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黄金一代终兑现，但这会是最后的闪耀吗？
比利时获得了世界杯第三名。这是这批被誉为“黄金一代”的球员首次结成硕果、兑现天赋。但考虑到“黄金一代”标签自带的魔咒属性，或许更值得关心的问题是，这会是这批金子们最后一次闪耀在世界赛场上吗？
2018年7月14日，俄罗斯圣彼得堡，2018俄罗斯世界杯三、四名决赛，比利时2-0英格兰。（图：视觉中国）
随着伊朗籍主裁判法哈尼一声哨响，比利时国家队教练席上，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露出笑容，主教练马丁内斯与助手们纷纷拥抱致意，其中包括法国传奇球星亨利。没有大赛胜利后常见的狂奔式大喜，只有轻松而惬意的微笑。这是2018年世界杯三四名决赛后结束后，直播镜头首先捕捉到的一幕。
“这些队员创造了历史。”刚刚度过45岁的马丁内斯赛后说。此前，比利时国家队在世界杯赛场上的最好战绩是1986年的第四名，如今他们再进一步，刷新记录。虽然马丁内斯坦承，击败巴西之后，“夺得冠军就会成为你的第一目标”，但如今能获得第三，也弥足珍贵。
比利时想要创造历史，赛前的首发阵容就能看出来：当英格兰轮换五人时，比利时几乎派上了全主力阵容，只有后腰做了一个微调。而无论是比赛内容还是态度，比利时都远高三狮军团一档，如果不是卢卡库浪费机会，比分或许不止是2-0。
这支身价近年稳居世界前二、FIFA排名世界第三的队伍，终于有了一届大赛代表作。两胜英格兰、30分钟3球逆转日本、2-1击退夺冠热门巴西后，“欧洲红魔”比利时终于洗刷掉过去“内讧”、“纸面强队”的标签，获得一枚大赛奖牌。
这是这一批被誉为“黄金一代”（The Golden Generation）的球员首次结成硕果、兑现天赋，但考虑到“黄金一代”标签自带的魔咒属性，或许更值得关心的问题是，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闪耀在世界赛场上吗？
“欧洲红魔”十年沉淀
提起“红魔”，多数球迷会立马想起曼联。实际上，比利时的“红魔”昵称比曼联早近50年。早在1906年，比利时就因其球衣颜色被球迷亲切地称为“红魔”（Red Devils）。当前中文语境中，一般用“红魔”代指曼联，“欧洲红魔”则指比利时。
我第一次对比利时足球产生印象是因一个影像。1982年世界杯半决赛，比利时对阵阿根廷，后者当时拥有如日中天的马拉多纳。这次比赛的一张图片在后来被反复传播，用作球王威慑力的证明：马拉多纳1人拿球，面前是比利时队6人面有惧色地准备防守他。该图后来被证明是视觉角度误差，当时马拉多纳是在比利时人墙的侧面刚接到一个战术任意球。
1982年世界杯半决赛，比利时对阵阿根廷（图：视觉中国）
那时的印象中，比利时并非德、意、巴、阿这样的传统足球强国，但实力依然不可小觑。直至2018年，比利时进过13次世界杯正赛。尤其是从1982年到2002年，他们连续6次闯进决赛圈。能够做到这点的，只有德国、意大利、西班牙、巴西、阿根廷五支传统足球强国，连经常压他们一头的老对手与邻居荷兰都无法做到。这6次世界杯之旅，除1998年外，比利时全部小组出线。1986年，他们被天神下凡的马拉多纳打败，2002年，他们也是被后来问鼎的里瓦尔多和罗纳尔多联手击沉。
但自从2002年后，比利时足球沉沦了下去。2003年至2013年10年间，三届欧洲杯、两届世界杯，比利时均无缘正赛。2007年，比利时国家队排名一度下滑到71名，仅比当时中国队高出5位。
图说：2002年，比利时本地媒体以“我们的红魔”为标题，报道了当时比利时涌现的妖人。报道15人中有9人参加了本次世界杯，其余人也基本都曾入选过国家队。
最能从侧面说明这种下滑的，是比利时国家队赞助商变更。2002年，刚和邻居荷兰联手举办了欧洲杯的比利时身穿着和荷兰款式、颜色极为相似的耐克球衣出现在日韩赛场，让人印象深刻。但在2010年合约到期后，耐克未续约，比利时足协就与来自中东的运动品牌BURRDA签署长达4年的赞助合同。
