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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的黄土塬、梁、峁之间,那些被水流冲刷出来的冲沟里长满了柠条,杨树棵子和柽柳,时不时的,灌木丛里扑拉拉飞出松鸡,跑出野兔。在河西走廊祁连山下的广袤的河流冲积扇上,冰雪融水欢快地奔流着,人们把昔日的荒滩改造成良田,这里独特的热量条件,催生了大片的玉米种子基地,培育出的种子颗粒饱满,含糖量高,行销全国,为各地的粮食高产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西安古老的城墙上长了青苔,近几年的雨季居然频现全城看海的奇观。西安的近十年来的降水,如果算上已经被城市扩张所涵盖的郊区,年均达到了700毫米,排在北方省市靠前的位置。作为对比,靠近海洋的北京、石家庄、济南等城市降水都不如西安丰富。建国70年,陕西省森林覆盖率由13.3%提高到43.06%,绿色版图向北推进400多公里。2019年8月10日,航拍陕西延安市安塞区,触目青翠,郁郁葱葱。毛建军(摄影部)/中新社/视觉中国
我的记者同行韩钰泽这些年常到乌梁素海去观鸟,她注意到河套地区春夏季节的暖湿现象。今年乌拉特前旗段黄河解封的非常早,主河道刚进三月就彻底开冻,仅剩转角和背阴处小面积残余冰。观察了十年凌汛的人们,还没做好开始观测和预防的准备就发现流凌快结束了。当地生活了40年的居民注意到,开河鱼上市的时间比往年早了一周。在乌梁素海,第一波春天北归的候鸟同样出现得早,早过在湖边长大的保护站站长的预期。
整个七月,河套人对自己的西瓜很恼火,这里是西瓜产区,干热的七、八月就靠西瓜给炎炎夏日“败火”,这里的西瓜味道甘甜爽口,价格还低。但今年的瓜不好吃,擅长挑瓜选瓜的人们也没能选回满意的瓜。今年雨水大,瓜果长势和往年没法比。这可以理解,放眼望去,整个乌拉特草原都比往常更绿一些。在青海省昆仑山脚下的诺木洪,因为地广人稀,远离城市,也因为植被稀少,气候苦寒。这里曾经是关押犯人的监狱,自然条件是如此恶劣,根本不用担心犯人会成功越狱。可现在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开垦出来,种上了枸杞。春天,农场主们从宁夏买来了一捆一捆的枸杞苗。栽种枸杞苗,为枸杞地除草,给枸杞苗剪枝,农场主们大量雇佣当地人,这里的农牧民又多了一种活路。2018年9月3日,青海省德令哈市莲湖村的农民正在采摘枸杞(ICphoto 供图)
农场主们要向土地的拥有者也就是国营农场的管理方缴纳每年800余元的土地承包和水电使用费用,但这些巨额的投入也挡不住人们从四面八方来这里承包土地。西北大开发,在这里可不是一句口号,昆仑山流下来的冰雪融水滋养着土地,黑枸杞因为含有花青素,泡茶能泡出美丽的颜色,一度被热炒到上千元一斤,一亩地给农场主带来上万元的收入。当然,泡沫只存在一时,如今的枸杞种植已经进入常态化运营阶段,保温杯里放枸杞的传统在城市里生根发芽,农场主们靠枸杞每年都获得了几十万元乃至数百万元的收入。
在土地拥有者三年免租金,免水电费的鼓励下,那些曾经寸草不生的寒冷的土地也在得到开发,新的枸杞品种在尝试中被引进。一片热火朝天的西部大开发景象,在昆仑山下荒原中发生着。可种枸杞仍旧是看天吃饭,本来今年的枸杞结的多,农民都以为收成会好,可到了8月初,本该收货的时节果实还没着色,情况急转直下。青海的气温比宁夏低,枸杞成熟期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是当地农人引起为傲的生长习性,可今年成熟期气温升不上来,也就耽搁了果实变色。过了立秋,青海的天气会一天比一天冷,第一茬枸杞收晚了,就会耽误第二茬,第三茬就别想了。农人们发起了愁。
气候变化给西北人带来的困扰是多方面的。陕北的黄土地上,农民世世代代以种植大枣为生。陕北大枣的主产区在黄河沿岸,宜川、延川以及清涧等地出产的大枣个头大,果核小,皮薄肉厚,味道也是酸甜爽口。用当地最好的狗头枣煮水,味道醇厚,香甜四溢。可枣子生长在干旱的沙质土中,这些年雨水多了,反而不利于大枣的成长,枣子的外形不再像过去那样饱满圆润,甜度也没有过去浓厚了。有时候枣子卖不出去,农民只好用收获来的枣子喂羊,当地卖山货的商家于是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宣传吃着陕北大枣长大的羊上。黄土高原的海拔多在1000到1500米之间,这是中国地形上的第二级台阶,青藏高原的边缘地带祁连山的海拔三、四千米,这里是中国地形的第一个台阶,气温明显又凉爽了一个梯度。七月中旬,这里的油菜花开得正盛,满山满谷大片的黄色的花朵,像地毯一样装点着草原和山谷,黄色的花田与蓝天融在一起,美不胜收。但因为五六月份阴雨连绵的缘故,这里油菜的生长推迟了,按正常季相,此时花早应该开败了。气候条件不同,全国各地种植油菜花的时间也不一样,作为田野中特有的景观,由南到北油菜花的次第开放成就了自驾游的旅人们对大自然最美好的感知。这也是地理学中季相和物候的最好的诠释。中国最早盛开的金黄花海出现在云南的罗平,每年的2月到4月,是那里油菜花盛开的时节。而在大兴安岭腹地,油菜花竟然可以8月上旬盛开。北方的油菜花,因为生长期比较短,开花的时间也被压缩了,花季只有两周左右的时间。