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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状腺癌,留给我的不只是一道疤

陈欣 三联生活周刊 2021-07-13
本文系读者投稿,来稿请投同时投至:zhuangao@lifeweek.com.cn;zhuangao2@lifeweek.com.cn
-本文系读者投稿,不代表本刊立场-

文|读者:陈欣

01
蹲在陆总医院的步梯间痛哭时,手里拿的是一张彩超单显示结节5类,心里却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想起远在老家的父母,希望他们和我一样坚强点,相信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只哭了5分钟,身后一共路过了3个人。就像影视剧里的桥段那样,擦干眼泪,背好书包站起来,谁也不会多看谁一眼。医院里的所有悲喜都司空见惯,不能相通。
《滚蛋吧肿瘤君》剧照
02
在同济做的穿刺,医生说“你这个可以摸到,不用彩超引导。”医生又说,“坐好,你抖什么?”医生还说,“刚才没穿准,再来一遍。
发放化验单的小姐姐认真地看了我三秒,核对了姓名,才将报告递给我,被妈妈抢了过去。
她不认识Ca是什么意思,我认识。我还知道全拼怎么写,我还知道甲状腺是干嘛的,作为一个本硕都学生物专业的人,我能将甲功五项和负反馈调节的知识点给大家讲一遍,可是,没有办法,我保不住我的甲状腺了。
03
等床位的几天,我将知乎地毯式地翻了一遍,病友们说,麻醉次日就能拔了尿管下床。不必躺在床上解决大小便,是那些天唯一安慰的事情。
每天依旧按时去上班,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将眼泪掉干净。一个素日小鸟依人的同事,霸气地拍着我的肩,打着包票告诉我,“你的终身大事在姐身上,给你包到底。”这句话的可信度值得怀疑,却是那时候最给力的句子。
主刀大夫收我时,特意问了句,“27岁,结婚了吗?”抱歉啊,还未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有点抱歉。

