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爱情是一门迷人的玄学

《Modern Love》一开播就大热，网络上出现的第一个热议小高潮是剧集的译名。起初译成《现代爱情》，标准的翻译。没过几天，观众们纷纷觉得，把这个“love”单纯地翻译成“爱情”太狭隘了。

虽然每个故事都有爱情的元素，但爱情之外，人们更留恋广义上的爱，那些不局限于爱情的爱看起来更加坚固。如果广义上爱的情感是宇宙，爱情就只是银河系，银河系虽然足够丰富，但宇宙更加浩瀚无边，总有意想不到的迷人之处。

前两个故事中，两种爱的分量都很重。第一个故事，女博士谈恋爱屡遭失败，没有一个男朋友能给她真正的爱情，她却有一个骑士般的公寓门房古斯明，又像父亲又像朋友，不过有人觉得古斯明的感情中也有爱情的成分，但他主动选择隐藏起来；第二个故事，创业精英约书亚有一段失而复得的爱情，女记者则有一段未经锤炼过的爱情，如果没有约书亚和女记者之间的相互坦诚，彼此交换心事的信任感，约书亚可能永远失去这段爱情。

没想到，在广大网友的吆喝声中，豆瓣真的在剧集开播半个月后，把中文译名改成了《摩登情爱》，来覆盖偌大纽约城各种各样爱的类型。但总觉得《现代爱情》说起来更顺口，毕竟没那么多人是摩登的，其他类型的情感也很容易想得通，唯独爱情，那么多人想不通。

《现代爱情》是《纽约时报》的读者投稿专栏，从2004年开始到现在持续了15年，每周一篇，都是纽约客们自己写的小故事。编辑丹尼尔·琼斯（Daniel Jones）是一个光头大叔，起初他以为这个专栏只能做几年，没想到投稿越来越多，现在每年能收到8000多篇投稿。后来在此基础上，出了播客和书，以及现在这个由亚马逊制作的8集短剧。《纽约时报》说琼斯大叔是时报编辑团队中最懂爱情的人，也最懂心碎和失去。

看《现代爱情》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像电影《后窗》里那个在家静养的摄影师，每天百无聊赖，窥探着对面公寓楼里的一扇扇窗户，每个窗户中都是一个故事，有喜有悲，慢慢发酵成各自内心的秘密，总有些不能说出口的心酸或荒诞。都是在纽约，只是《现代爱情》温暖得多，每段故事痛苦之后总有一个happy ending。

《现代爱情》的第4集，大概是所有8个故事里，热度最低的那个。这一集讲中年婚姻危机，平淡无奇，没有出轨或不忠，甚至看不到什么波澜，普通得可以在每一个家庭中上演。对于是否要离婚，妻子经历过一段痛苦的挣扎。其中有一个细节，他们一起在电影院看《帝企鹅日记》，在孵出小企鹅之后，企鹅夫妻就会自动分开，各自回到海里。当婚姻进入疲态后，妻子把他们的婚姻看做“企鹅式婚姻”，一种以抚养子女为目的的伙伴关系。

虽然大多数婚后爱情都走向亲情，但这未必是一个好的状态，因为亲情之间不一定相互理解和懂得，相互有共同话题和一致的价值观，具体可参照你与爷爷奶奶或父母之间的关系，那是真正的亲情，不会终结，但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一旦还渴望婚姻中有爱情的位置，就没人能接受“企鹅式婚姻”。好在剧情在向美好的方向发展，每一次争吵都留有余地，随时可以从那个缝隙中回头。

一年前，亚马逊推出了另外一部8集剧《罗曼诺夫家族》，讲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俄国末代皇室罗曼诺夫家族后裔的故事。其中有一集也是婚姻危机，开头依旧是婚姻咨询的桥段，之后夫妻俩各有一段出轨，丈夫是精神和肉体双双出轨，妻子只是开了个小差，但丈夫最后渣到企图谋杀妻子，不知道编剧是不是要讽刺俄国皇室的某种性格缺陷。婚姻咨询中，妻子问了一句，生活中两人有太多步调不一致，到底应该尽量做一些相同的事，还是维持自我的个性和喜爱，各做各自喜欢的事？丈夫选择了后者，倒不如直接选择离婚。

这两段婚姻危机走向了婚姻的两端。任何人的中年婚姻都是一段《革命之路》，但未必每个人在经历《迷失东京》之后都能够真的不再迷失。

第4集的确真实得过于寡淡，其实在看前6集，我的心情都没什么波动，就像在听朋友的平常故事，但到第7、8集，我被平常的力量深深打动了。

第8集讲述一段甜过初恋的黄昏爱情。看完后，我把故事原文翻出来读了读，文字平实淡然又坚定，只有历经沧桑的老者才能写出，开头是这样的：“我和山姆正式约会了两年，在我70岁、他80岁的那一年，我们一块办了个150岁的生日派对。派对上，我们向所有亲朋好友宣布了订婚的消息，一年后，如约结婚。”

老年人的爱跟年轻人不一样，他们从动荡的年代走过来，历经人生坎坷，也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看着身边的同龄人一天天都在死亡，自己也离终点线越来越近。他们所剩下的只有爱和对健康的渴望。他们一同跑马拉松、搬新家，做了一切年轻情侣之间约会的事，当他们躺在床上时，或许身体上无法再有年轻人那样的荷尔蒙冲动，但依然可以用最真挚的目光欣赏着对方的身体和眼神，那真是一份令人向往的爱啊。

专栏中还有很多其他有趣的故事，没被拍出来。有一个故事叫“五年后我们再相见”，一对情侣在大学时相恋，但女生觉得不应该“嫁给认真对待的第一个人”，如果对方是对的人，却没有在对的时间和地点相遇怎么办？他们彼此都不太相信第一份感情可以维持一生。于是，两人约定五年后的某一天在纽约图书馆见面，无论那时各自是什么状态。

他们相恋的时候，连手机都还没有。两人分开后各自恋爱各自欢喜，三年后彻底失联，而且都不再居住在纽约。到了约定那天，女生此刻正在一段感情中，有几个月了，但还是从明尼阿波利斯辗转回到纽约。母亲劝她别去赴约，怕她会因对方失约而伤心欲绝，不过没劝住。

也许因为这是一个前互联网时代种下的诺言，神圣感更加重了一层。五年后的那天，两人在纽约图书馆的台阶上相遇，一切如五年前预想的一样，对方依旧是对的人，他们聊了两天两夜后各自离开纽约，回到自己的城市。

女生此时必须决绝地与现任分开，这对她来说也很痛苦，现任更是倒霉，谁让她给自己设下了这个圈套呢？现在这两位已经结婚35年，他们觉得如果没有那5年，也就不会有现在。

看过那么多爱情故事之后，琼斯大叔也在反思现在这个时代的爱情。当社交媒介如此发达，爱情的承诺还能如此神圣吗？如果这个5年之约发生在现在，信守承诺去赴约会不会被看做一种幼稚而愚蠢的行为？不过这个假设应该无法成立，因为他们不会失联，在赴约之前，欲望和念头大概已经被无所不在的社交网络磨尽了。爱情是一门迷人的玄学，现代爱情更是。

琼斯大叔还是乐观的，他觉得爱情的本质始终没变，要得到真爱必须经历伤痛，以及，要坚定。只是现代都市人总在耗尽一切努力去尽量避免伤痛，而不是尽力去接近爱，伤痛是避免了，但爱也碰不到了。就像这几个被拍出来的故事一样，痛苦之后总会有一个happy 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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