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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昊口述:我希望让张东升这个角色可恨、可怜、可爱

宋诗婷 三联生活周刊 2021-01-13
 文|宋诗婷
《隐秘的角落》让秦昊成为近期热搜栏里的活跃人物,就像他在直播里开玩笑说的:“我出圈了”。

《隐秘的角落》剧照

2016年,我曾在广州采访过秦昊(《秦昊:快乐拍电影》)。那是他杀青《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的第二天,女儿米粒即将出生,他很快就要飞去美国,陪伴待产的伊能静。

那时的秦昊还没演过网剧,只上过一档喜剧类真人秀,微博也很少“营业”。他也想拍一些更商业化的影视剧,但极为谨慎。

四年后的现在,秦昊有一部网剧《隐秘的角落》和一档真人秀《婆婆和妈妈》同时在播,他频繁在微博“营业”,还和妻子伊能静一起做了场直播。

更多的曝光帮助秦昊“出圈”,但这一切的基础来自于他在《隐秘的角落》里的表演。戏里,他成功塑造了张东升,这个角色必然会成为华语剧集里最经典的反派人物之一。

这一次,我们与秦昊聊了聊张东升这个人。 

以下为秦昊口述:
《隐秘的角落》是七八月开拍的,广东最热的时候,每天三四十度。我还开玩笑说,拍《无证之罪》是在东北,黑龙江最冷的地方,最冷的月份。到了《隐秘的角落》就换个最热的地方,最热的月份。你们这个团队偏要这么作吗?他们说,昊哥,我们就是要呈现这么个汗流浃背的夏天,阳光下的罪恶。想法挺好,就是遭罪。我说,那行吧,我跟你们一起疯。
原本,我没想接这部戏,没想演张东升。从角色的角度来讲,原小说里,张东升这个人物挺扁平的。我演过过瘾的反派了,张东升这个角色我没有想塑造他的冲动。而且,我是个有孩子的人,演完《妖猫传》里的陈云樵之后,我就说,再也不演反面角色了,再也不演了。
《妖猫传》剧照
去年过年期间,韩三平“三爷”给搭了话,我就把剧本给看了。当时,我正在横店拍戏,导演辛爽、制片人卢静他们来找我。我和辛爽说,这个剧特别好,即便不是爆款,也会是个掷地有声的作品。我演不演张东升,对这部戏来说没那么重要。
那天,我们聊了四五个小时,聊得挺愉快,导演和我的很多审美,对电影、音乐的感觉都在一个层面上。感觉得到,这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我和卢静他们这个团队合作过,《无证之罪》,挺愉快的。她的一句话打动我了:“昊哥,无论从情感上,还是塑造这个人物的信任度上,我们都希望你能过来和我们并肩战斗。”
要么不答应,答应了我脑子里就一直想着张东升这个人。
他为什么要杀人?他不能就是为了钱,那样人物是不可爱的。我们得给他一个杀人动机。
所有的戏都是倒推的。老婆无视他,家人无视他,上课时,小孩说话他也不管,学生也无视他——他是个被忽视的人。那这样也不会杀人,会不会是老婆出轨?老婆出轨,为什么要杀父母?可能是父母赞同女儿,和女儿站在了一边,这样,张东升心里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我们身边也有很多人面临和他类似的人生困扰,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去杀人对不对?那是不是要在他身上安一点性格缺陷?他可能内心深处是个自卑的人。想到这,这个人物该怎么呈现其实还不确定,我和导演脑子里一直在转。
有一次,我请假从横店的剧组里跑出来,回北京定妆,做头发啊,戴眼镜啊这些。可能是我那阵子一直拍古装,头发压得比较扁,我对当时那个头发造型很不满意,像假发。
干脆就把他设计成一个戴假发的人呢?其实他是个秃头,又极力掩饰,这样他隐藏的自卑心理视觉上就有呈现了。大家都觉得这想法挺好,但也没定下来。直到特效人员跑到横店给我做倒膜,搞了四个多小时,定下了秃头这个造型,这个人物的性格和形象才算是确定下来了。
我创作的任何人物,都没有绝对的正派和反派,所有反派不过是在行为上做了错误的举动,但这不代表他没有爱,没有同情心。
我希望让张东升这个角色可恨、可怜、可爱。可爱是演起来最难的。我喜欢在生活中观察和发现人身上可爱的地方,不管是爸爸妈妈,严肃的军人,身边的朋友,甚至是那些讨人厌的人,他们身上都有可爱的点,那是在人最放松的状态下呈现出的一种美感。我希望展现每个角色可爱的一面,哪怕是一瞬间。观众get不到,我也要想到,要给演出来,这是我作为一个演员应该做的。
张东升和三个孩子吃汉堡那场戏有呈现这个瞬间的机会。他捧着托盘走开,三个孩子叫他回来一起吃,他看着他们,愣了一会儿,坐了回去。这个行为在逻辑上是行得通的,他是个被忽视的人,现在终于有三个孩子能看到他,愿意让他加入,他感受到了温暖。这个瞬间非常短暂,朱朝阳和严良在卫生间提起可能暴露他杀人的存储卡时,他就回到了冷酷的现实里。这也正是这个人物可悲的地方。
张东升在地下车库里送他老婆离开那场戏,也有可以表现人物复杂性的空间。他是爱他老婆的,心里纠结了很久要不要杀她。在车库,他最后一次问,“我还有机会吗?”他多想听到肯定的回答,那样,他就不用杀死自己最爱的人。可惜,没有。等来回应的那一刻,他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无辜。只有那一个短短的瞬间,那一个否定的回答,触碰到了张东升内心最最柔软的部分,那一瞬间他是真诚的。
我想演出这种效果,所谓人本善的那个瞬间,但我没有把握能一次演成。拍那场戏时,我和辛爽说,你多给我一点时间,我多试几次。最后,那场戏拍了三条。