时至今天，也很少有球迷听过BURRDA的名字。这是一个卡塔尔品牌，只活跃于海湾地区。签约比利时前，他们主要赞助过卡塔尔和科威特国家队，在欧洲仅赞助英格兰的狼队与沃特福特，比利时国家队是其签约的首支欧洲国家队。
但对比利时足球来说，这十年并非沉沦，而是沉淀。2002年兵败日韩之际，比利时已启动复兴计划。2000年，比利时足协就开始意识到，应在每省设立精英足球学院。“政府教育部门，要求学校每周多设立足球训练课。这能确保我们的小天才们在校每周能接受20小时足球训练，同时学业也不会被耽误。”2013年，比利时知名青训教头布鲁因尼恩克斯（Bruyninckx）在接受CNN采访时说。
足协在资金方面为俱乐部青训提供巨大支持。从2003年开始，比利时所辖各州会提供500万欧元给辖区俱乐部作为青训扶持资金，这极大地刺激了俱乐部青训的热情。一个佐证是，比甲豪门标准列日2012年斥资1800万欧元用于青训。这在欧洲已是相当惊人，当时人才辈出的拉马西亚，每年的投入资金也在2500万欧元以下。
此外，比利时在地理和文化上都是欧洲十字路口，对移民持开放态度。1984年至2000年，比利时对移民法案进行三次修改，三个修正案分别施行的首年，就有近20万移民成为比利时公民，这也成就了足球选材的富矿。2018年这支国家队中，费莱尼、沙兹利都是摩洛哥后裔；孔帕尼、卢卡库祖籍民主刚果，是原属比利时殖民地；登贝莱的父亲是马里人、维特塞尔有法国血统、贾努扎伊父母来自巴尔干半岛等等。
地理位置的优势，也让比利时球员可以和足球强国无缝对接：东临德国、北靠荷兰、南接法国，三国无一不有极为健全发达的青训系统。不少队员在接受了本国基础训练后，就出国深造。例如，队长阿扎尔出自法国里尔青训，后卫维尔通亨和维尔马伦均来自本国比尔肖特，后转至荷兰阿贾克斯受训。
种种因素和优势，汇成了十年后比利时足球人才井喷。2010年，ESPN用了“猛增”（upsurge）来形容其人才层出不穷，几乎所有位置都有世界级妖人，包括费莱尼、维尔马伦、维尔通亨等人已在2008年奥运会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们在那届比赛中击败了意大利和尼日利亚，杀入四强。
天赋终兑现
沉淀之后的比利时，可以用横空出世来形容。2014年世界杯预选赛，比利时9战8胜1平豪取25分，提前1轮出线。当时，这支球队璀璨的星光已被世人所关注。因队中有诸多球星在英超效力，那时的比利时，就已经有了“英超全明星队”的称谓。
据当时德国权威的“转会市场”网站估算，比利时全队身价达3.85亿欧元，全球第四。而William Hill和Bwin两大博彩网站的冠军赔率上，比利时都列第五。对一支远离世界杯赛场12年的球队来说，这实属罕见。而那届杯赛，比利时还身穿着卡塔尔BURRDA的球衣。
但纸面实力不等于硬实力。硬币都有两面，地缘与移民的优势，在团队运作为主的足球赛场上，反而可能成为劣势。比利时人主要由弗拉芒人和瓦隆人两个语言及文化相异的民族组成，前者在北，地接荷兰，后者居南，面靠法国，二者语言文化差异较大，也因历史问题始终有分裂对立情绪。比利时国歌有三种语言版本，以至于开赛前奏国歌时，有些队员开口高歌，有些队员则沉默无言。为了队内团结，80年代带领球队闯进四强的比利时名帅蒂斯，就很少招瓦隆人。他有一句名言：“千万不要招瓦隆人进入国家队，无论他有多么优秀。”
这种矛盾似乎也反应在2014、2016年两届大赛的比利时队中。为了捏合队内不同族群乃至移民球员，比利时足协选中本国名宿威尔莫茨作为主帅，后者有70次国家队出场纪录，打了四次世界杯，在比利时国内享有一定声誉，在队内在采取铁腕治军的政策。
