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贾樟柯:我也不想活在自己创造的体制里

宋诗婷 三联生活周刊 2019-10-27

点击图片,一键下单「贾樟柯的电影江湖」

在筹备这期封面专题前,我们想找一位影评人或学者,跳出编辑部的思路写一篇文章。我让几个朋友帮忙想想谁更合适,大家不约而同地首推贾樟柯本人。

的确,贾樟柯才是他自己和他电影最好的诠释者。过去这二十年,没有一位华语导演在这方面比他做得更好。

导演贾樟柯(视觉中国供图)

今年年初,贾樟柯的第二本文集《贾想2》出版。《贾想1》是1996到2008年间的文章、对谈和演讲集,《贾想2》又续上了2008到2016这八年。“从两本书的内容里,就能看出科长这些年的变化。”影评人木卫二第一时间读了新书,“千禧年前后,世纪之交,他的文字有对过去的缅怀和伤感,也有很多憧憬和希望,还是非常感性的。但后十年里,他更关注社会性事件,公共议题,反映在文字上,就没那么抒情了。”

这也是让贾樟柯电影学院的老师郝建担心的。哦对,我们当然没请贾樟柯来写这篇文章,而是邀请了郝建老师。沟通文章方向时,他提到了贾樟柯电影的叙事性。2006年《三峡好人》之后,贾樟柯的电影与社会、时代的关联紧密,房地产、拆迁、雾霾、生育政策、暴力事件……许多公共议题都出现在他的电影里。时代和社会性是他电影的优势,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物和故事常常成为配角。在郝建看来,要想进一步被大众和市场接纳,“叙事性”是贾樟柯的电影必须解决的问题。

《三峡好人》里赵涛饰演女主角沈红。在新片《江湖儿女》里赵涛重复了这个造型

新片《江湖儿女》已经可以看到这样的倾向。这大概是贾樟柯第一部爱情片,在跨越时代的背景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相爱、寻找、重聚、再分别成了故事的核心。其间还穿插了些黑色幽默桥段,喜不喜欢另说,但在这部新片里,郝建期待中的“叙事性”和“戏剧性”的确更强了。

《江湖儿女》剧照

采访时,贾樟柯和我聊到了《江湖儿女》里一场戏情感浓度很高的戏。

斌哥和巧巧在奉节重聚,两人坐在小旅馆里,不知话从何说起。那场戏空间很小,台词很多,还是个长达八分钟的长镜头。拍摄那天,雨下得特别大,赵涛总担心演起来听不到对方说话。“但导演一喊开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赵涛和廖凡一下子掉进情绪里,一场戏下来,哭得情不自已。“后来,导演说,不行,情绪释放得太多了。”歇了一会儿,又拍了两条,最较劲的一场戏就这么顺利拍完了。

《江湖儿女》剧照

贾樟柯解释这场戏:“这是他们感情的核心,放在以前,我可能用别的方法处理过去了,写作技巧上完全可以避掉。但我不想躲了,它可能不轻巧,有点笨,有点卖力,但最近两部戏我都特别不想回避这个。”

看得出,最近两部电影,贾樟柯都在尝试大时间跨度的写作,也在尽可能地丰满故事性和人物形象,他的电影在接近大众观念中的“好看”。

电影《江湖儿女》拍摄过程中,贾樟柯和廖凡说戏(受访者 供图)

一个早期受迷影圈和欧洲三大电影节关注的导演,想要不丢掉艺术性的同时,得到市场的青睐,这其中的权衡和取舍并不容易。

眼前,在所有“第六代”导演里,贾樟柯似乎是最接近主流的,这常常也是他的争议所在。

电影《江湖儿女》试拍剧照

在这组封面文章里,我们采访了贾樟柯的同学、朋友,那些一起拍电影的人,试图用一些故事和细节来触碰他艺术家的一面,商人的一面,小镇青年的一面……

青年电影实验小组成员合影(受访者 供图)

我们走访了贾樟柯的老家汾阳,在山河故人面馆里吃了碗他家乡的刀削面,也和依然留在家乡的故人们见了面。聊到了贾樟柯的过去,也聊了聊当下小镇普通百姓的生活状态,话题里的那些人和物与贾樟柯的“故乡三部曲”(《小武》《站台》《任逍遥》)遥相呼应。

2006 年,贾樟柯和发小安群雁在老宅巷子门口(赵登新 摄)

我们还采访了长期关注中国电影和电影人的学者戴锦华,在她看来,贾樟柯、娄烨、王小帅这些“第六代”导演的作品还在继续尝试与中国现实生活发生关联,而今天,可能每天都有一个新导演出了他的处女作,但他们并没有形成一种共同回应,作品不接够地气,缺乏应有的时代自觉。

电影学者、北京大学教授戴锦华(尹夕远 摄)

这或许就是我们今天再讨论贾樟柯和“第六代”的意义所在。

专访贾樟柯


2013 年5 月18 日,贾樟柯在第66 届戛纳电影节上(受访者 供图)

三联生活周刊:《江湖儿女》与之前的电影《任逍遥》《三峡好人》的关系很密切,再回到大同、奉节拍电影,有什么感受?

