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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木常吉去世:唱《深夜食堂》主题曲的人消失在云中

黑麦小面包 三联生活周刊 2020-09-29


据日本媒体报道,歌手铃木常吉于7月6日因食道癌去世,享年65岁。铃木常吉曾为《深夜食堂》演唱主题曲《追忆》(《思ひで》),在这首歌里,他唱了一朵云的旅行,从河面到屋檐,从气息到指尖,最后消失在眼前。

本刊曾于2019年采访过铃木常吉,在他看来,料理是一种生活,将不同的食材通过各种的手法组合起来,抚慰人们的胃。音乐也是如此,不过是慰藉心灵。




记者 | 黑麦

穿着米色的外衣,戴着渔夫帽,倒八字眉下架着一副圆框眼镜,聊到音乐时,铃木常吉会给他的语气配上各种手势。他偶尔掩饰不住身体里的“不良少年”,讲出一些怪话,这与他领口间的花色沙滩衬衫意外地形成配搭。

铃木常吉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出生在日本的人,大都在青年时期经历过日本的经济低迷。从北野武到东野圭吾,失落的10年(Lost Decade)和多年的经济不振,却成为他们的创作加速器,时代是他们的创作灵感,也是他们打破规则的最佳理由。在北野武的回忆中,无论是充满假货的复古服装店,还是充斥着大量舶来品的唱片店,都无一例外地打出“面向年轻人”的招牌。在那个时期,这些身无分文的“浅草小子”们被各个阶层接纳,头顶上的光环也像紧箍咒一样,把他们压得气喘吁吁。

90年代初,铃木常吉抱着他最爱的Epiphone Byrdland Elitist吉他,穿着破洞的牛仔裤,出现在各种电视台的综艺节目现场,那时他还叫铃木常之,“不良少年”的气息是他最擅长卖弄的姿态。他喜欢唱歌,却总是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声音,于是他不得不把那些青春琐事与荷尔蒙混写成关于躁动的挽歌。《赤色的夕阳在燃烧》是他当时最经典的一曲,舞动的节奏很快席卷了东京的年轻俱乐部。在铃木常吉看来,“泡沫时代”形成了典型的文化特征,像是一种末日狂欢,他说,当年轻人试图模仿光鲜的生活时,却被兜里的预算限制得很紧。

看不到未来的“末日”却毫无疑问是最佳的创作土壤,新的风格和类型接踵而至,时间残酷地筛选着跨时代的作品。彼时的铃木常吉,组建了一支新的乐队,起名为“肉屋”。在那个多媒体刚刚兴起的时期,他们把城市民谣、东欧音乐、新潮电子等五颜六色的音乐搅在一起,试图让它走进新的世纪。然而,这支乐队在发行过一张专辑后,便烟消云散了。
这张已经很少有人能记起的唱片名为《云》,铃木常吉给它起了一个平淡的名字是想让它和前卫的声音形成反差,然而,这一想法并没有在1997年得到呼应,或者说,世纪末的经济回温,似乎并没有给一张前卫摇滚唱片带来更多的机会。不过,“云”的概念也由此深植于铃木的脑海之中。

一切都随着经济的好转变得平淡。经济带来了大规模的工业化生产,主流价值观当道,不良少年们渐渐消失、老去,变成谢顶、养家的中年危机分子。北野武曾为此写道:那时候,大量的物质被倾销给人群,赚钱取代了创作,变成了基本原则,无论是影视、音乐还是餐饮,所有的行业都变得浅薄而毫无生命。在澎湃的潮流中,真正的艺术家选择逆流而进,他们开始意识到细节的存在,而栖息、专注在这些微小的东西上。


铃木常吉翻出了他多年的积累,开始用音乐恢复漫长的关于“云”的记忆。像很多日本的城市民谣一样,铃木的音乐也像是一张凝固的相片,他喜欢刻画事物、刻画情感,更多的,是刻画自己的内心。

在《香烟》中,他这样唱道:烟雾笼罩,这世界像是要发火了,不过一切都是烟,过眼云烟。

《石》如同他内心的独白,划过夜空的流星,终要变成一颗坚石。在这一批民谣声中,他们的音乐是静态的,那如石块粗糙的歌声表面似乎还覆盖着些斑驳的青苔,微小的生命,是创作者细腻的心思。

《追忆》在食物和清酒之间反复鸣奏、传唱,从居酒屋的酒客传到《深夜食堂》的作者安倍夜郎手里,几经转手落入导演的编辑器中,最终成为主题曲。铃木觉得顺其自然,像是一片云跌跌撞撞地落入了最适宜积雨的山谷间。

铃木常吉现场演奏《深夜食堂》片头曲《追忆》

铃木说居酒屋是一个浓缩的社区,也是一个小型的社会,它之所以让人留恋,就像日剧《半泽直树》的台词——要珍惜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啊!