但威尔莫茨在战术能力实在堪忧。场面上，阵容豪华的比利时像一盘散沙、毫无章法，多数时刻靠球星个人能力解决战斗。2014年的16强赛中，比利时一度被美国队拖入加时，八强被阿根廷开场进球后再未扳平，黄金一代憾别首次世界杯之旅。2016年欧洲杯，比利时的磨合仍举步维艰，在赛前大热的情况下，首场比赛被星光黯淡的意大利2-0击败。八强赛中，在先入一球的情况下，被久违洲际赛场的威尔士连入三球淘汰。
威尔莫茨因糟糕的指挥在欧洲杯后下课。他下课后，先后被爆出与库尔图瓦、卢卡库等队友有矛盾。库尔图瓦称要起诉他诽谤自己的父亲，而卢卡库则公开表示“讨厌为威尔莫茨踢球”。似乎，比利时的队内矛盾将成为他们更进一步的最大阻碍。
2016年欧洲杯后，马丁内斯走马上任。他吸取了高大威猛的比利时中卫在面对小快灵队伍时的缺陷，改打三中卫+双翼卫。同时在队内树立阿扎尔为绝对核心，德布劳内辅佐，最大限度发挥英超MVP+英超第一传球手的能量。为维护队内团结，他不惜与舆论为敌，未招入球迷呼声巨大、但难以管教的中场球员纳因格兰。
比利时队在这届比赛中似乎有意回应外界对他们“内讧”的猜测。进球后，全队球员喜欢上前拥成一团。在对突尼斯的比赛中，梅开二度的卢卡库（非洲后裔）和阿扎尔（瓦隆人）被换下时，维尔通亨（弗莱芒人）上前拍拍后背，表示鼓励。
他们也打出了自己国际赛场上的代表作。八强面对五星巴西，马丁内斯展示了比威尔莫茨更好的战术能力：此前一直后置的德布劳内前移，前场祭出卢卡库+德布劳内+阿扎尔的恐怖三人反击组。阿扎尔居左，卢卡库拉边右置，德布劳内在中，最大限度发挥了三人优势。卢卡库依靠身体在纵深空间冲刺碾压——曾经，19岁的他在切尔西被博阿斯也这样用过，那是后者在其成名的波尔图用浩克的用法，而卢卡库在那场比赛中成了大号版的浩克。对巴西的第二个球，就是对两位曼市双雄核心的最佳使用。
更值得一提的是队长阿扎尔的发挥。这位曾经的英超MVP，此前一直被诟病性格像宅男，不够坚韧果断，也缺少洲际大赛上的代表作——直到如今，阿扎尔在欧冠淘汰赛赛场上还没有运动战进球。
这届世界杯后，批评者可以闭上嘴巴了。数据上看，当上队长的阿扎尔几乎交出了一份完美答卷：对阵巴西，他10次过人全部成功——1966年以来世界杯单场过人率100%中的过人次数最多者；对阵法国，他11次尝试过人，成功10次，成功率高达91%。三四名对英格兰，他也完成了7次过人，还有3次关键传球，赛后获得8.5的全场最高分。
整个世界杯，他完成了40次成功，在世界杯历史上仅有3人超过他。仅有1986的马拉多纳（53次）、1970年雅奕奇尼奥（47次）、2014年的梅西（46次）比他多。数据统计显示，比利时过去25场A级赛事，阿扎尔制造了25球，打进12球助攻13次。其中，世界杯独造了7球。
已有权威消息说，皇马对阿扎尔进行了报价，阿扎尔昨晚赛后也表达了暧昧。还有媒体称，他可能会获得本届杯赛的金球奖，但他对此表示了谦逊：“估计他们会颁给能踢决赛的球员。”
黄金一代的最后闪耀？
对于中国球迷来说，“黄金一代”这个词并不陌生。黄金一代，是指一群极具天赋、年龄相仿的队员组成了一个体育团体，他们达到了、或者被人寄希望于达到前辈们所不能达到的高度。
从1996年欧洲杯的捷克开始闻名遐迩，再到1998年克罗地亚、2000年葡萄牙的耳濡目染。老一代球迷的大赛心结中，总是对这三支“黄金一代”球队耳熟能详。但印象中，坐享“黄金一代”称号的球队，总是与冠军无缘，其命运甚至高开低走。
以中国球迷最熟悉的三支“黄金一代”为例。1996年欧洲杯，第一次独立参赛的捷克让人惊喜，一路杀进决赛，但随后败在了大赛史上第一个加时金球制胜下。此后，捷克接连错过1998和2002两次世界杯，2000年欧洲杯也是小组出局，直到2004年欧洲杯卷土重来。那一年，他们3-2逆转荷兰荡气回肠，然后连扫德国、丹麦，半决赛败于希腊神话。2006年，捷克黄金一代首登世界杯舞台，却小组出局。至今，我仍然记得最后一轮，对手意大利打入捷克第二粒进球后，此后为意大利嘶吼的黄健翔那哀伤的解说声。“再见了，内德维德！再见了，扬·科勒！”