贾樟柯:这是第三次在大同拍电影,让我最震撼的还不是变化,而是不变。《任逍遥》和《江湖儿女》都拍了那场巧巧和父亲走过河滩,去等公交车的戏。十七年了,那个河滩、公交车站还有远处的宿舍楼没有一点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马路上的公交车。我们这个社会飞速发展,但有非常多类似的角落被遗忘,被抛弃了。有时候我们被变化震撼,但变化多了,那些不变的东西可能震撼感更强。

三联生活周刊:《江湖儿女》更像是一个女人的成长史,好像从《山河故人》开始,女性角色在你的电影里越来越重要了。

贾樟柯:这是近几年非常大的变化,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到《江湖儿女》就很彻底了。过去,赵涛演了我那么多电影,对她个人来说是很吃亏的,因为我的电影大多是男性为主,女性是为电影添彩,或者是相对边缘的角色。我当然没有刻意为之,只是当时那个时间点上你关心的就是那些事。

《江湖儿女》剧照

时间是会教育我们的。这十几年,我们一直追逐某些东西,男性被社会裹挟的程度更强烈一些。男性更易折,更容易被社会塑造,女性不一样,她们更有韧性。特别是当我回望那些我曾凝视过的地方,想让新电影和《任逍遥》有一点关联的时候,我就更能看到这些男性的弱点了。所以,《江湖儿女》里,男人糟糕一点,女人比较坚持自我。但我整个写剧本的过程确实是被斌哥感染的。他有缺点,男性显得糟糕,但他离我确实很近。

《任逍遥》里的巧巧,贾樟柯在《江湖儿女》里沿用了这个人物

三联生活周刊:你曾说八十年代后,整个电影是世界性退步的,这几年往前走了吗?

贾樟柯:更不容乐观。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

贾樟柯:题材、手法、观念,还有电影文化环境都不乐观。最近几年,我总看到一些影评人特别兴奋,说某某某电影有很多创新。我看了并不觉得,那些他们所说的创新可能五六十年代就有了,虽然比较小众。创新本身肯定是建立在对电影史的了解上,但现在很多影评人都缺乏对电影历史的认知。二十年前我遇到的那些早期影评人,他们都对电影的历史有着严谨的完整的掌握,今天我们遇到的,很多都是爱好者,自身的知识是没有形成系统的。他们能写电影文化,但是乱掉了,这个是国际性的,电影文化有种衰退的感觉。

三联生活周刊:《小武》时期,状况好很多?

贾樟柯:那时大家的知识都是有系统的,不只是电影知识,任何知识都是。每个人都在各自的系统里思考问题和理解问题,有成熟的研究方法和感受方法,所有的认知都建立在掌握一种系统的基础上。但互联网打破了这些,所有知识都是片段的、零散的。现在,我经常看到这样的标题——史上最佳、华语片最佳,这肯定不是建立在对整个系统的了解上,太不严谨了。怎么去识别和归纳这个时代的创作,现在出现了很大问题,这不仅局限于电影领域。

电影《小武》剧照, 这大概是中国电影第一次以小偷作为主角

三联生活周刊:你是比较早用数码技术拍电影的中国导演,文章里还写到,数码给予大家影像上的自由平等。十七八年过去了,你会不会觉得,数码带给大众的自由过于自由了,是没有约束的自由。

贾樟柯:这不是数码的错,在面对这些问题时,我们不能叶公好龙。数码是无罪的,它帮更多人实现了拍摄自由,接下来就是人的问题了。这个东西很像民主,你民主了,每个人都可以发言,大众的发言水平就是参差不齐,但你不能因为这个来怀疑民主。

三联生活周刊:所以像民主一样,数码带来的自由也有个训练、提升的过程。

贾樟柯:慢慢的还是会有个标准,大家会自我训练,技术和审美上都会提升。我对这个还是很乐观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说《三峡好人》得奖的2006年是本命年,经历了很多事,今年又是本命年,还有那种禁锢或压抑感吗?