辛爽和娄烨有个非常像的地方,他们都会给演员一些即兴表演的空间。比如有场戏,张东升杀完岳父母,从警察局回来后安慰老婆。剧本就写到这,在现场,辛爽却和我说,昊哥,我想在这后面加一场戏,想展现张东升安慰完老婆后的状态,但不知道该拍点什么。我一听,就说,行啊,你想在哪拍?他说,那就在阳台拍吧。我说,行,咱们试试。
当时桌子上有苹果,我就顺手拿了个苹果走到阳台上。那里有张东升种的花花草草,是他自己的一个小天地。我边吃苹果,边鼓弄花草,状态非常放松,临了还做了个投篮的动作。演完后我问辛爽怎么样,是不是显得张东升这人太坏了。他说,没事,咱们先留着,到时候看。《隐秘的角落》里有很多这种片段,戏是一点点丰富起来的。
以前,我在表演上没有安全感,娄烨、王小帅这样的导演能给我安全感。我知道,自己在他们的作品里,表演不会差。但之前几年,我很难在新合作的团队上找到这种安全感。人是慢慢成熟的,信任和安全感也是慢慢建立的。2017年和这个团队合作《无证之罪》时也没有安全感,吕行导演也是个新导演,整个团队都很年轻。我只能从和导演、团队的聊天里,感受到才华和审美,真正的信任是在合作过程中建立起来的。
辛爽是个特别努力的导演,拍摄期间觉非常少,经常拍完一天的戏,晚上回去调整剧本,第二天打印出新的给我们看。有天,他有点扛不住了,黑着眼圈和我说,昊哥,我三天没睡觉了,感觉自己快猝死了。我就安慰他说,你挺住,这么好的故事和剧本,这么好的资源,还有我们这帮人给你演,多好的实现你想法的机会。这戏播了以后,大家都觉得牛逼,那时候你再想现在的付出值不值得。
这次拍《隐秘的角落》,我也更成熟了,除了安全感,我还担负了一个年长者的责任感,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体验。
从前做演员,我挺任性的。像和娄烨一起拍戏,哪场戏不舒服,觉得他们做得不对,我会直接说,“你们怎么这样啊?”“这是什么啊?”他们也习惯了,大家太熟了。
但这次合作的是新导演,年轻的团队,你的情绪和看法会影响到大家的工作状态。我是个大哥哥,要有个当哥的样子,说话、做事都要比从前更有分寸。
一开始,我也没这个意识。你记得第一集那场戏吗?张东升和老婆一大家子亲戚在酒楼吃饭的那场戏。那场戏非常重要,里面有张东升的家庭地位、生活状态和性格,能让观众了解他杀岳父母的杀人动机。
那场戏剧本里写得非常好,在广东一个茶楼里,早茶,人声鼎沸,服务员推着小车在大堂里叫卖,走来走去的。就是那种典型的广东酒楼热热闹闹吃早茶的状态,有画面感,也有烟火气。
但去拍戏那天,一到片场,我就被领进了一个包房里,一个大桌子,坐了七八个演员,说是这场戏就在这拍。
我一看就急了,赶紧找导演,为什么在这拍?这是第一集的戏啊,上来就包房、圆桌、大白墙,这不拍电视剧呢嘛?还吹什么电影质感啊?后来制片人和导演说,本来订了个饭店的场景,但对方要了个天价,不得已换到现在这个场景了。他们让我别着急,已经去想办法协调了。