1998年，首次参加世界杯的克罗地亚震惊世界，达沃·苏克带领黄金一代获得第三，苏克以7场6球的表现超越罗纳尔多，摘走金靴。自那后，克罗地亚阵容似乎不俗，但却再未能从小组出线，距离成功总是差了一点，最好成绩也不过2008欧洲杯八强。2018年，克罗地亚岁创造了历史，但这支球队，已远非当时那支被誉为“黄金一代”的克罗地亚，有媒体冠以莫德里奇等人以“超白金一代”称号予以区分。
2000年横空出世的葡萄牙黄金一代也令人唏嘘。这支以1989和1991年两届世青赛冠军班底、以鲁伊·科斯塔、菲戈两人为核心人物的球队，在2004年即将触摸到本土举办的欧洲杯的奖杯时，被希腊神话击败。最好成绩止步于此，此后在2006德国世界杯上得到第四名，然后随着菲戈等人退出国家队而宣告终结。
三支最著名的“黄金一代”，都难逃“无冕之王”的宿命，之后其国家队命运甚至不免陷入低潮。实际上，“黄金一代”此称谓也暗示了这样的起落。对巴西、德国等传统足球强国来说，从来不存在“黄金一代”的说法，因其持续性的造血和人才输出，保证了国家队实力永远处于世界一流的高位，即使有波动也不会很大，几十年来始终如一。但其他国家就不一样了，某段时间内人才集中性的涌现，造成其从低骤然到高的巨大反差，让媒体与国人心生欢喜与憧憬，因而被寄予厚望。
比利时黄金一代亦是这样的典型。而从目前情况来看，四年后的世界杯，这批人能否持续闪耀很可能会打上一个问号。参加本届世界杯的23名队员中，比利时有7人年龄在30岁以上， 5人是中后场球员：孔帕尼32岁、维尔通亨31岁、费莱尼30岁、维尔马伦32岁、登贝莱30岁。
这其中，包括孔帕尼、费莱尼、维尔通亨在内，都具有自己的不可替代性，暂无接替者。马丁内斯之所以喜欢三中卫，也是因为比利时缺少优秀边后卫——其实全世界都缺。如今看来，四年后三中卫最年轻的托比·阿尔德韦雷尔德也将满33岁。而就本届杯赛看，除边后卫穆尼耶之外，比利时后防线青黄不接已成事实——三中卫30岁以下的唯一替补，是27岁还实力平平的博亚塔。
比利时青年队近年来在国际赛场上战绩也不佳。比利时U21国家队，在2007年依靠这批黄金一代队员打进U21欧青赛半决赛之后，已有10年没有打进过正赛。U19自2007年起，只有一次进入了U19欧青赛正赛，自1999年起有近20年世界没有进入过U20世青赛正赛。唯一的好消息来自比利时U17，他们2015年打进了欧青赛半决赛、此后获得了世青赛第三名。不过四年之后的世界杯，这批U17队员，能填补国家队空白的可能仍是少数。
即使是现在这批黄金一代，也有自己的弱点。对阵日本，他们被先入两球，依靠起高球找费莱尼等攻城锤才惊险逆转；对阵巴西，下半场70分钟之后被局势陷入被动，中场空挡暴露被巴西围攻，险些被奥古斯托连入两球扳平。对阵法国，在主动进攻的情况下，全场有威胁射门屈指可数，实质进攻效果不如蹲守反击的法国。
四年后，后防线新材捉襟见肘，阿扎尔将再老四岁，不可能再像如今这样突破——梅西、C罗30之后都开始了转型，梅西开始增加传球，而C罗则专注于射门，而传射从来都不是阿扎尔的强项。他宅男与“佛系”的性格，如果不改变，也会拉低他的上限。
很难预测那时比利时的命运，或许对这批黄金一代的期许，最实际的仍是两年后的欧洲杯。届时，“欧洲红魔”能否在欧洲赛场上再有所突破，兑现最后的天赋，将是所有球迷的期待。
欧洲也有谓之某些球队“黄金一代”的传统。比如2002-2010年期间的英格兰，这支队伍在2006年达到顶峰，拥有欧文、贝克汉姆、杰拉德、兰帕德的队伍被英国媒体誉为“史上最强英格兰”，但止步八强。
2017年，瓜迪奥拉在接受采访时说，他不理解为何拥有这些球员的英格兰没能更进一步。2018年世界杯前，马丁内斯继续了这一话题。他说，他要确保比利时黄金一代不会犯英格兰那一代犯下的错误，把队员捏合成一个真正的队伍。
“我不会被这样或那样的标签干扰。但如果想成为黄金一代，你就需要去拿金牌。”马丁内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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