贾樟柯:还有。说实话,我对自己这个已经选择了20年的职业还是非常犹豫。我经常有一种脱离现有生活的想法,比如去山东某个县城里租个房子,开始新的生活,认识新的人。或者跑去贵州开个店,谁也不知道我的过去。这些想法常常要被压抑下来,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三联生活周刊:类似的想法通常在什么情况下出现?

贾樟柯:我也说不好,一种情绪之下。双子座,总觉得有另一个自我在呼唤自己。

三联生活周刊:事实上,你正走向这种避世生活的反面,电影稳定产出,商业上的事也越来越多。你曾经说过,要警惕滥用权力,觉得自己现在利用得怎么样?

贾樟柯:我可没有什么权力。

三联生活周刊:指的是现在能掌控的事和资源越来越多,话语权越来越大。

贾樟柯:我只是能力所及地做一些事情,不是能动用的资源多了,只是在行业里二十多年,积累的资源多了。当年那些朋友、同学也都慢慢成为各个领域很杰出的人了,能给你提供一些帮助,这是不能否认的。但这也不是权力,像我做平遥国际电影展,这就是个市场化的经营,繁琐的事很多,还得一件一件解决。

三联生活周刊:做这么多事,另一个自我就很厌烦?

贾樟柯:我十七八岁就打算以后不参加工作,立志做个闲散人员,现在看起来好像做了这么多事,但所有事,一旦上了轨道我就要给自己恢复自由身。像柯首映,我们做了两年,第一年费心费力,做出了一个模式,现在我已经一年多没去过那个办公室了。一件事做起来,能做多久,做到什么程度,我不会去干涉太多。电影节也一样,第一年选片、找人、找赞助我都要去面谈,亲力亲为,今年就不一样了,我只是一个参加电影节的人,不是组织者。我不想让影展变成贾樟柯的影展,个人色彩太强不是好事,所有这些都要去贾樟柯化。

三联生活周刊:能心宽地放手?

贾樟柯:必须放,因为我也不想生活在我自己创造的体制里。

(完整专访和报道见本期杂志,点击文末封面图即可一键下单。)

关于本期封面故事,有任何想说的话,请积极留言。

精选留言将有机会刊发在下期杂志的读者留言区↓↓↓



就是这个位置!

本期

更多精彩



| 封面故事 |

  • 贾樟柯的电影江湖:个体 时代 时间(宋诗婷)

  • 贾樟柯:告别江湖故人(宋诗婷)

  • 时间是会教育我们的(宋诗婷)

  • 戴锦华:“第六代”至少还在与中国现实发生关联(驳静)

  • “第六代”在哪儿?(王雯清)

  • 赵涛,成为女主角(张星云)

  • “小武”这20年(宋诗婷)

  • 汾阳情义(艾江涛)

  • 贾科长搅动电影江湖(郝建)

 | 社会 |

  • 热点:阳赞云的最后疯狂(王海燕)

  • 专访:新打工一代:“30岁以下年轻人几乎不再务农”(黄子懿)

  • 调查:“90后”打工一代:“我不想再进工厂了”(黄子懿)

  • 调查:和“银魔”抗争的人生(曹玲)

  • 专访:“曾祖父托尔斯泰是天才”(蒲实)

  • 教育:未来的孩子:制造、编程与创造力(蒲实)

  • 前沿:关于时间的哲学(苗千)

| 文化 |

  • 电影:《四个春天》的家庭影像诗(宋诗婷)

  • 音乐:秦四风:听诗的音符(黑麦)

  • 博物馆:乌菲兹美术馆:文艺复兴的灵魂居所(薛芃)

  • 设计:通往奇幻世界的时装(钟和晏)

  • 吃喝玩乐:恩施老城:慢时光里过个早(丘濂)

  • 书评:一个英国人在中国的美食体验(孙欣)

  • 书与人:每个人都有隐喻的直觉(孙若茜)

| 专栏 |

  • 邢海洋:基建还有短板吗?

  • 袁越:过敏的误区

  • 卜键:对黑龙江的新图谋

  • 张斌:不出汗,那还叫运动吗?

  • 宋晓军:普京的“大谋”与“小忍”

  • 朱德庸:大家都有病

⊙文章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转发到朋友圈,转载请联系后台


点击以下封面图

一键下单「贾樟柯的电影江湖」

▼  点击阅读原文,进入周刊书店,购买更多好书。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