铃木常吉偶尔会想到自己的喫茶店,咖喱饭和炸猪排让东京的小市民感到了某种富足,“那并非物质上的富裕,其实是肠胃和心里的满足”,即便是有些客人已经吃遍了山珍海味,他们最终还是要找回自己大口喝扎啤时佐食的小菜,因为在那里,一个人的灵魂才能得到放松。就像池波正太郎在《昔日的味道》中表述的,无论人还是味道,都是时代的产物。

2018年,铃木常吉在北京举办了个人首场剧院演出——《春望》音乐会

“深夜的味道,是一种慰藉”

——专访铃木常吉
三联生活周刊:你在年轻时曾组建过一支SKA风格的乐队,当时是90年代,正是日本朋克音乐开始兴起的岁月,乐队的名字Sement Mixers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当时你们的创作都是关于什么的?后来乐队的其他成员都去做了什么?
铃木常吉:其实这个乐队的名字来自于一首早期美国布鲁斯歌曲《水泥搅拌机》(Concrete Mixers),歌手是嗓音独特,还带有一点口音的Slim Gaillard,他的音乐在上世纪40年代可称之为传奇,但是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了。我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乐队可以把很多风格搅拌在一起。SKA音乐在80年代传到日本,因为听起来很欢乐,似乎对当时的低迷经济和社会气氛都很应景。我们那支乐队在80年代末出道,唱了很多这种音乐,可能是因为年轻吧,总是想做些不一样的事。乐队解散以后,成员们都在做着一些和音乐无关的事,一直坚持理想的,好像只有我一人。
三联生活周刊:当时专辑里还有首挺受欢迎的歌,名叫《再来一杯》,这首歌讲的是关于喝酒的事吗?
铃木常吉:是,但不仅仅是关于喝酒的。我觉得喝酒是一种思考的方式,很多人会在喝酒的时候才会说些难以启齿的事情,或是在喝酒的时候开始思考,我就是这样的。
三联生活周刊:据说你在那段时间曾开过一家喫茶店。
铃木常吉:是的,我在出版公司工作的时候和同事大吵一架,愤而辞职,我又不想继续做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所以自己开始做生意了。开了一家轻食店,因为时间可以轻松些,也正是在那段时间,我开始组建自己的乐队,也尝试着写一些东西,用音乐记录自己的想法。那时候店里的客人形形色色,虽然没有《深夜食堂》里那么典型,但是印象中确有些麻烦的客人。我还碰到了当时常来店里光顾的学生客人,我们一见面他就对我说:“我大学的时候经常去你店里哟!”真有意思,他现在已经成为日本著名的剧作家了。
三联生活周刊:你们当时有一首歌名叫《赤色的夕阳在燃烧》,你是否知道它曾经被当时的香港歌手翻唱过,歌名被改为《护花使者》?
铃木常吉:其实我们的乐队也是对原曲做了改编的,这首歌的英文版名叫“Ubangi Stomp”,不过关于它的翻唱版本太多了。
三联生活周刊:你与上野茂都、桑畑茧太郎的“肉屋”音乐是怎么开始的?那些民谣听起来有一点市侩,有一点民间小调。
铃木常吉:我们三个是在电影拍摄现场认识的,因为气味相投,所以就组了乐队,有人说我们的乐队就是三个屠夫,其实我们就是想接地气,让它听起来没有什么距离感。我们的这个组合在1997年发行了《云》,其实里面除了民谣还有一些前卫摇滚,三味线、小号、曼陀林、手风琴都会出现在音乐中,风格上可能会受到高田渡、早川义夫、忌野清志郎这些人的影响。在粉丝们制作的MTV里,还能看到“铃木精肉店”这样的镜头,蛮有趣的。比较可惜的是,我们在这张专辑发行后,大家就各奔西东了,真的像云一样散了。
三联生活周刊:你在沉淀了很久以后,是因为哪些契机重新开始了自己的音乐创作的?
铃木常吉:那段时间,虽然没有发行专辑,但是我一直没有停止创作,我自己积累了很多非团体的音乐作品,这些音乐听起来比较随性、缓慢,因为我没有给自己规定风格,我也不是一个很喜欢模式的人,所以就这样慢慢积累,精挑细选之后,就发出来一张我觉得还不错的专辑。
三联生活周刊:《深夜食堂》的主题曲《追忆》是怎么创作出来的?