那天大家等了六个小时,剧组和饭店商量,把走廊给我们,临时搭了几个桌子,变成了一个大堂,剧里那场戏就是在走廊里拍的。
那场戏挺圆满,但我也一下子意识到,我一句话会给大家多大压力。在这里,我是大哥哥,后面每说一句话都要考虑清楚,不能像从前一样不管不顾,给大家太大压力。如果放到现在,那场戏的意见我还会提,但一定会换个说法,换种语气,这是我在《隐秘的角落》这部戏里成长的一部分。
我很幸运,从《无证之罪》到《隐秘的角落》,遇到了这个年轻的团队。
《无证之罪》之前,我没演过网剧。当时,我接到的电影剧本也很多,但从剧本本身和主创团队上,确实是《无证之罪》最好。唯一的顾虑是,它是个网剧,那时候我有个自尊心和虚荣心的问题,除了这个,《无证之罪》没有任何问题。
排除掉“虚荣心”这个因素还得感谢我女儿。有了孩子后,钱的力量变大了。如果是以前,这不会成为一个选择要素,但有了女儿后,钱比面子重要了。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对的。所以我常说,女儿的到来让我的世界更开阔了,你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面子”,最后反而得到了更多,这多奇妙啊。
@秦昊 微博晒出与女儿一起玩耍的照片
上次接受你采访时,女儿还没出生,那时我也不会想到,因为她我接反派角色会有顾虑,会想努力赚钱让她过更好的生活。她对我的改变几乎是一瞬间的。
现在“爬山”那场戏挺火,拍的时候我们也没想到。那场戏计划拍两天,前一天在山上拍,还有航拍什么的。第二天拍个特效镜头,这部戏就杀青了。结果,拍完第一天后导演就说,ok了,可以杀青了。我还纳闷,不是说还有个特效镜头吗?辛爽说,昊哥,我们没钱了,这个镜头从现在的素材里剪一剪也能剪出来。我说,咱不能留遗憾啊,万一拍出来更好呢?这时候,制片人卢静过来了,商量了半天。后来她开玩笑说,昊哥,要不这样,你把那个小白船给买走吧,我们就有钱拍这个镜头了。我也说,行啊,把船卖我,我就有一个条件,在船上打上“米粒号”,就当送我女儿了。

这都是玩笑话,后来我挺感动的,最后那个特效镜头还真给拍了。就是那个张东升把岳父母推下山的最有冲击力的那一下。

后来见面,他们还和我提起来了,那艘船还在那停着呢,好像真打上了“米粒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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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诗婷

一个“战时”很没用的文化记者

26分钟前

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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