04
收拾好住院的东西出门时,我跑到洗手间摘掉了那条吊着雪糕挂饰的项链,轻轻摸了摸脖子,跟那个素未谋面的器官告别,再回这间屋子时,就要失去它了。
入院的第一夜很快乐,一位陪护爱人的大哥说,“还有一口气,赶紧送同济;同济救不活,赶紧转协和。”
这间屋子里住的都是新收的病人,都要在后日被推上手术台,病友情来得比战友情还猛烈,直到四日后,大家贴着一样的白色方块敷料出院时,还不忘推着箱子挨个病房作次告别。
对床的小姑娘,和我同龄,和我一样瘦,和我一样面临着男友的冷暴力分手。
后来,我俩兜里揣着引流袋,推着注射支架在楼廊里散步时,加了微信,将头像换成了情侣。两只输液的小兔子,一只输的是可乐,另一只输的是奶茶。再后来,我们相互发过几次复查的化验单和疤痕照片。
她说,“真遗憾,去年买的裙子都不能穿了。”我说,“是呀,可惜了我的小项链。” 
05
甲乳外科病区里有两种人,做甲状腺手术的都挂着塑料的引流袋,走路轻便。做乳腺手术的一侧或者两侧腋下都夹着一个大抱枕,防止胳膊压住伤口,她们还一人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重重的玻璃瓶,那是她们的引流瓶。
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哪怕是癌症,也是如此。
术前一夜,医生叮嘱将枕头对折了搁在颈椎下面,让脖子后仰,习惯这种体位。我脖子很长,很习惯。那夜睡得很好,我安慰自己,麻药一推,啥也不知道了,该紧张的是大夫
早上起来,洗漱完毕,妈妈给我将头发扎成两根麻花辫,满屋子都是这个发型。医生在我左侧脖子上拿马克笔画了一个圈,写了他名字的首字母,以免推错手术室。
很少自拍的我,给自己拍了一张照,9月1日,从上学时期开始,这天就意味着新气象。
06
早就读过史铁生的《病隙碎笔》,我将它带到病房,出院时又带了回家。书中说,生病从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它甚至都不是你的错,可你除了忍耐,别无他法。感谢这些道理有人浅显地讲了出来,让我找代购买祛疤膏时好受很多。膏子每天都在抹,可依旧只能看着那条粉粉的刀口越来越粗,收起所有低领的衣服,从此不吃鸭锁骨。
优甲乐是甜的,一百片看起来多,吃起来很快,每次出差都要记得带上。
医生说,回去该吃啥吃啥,该干嘛干嘛,就和正常人一样。我算了算,如果能活到80岁,我还要吃18980片乐乐,间隔俩小时后,再喝豆浆。 
07
甲状腺结节而今的检出率之高,不需要专家们提供的数据也能大概了解。甲状腺肿瘤在女性群体,尤其是年轻女性中的发生率,在身边随处一问,也可见一斑。
术后,医生开了一个月的病假,病假后我就痊愈复工。没有一个同事觉得我和她们不一样了。大家对这个疾病所表现出的理解、乐观比我想得还要高阶。
《送你一朵小红花》上映当日,我走进了电影院。散场时,我一边跟着人流往外走,一边下单了“同款小红花”,回家后又将主题曲设为了起床铃声,希望在往后的每个清晨“长出新的枝桠”。
《送你一朵小红花》剧照
可是,当我真的以为这个疾病留给我的只是一道疤时,当我开始更加积极地健身、规律饮食、控制情绪,想要更加爱这个世界时,却又发现没那么简单。 
08
三番五次的相亲,都以失败告终,男孩说,“我不介意,我身边也有,都怀二胎了,可是对不起,我爸妈介意。”所有的保险几乎都不能买了,公务员和事业单位招考时,会因为病史而存在歧视吗?
我很想告诉他们,我不是一个性格暴躁的人,我没有家族遗传史;我很想说,这种分化类型复发的风险很低,术中病理报的零转移,我从不担心会因此影响寿命,也不担心生育不了小孩;我很想告诉他们虽然是终生服药,但药物成分就是纯激素,和人体分泌的那个物质一模一样,副作用很小很小……
可我越是这样解释,越像是掩饰。别人说没事,别人说不好意思。
09
不出意外,我还能正常地生活很久很久。
按时吃药,定期复查,再想点办法用医美的手段去掉脖子上的疤。和其他恶性肿瘤相比,我简直捡了个大便宜,但总有那么点不对劲,却又说不明白。
和别的病不一样,它既没有留给我显而易见的残缺,也没有令我损失太多的功能,更没有时刻威胁我的生命。似乎它只是一个过客,在我身上驻足,然后离开,再过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也就是一个过客。
但它终究不是感冒,不是阑尾炎,不是高度近视,不是任何其他我可以轻松讲明白的病。人性都是趋利避害的,我不敢考验人性,可我陷入迷茫,我该如何看待“新”的自己,我能配得上怎样的人,配得上怎样的生活? 
10
与甲癌斗争的困难不在于它的恶性程度。
我们不必经受长年累月的创伤性治疗,不必承担高额的费用,更不必遭受各种并发症的折磨。
我们在经历短短不到一周的治疗后,就又像个正常人一样回归了生活,可只有自己知道,这种回归,是破碎的,是不完全的,尤其是对于和我一样未婚未育的女性而言。
病友群里偶尔也会传来喜报,她们遇到了值得托付一生的人。可更多的人,她们是青年教师,是大学生,甚至就是外科医生,她们和我一样,面对喜欢的人,不敢坦诚,更不敢不坦诚。
我毫不怀疑,随着医疗手段的进步和科普力度的增加,我们这辈人,甚至父辈,祖辈,对这个疾病的认识会趋于平常化。我也毫不怀疑,再过上三年五载,我可以用自己依旧健康的身体向别人证明,真的没有问题。
但我更希望那天早日到来。 
END
本文作者:陈欣
微信排版:然宁

微信审核: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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