铃木常吉:我有个吹萨克斯的朋友,在去世前常常去一个公园练习演奏,他走了以后,我就常常去那个公园散步,好像能见到面一样。我以前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人,和很多人在一起就会感到开心,后来我觉得这个朋友再也见不到我们了,可能会感到很孤独吧,所以我就写了首歌去陪他。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音乐和食物有什么关系?
铃木常吉:虽然不觉得完全没有关系,但是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料理也是一种生活,将不同的食材通过各种的手法组合起来,抚慰人们的胃。音乐也是如此,不过是慰藉心灵。
三联生活周刊:人生中最先接触到的乐器是什么?这个乐器是否成为你日后创作的主要乐器?

铃木常吉:应该是我在小学音乐课上接触到的口琴。但口琴并没有成为主要创作的乐器,也可能因为乐器本身构造和功能的限制吧。大家可能也在我的演出现场看到了,我最顺手的乐器是吉他和手风琴。


三联生活周刊:如果提到东京,你会想到某种乐器的声响吗?有没有一种声音或者是一种乐器的声响很容易吸引到你?
铃木常吉:一个城市有太多面孔了,我觉得它没有一个声音那么单纯。最吸引我的声音还是吉他、口琴、手风琴,不过,我喜欢钢琴和木吉他那种,可以自然地慢慢地消音的乐器。
三联生活周刊:作为《深夜食堂》的观众,你怎么看这部剧?在剧中你最喜欢的人物是谁?

铃木常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音乐参与到其中吧,也可能和自己开过小吃店有关,我很喜欢这个故事的背景,因为我觉得居酒屋是一个特别有生活的地方。我喜欢听小人物的故事,因为总会感到一种生动,他们古怪或是无趣的生活,比那些伟大的故事要更吸引我。我觉得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深夜食堂》的原因。每个角色都很有意思,黑帮大哥、患绝症的歌手美幸,要说我最喜欢的肯定是老板这个角色。


不过,现实中的东京新宿黄金街可不是这个样子,这条街有很长很长的历史,最早的时候,这条街妖艳得很,但它确实是一个生产故事的好地方,因为总有些失魂落魄的人来到这里找安慰。可能就是因为这种共鸣和相似,这部剧才会出现华语版和韩语版,比较可惜的是我还没有看过这两个版本,我倒是很想听听中国人对于《深夜食堂》的感受。
三联生活周刊:《深夜食堂》所反映的时代是日本经济低迷的时期,我们似乎也在经历一个相似的时期,你觉得剧中人所需要的是怎样一种慰藉?

铃木常吉:食物?肯定不是。嗯,我觉得可能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吧,应该就是这种交流和理解。经济低迷也好,快速发展也好,不论是什么时候都会有工薪、白领、蓝领这些阶层,当人们挤在一个档口吃饭的时候,他们看起来会变得平等一些,聊天,或者说倾诉,会给每个人带来安慰,可能还有勇气和希望。


三联生活周刊:你在日本有没有固定会去的居酒屋?在那里你通常都点些什么吃食?

铃木常吉:有几家经常去的居酒屋,没事的时候我会去坐一坐,约一些固定的朋友喝上一杯,我点的比较多的是天妇罗和荞麦面,也会点啤酒和炖牛杂,简称欢乐套餐。

三联生活周刊:如果某一天,你遇到了80年代的那个喜欢朋克音乐的自己,你会对他说什么?

铃木常吉:如果你喜欢音乐,想要做音乐,就不要有太多顾虑。

去年和朋友一起做了场深夜食堂,铃木常吉在演出后也来光顾了,很怀念那个晚上。(后排中间为铃木常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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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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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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