现,从蔡明亮导演那里受益良多。
《米花之味》是鹏飞的第二部作品。这位新锐导演旅法留学期间,曾机缘巧合下成为蔡明亮的助手,并先后担任《脸》助导,《郊游》的编剧和助导。他的处女作《地下·香》是关于一群北漂的故事,风格上明显带有蔡明亮的影子。
与前作相反,《米花之味》不讲述离开,而聚焦于回乡人。同时,鹏飞也开始探索自己电影道路。他笑称这是一部自我寻找的片子。
影片的制作聚集了一批杰出的电影人,蔡明亮的御用摄影师廖本榕担任该片的摄影师,北野武的配乐师铃木庆一为影片配乐,六次提名金马奖的陈博文是剪辑师,他曾经担任《一一》《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等电影的剪辑。
在《地下·香》中,英泽饰演了女主小云。而《米花之味》里,英泽参与得更多。她提前四个月进组,在寨子里体验生活,学习当地的语言。她还参与了影片的编剧和叶喃角色的塑造,将自身与母亲的关系融入其中,为故事提供了细腻而独立的女性视角。
至于《米花之味》中的小孩子,都是从当地人里挑选的。在访谈中,鹏飞讲述了一个选角的趣事。饰演喃湘露的小孩一度让鹏飞陷入犹豫,因为她喜欢看连续剧,演戏的时候有点drama,鹏飞拿不定是否要用她。等鹏飞跟饰演女儿的叶不勒谈好了之后,叶不勒过了一会儿又悄悄找过来,问:“我能带一个伴儿吗?”鹏飞转头一看,喃湘露已经收拾好书包,准备跟他们一起离开了。
鹏飞很喜欢是枝裕和影片中的孩子,为了呈现孩子们本初的纯真样貌,他借台北电影节的机会,向是枝裕和取经。后者给了他三条建议:不要给小演员看剧本,找出这些小演员中的 “孩子王”,珍惜前三个 take。参照是枝的建议,鹏飞跟孩子们打成一片,也找到了群体里的孩子王,她正是喃湘露的扮演者。
在傣族文化中,米花代表祈福和团圆。母女二人在影片中合力炸米花的情节,象征两人关系的融合。但《米花之味》中并没有太多米花的镜头,就像《秋刀鱼之味》中没有秋刀鱼。而从结构来说,米花在影片中的作用有点像小津安二郎的《茶泡饭之味》,鹏飞本人又深深喜爱石井克人导演的电影《茶之味》。
《米花之味》这个小清新的片名之诞生,其实也简单。鹏飞创作完剧本之后,需要赶快取个名字来印发材料。“正好我前一天刚炸了米花。”他开玩笑的说。
除去团圆之外,米花还有另一层意义。少女喃湘露病重,村民无计可施,为她“请山神”,希望得到指引。叶拼阿婆被山神附身,她说,寨子里的“米花米酒变味了。”
现实中的沧源的寨子里确实有“请山神”的习俗,村民告诉鹏飞,“山神”来了,都是上一个阿婆的身。而“山神”会借阿婆的口对村民说,“你不要往地里放东西,我喝的水味道都变了呀。”
用“米花变味了”,鹏飞想要呈现出一种传统与现代的冲突。科技越来越发达,村寨里的经济也在发展。村民们想要赚钱。为了更好的收成,他们在地里洒农药。他们开始想着将“神山”开发成旅游区。他们在婚礼时穿起了婚纱和西装。一切都在改变,而“山神”显然是不乐意看到这些的。
影片的配乐也呼应了这一点。铃木庆一曾亲自来到沧源的傣族寨子中取材,了解当地民俗特征。他将当地的乐声与电子乐融合,以传达出传统与现代的碰撞意味。
在影片的结尾,母女身着傣族长裙,在溶洞里翩跹起舞。这段舞蹈成为影片最大的亮点。
窈窕身姿被水波映照,光影投射在石壁之上。空旷的溶洞营造出一种超越现实的空间感,情感也在这宇宙般深邃的自然之境里,自然而圆满的弥合了。
对于溶洞中的舞蹈,很多观众给出了自己的解读。有人认为,舞蹈发生在石佛所在的山洞里,因而具有宗教的意义。但在鹏飞的心中,宗教等元素已经在铁门之前掠过去了。
片中有一个镜头,铁门间的缝隙很小,戴着头饰的阿婆进不来,而这一对母女能够进去。穿过铁门,才能到达溶洞。
“不管是传统也好,现代也好,科技也好,很多事情都是我们后来添加上去的。我就想到最后,把这些都减掉、全拿走,呈现出只有两个人的心扑通在跳的那种东西。”
鹏飞这说,“水滴带着矿物质,几千年上万年,一滴一滴,滴成石头。46亿年的地球中,在这个2亿年形成的溶洞里,有一对母女,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互相的情感。”
自然与宇宙的视角下,人类的本质得以显露。在鹏飞看来,那是从母女之间亲密情感所投射出来的,人们赖以生存的真诚和信任。
这种原初的情感,孩子的身上保存得最为完整。在拍摄时,鹏飞一直试图寻找一种童心的视角。他也把这种愿望用音乐表现了出来。《米花之味》里,孩子们在飞驰的车上一起合唱:“小小少年,很少烦恼,无忧无虑乐陶陶。”
纯真愿望经歌声传遍山谷,融化在溶洞里的曼妙舞姿中,为我们展现了一种最质朴的美丽。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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