青海湖和祁连山的油菜花就属于高寒山地的作物。7约中旬当我们来到那里的时候,有幸观赏到大片的花海,可对于花田的主人,今年的生长条件并不理想。五六月间连绵的阴雨阻碍了植物的生长,开花期推迟了足足半个月。这里九月份这里就会冷下来,生长期被压缩,今年的收成不容乐观。当然,如果田间管理得当,油菜籽的产量或能维持。油菜花是靠蜜蜂等昆虫传粉的虫媒花,开花推迟对依赖油菜花粉填饱肚子的蜜蜂却是致命的,低温和推迟的花期,使得蜂农们追逐鲜花的旅行安排被打乱了,如果不能及时给蜜蜂准备食物,就可能饿死蜜蜂。实际上,类似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多次。而花期缩短势必影响到蜂蜜的产量,蜂农们叫苦不迭。大自然是个精密的系统,一环套着一环,环环相扣,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影响就会在其他的地方显示出来。在高山草甸、草原等水热条件不是很好的地方农民们种植了油菜,海拔稍微低一点,土壤肥力更高的地方,他们种植在经济上更有优势的小麦。春小麦的种植,甚至早在前一年的深秋就开始了。冬小麦种子在冬日的土地里蛰伏着,吸收着水分,适应着土壤环境,一到春暖就发芽破土,再利用夏日的水热条件生长,到了盛夏时节就可以收获了。水热条件的核心是热,地球上的主要气候带就因为光照的强度区别开来。纬度越低,太阳照射越强烈,那里的气候越温暖;纬度越高,光照条件差,温度也就低。正是温度的差异决定了植物生长期的不同,我国的小麦主要种植在北方区域,可从南到北,小麦的收割期仍是不同的。过去小农经济下,季相上的差异并没有带来生产上的差别,农人们围绕着一块田地种植管理收割,时间全由自己安排。可随着机械化的介入,季相差异就有了全新的意义,专业化的农机队伍可以从南到北服务于相同的庄稼:耕地、喷洒农药、除草、收割,土地的主人们可以把庄稼种植的全部工序外包出去。可遇到气候反常,阴雨连绵的天气使得南北的物候趋于一致,问题就接踵而至。今年的小麦收割无疑就是典型的例子,过去一亩地的收割费用多在七八十元,可在陕西和甘肃的很多地方,今年农人们突然发现收割机少了,麦穗金黄谷粒摇摇欲坠,农民们苦等收割机,可收割机仿佛消失了一般。收割一亩地的价格也涨了一倍,涨到了150元一亩。有些地方的小麦在地里都有点霉变了,可还是没能收割完。原因就在于今年南北的小麦几乎在同一时间成熟。
今年的春夏交接之际,兰州附近的白银市举办的一场野外马拉松赛,以惨重的代价警示了世人。当记者采访对越野选手施救的羊倌的时候,开始他告诉大家,这种极端突发的天气在当地很常见。后来迫于压力,他改口了。极端天气指的就是突如其来的强对流天气,本来晴朗的天气,突然下起大雨,温度骤降。对于外地人,尤其是生活在沿海的我们,印象中的大西北本来是艳阳高照干旱多风沙,到西北旅行是不用考虑带雨伞、雨衣的,夏天的白天也不用准备防寒的衣服。围着火炉吃西瓜,毕竟是夜晚西北戈壁滩里的生活场景,早穿棉袄午穿纱,早晨才穿厚衣服,白天是要穿单衣的。除了当地主办者的疏失,对西北气候的固有印象也是造成越野赛惨剧的原因之一吧。对西北气候的认知,我们还停留在大漠孤烟直的千年记忆之中。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西北发生了历史上最严重的一场大饥荒,人们吃树皮啃草根,流离失所,上千万人受灾,人间惨剧时时在发生。对那场灾难,陈忠实在《白鹿原》里有所记述,让人心酸、难过的景象,我都不惮于把细节转述给读者。那次饥荒就是因为西北很多地方连续四年滴雨未下,干旱伴着蝗虫灾害,兵匪以及地方官府的救灾不利,集中爆发了。2016年5月29日,昆明当地农民收割小麦(杨有德 摄/视觉中国供图)
早在本世纪初,西北的中科院寒旱所的科学家们就发现,西北气候正在由百年来的暖干趋势转变为暖湿趋势,转折点发生在1987年。西北地区面积占到我国国土的三成,是一个巨大的区域,其内部的气候变化也是千差万别的,在新疆,今年已经下过几场暴雨,人们经常用一场雨下了一年的降水来形容,就是因为那里雨水本来不多,这些年来的降水增加,表现多为暴雨骤风的形式。远离海洋,阳光灼热,蒸发强烈,身处内陆的西北腹地是很难留存住雨水的,暴雨一过,水分很快就会蒸发掉。我的同事,正在喀什采访新疆美食的艾江涛记述那里的大雨过程,那里的雨夜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从孩子们跑到大街上欣喜的表情,他感受到这里下雨还是比较少见的事情,以至于人们欢天喜地的在水中戏耍。在内蒙的河套地区,韩钰泽观察到的也是这样的情况,不出两个小时,雨水就会被蒸发掉,大地又显得干燥。但是,西北腹地的天气变化实实在在地发生着,2019年去往敦煌的道路就被雨水短暂地冲断了。就在今年7月下旬,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中国石化西北油田玉奇片区遭洪水袭击,淹水面积广达300多平方公里,油区道路多处冲堤溃坝、电线杆倾斜,近50辆勘探车辆、3万套设备被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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