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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职三联26年,我跳出了自己的职业舒适圈

邢海洋 三联生活周刊 2021-11-23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主笔 | 邢海洋
今年我54岁了,屈指算来,自从28岁入职三联至今已经26年了。一起入职的女职工已经退休,我也曾经期盼过退休生活,可男职工即便是工人编制,也得60岁才能退了。
我本来是不爱学习的,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当工人。因为家长管教得非常严厉考上了北大。这里可不是凡尔赛,为了学习我吃了很多的苦,指的是皮肉的苦啊。谈不上有新闻理想,因为本来学的不是新闻。如果说也曾经有过梦想的话,我的确有过,是想当一个写小说的,那是很遥远的事儿了。机缘巧合,大学毕业后,处于失业状态的我写了一篇豆腐块大小的股评,进了一家证券咨询公司,然后来到三联写经济评论的文章,一干就干了20多年。
如果不出意外我会一直这样写下去——专栏、公号文、封面故事、评论。这是一个经济事件层出不穷的时代,永远有写不完的文字,宅在家里,一台笔记本,写了就是“10万+”,似乎很有成就感。这就是我的工作,已经和生活深深嵌套在一起。
《编辑部的故事》剧照
有时候睡不着,月色中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想到很早前看过的托尔斯泰的《伊凡·伊里奇之死》,难免会想,是否该回顾一下自己的职业生涯了。睡不着会开着手机听烧脑的讲座和书籍,越是艰涩,越消耗脑中的血氧,越能助眠。先是听天体物理,后来又转向微观世界,如量子力学。一本本地听下去,真才实学并没学到,但弥漫在左右中的伊凡·伊里奇起码被赶走了,也增加了好奇心。
物理课听得多了,超导体里的电子对迷住了我,我就想用在工作上,给自己转转型,试着给单位面向教育的公众号“橡果成长纪”画小视频,讲解电子如何因为结成了对,在导体里如履平地,后来还试着用漫画的形式讲解引力波是怎么回事。
在编辑部学物理,看似有点滑稽,可我们这儿有现成的物理老师,剑桥大学毕业的物理学博士苗千,他这个人真是谦和,有问必答,有时候还醉醺醺,给人亲近感,让你觉得是在和“竹林七贤”里的真君子在聊天,我科普的劲头一下子“爆棚”。可虽然我在视频里喋喋不休地加了很多“旁白”,拿给别人看,观者还是看不懂。最后只能把门槛降低到阿基米德的浮力定律,这次与其说是大家看懂了,不如说人家本来就知道。
《星际穿越》剧照
我的转型“野心”不断碰壁,看来还是只有写财经最舒适。可我高考考的是理科,大学志愿却糊里糊涂填了自然地理,学习的内容偏重文科描述,本来学的也不是经济,年轻时写财经同样是自学。古话里的“人活三十不学艺”,难道真是如此?作为编辑部最老,也是在这里工作最久的员工,躺平乎?
袁越(土摩托)同学只比我小一岁,我们还是一年毕业的,人家学的是生物,现在经常一人担纲一个封面故事,从农业到工业原材料到能源到高科技到地球环境,好奇心驱使着他一个个行业去了解去探究,每次聊天他都会说,你总呆在家里可不行。好吧,的确我得走出舒适圈。
在三联这个集体里,躺平的确挺难的,那么多怪人“闪烁”在你身边,太“平”了自己都不好意思。几天前我去扬州,刚下了火车就被拦住了,行程码北京的上方有星号,被“护送”回站台,一时间进退两难。
在上海隔离的刘怡给我发来了信息,告诉我长三角的防疫政策。阿富汗政权更迭的战火中,他又一次自费去了中东,半个月前才回来。每次看到中东又有了大爆炸,温度突破历史极值等消息,我都问问他情况,也替他悬着心。刘怡是个顶怪的人,年纪轻轻完全没有一丝他那个年龄的人的共性,从不为房子金钱恋爱之类的事情焦虑,如果你替他焦虑了,他会说“睡大街也是挺好的体验吧!”。
物理科普碰了壁,但我也在其他领域找到了机会。北京春天会刮风沙,上世纪很频繁,经过治理前些年减轻了不少,但这几年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今年尤其严重,到了沙尘暴的地步。这让我想起,去蒙古的路上见到的大片戈壁,戈壁荒野上的一丛丛的灌木和高草,那不正是地生态课上老师突出讲到的环境退化的标志吗。
于是我把对内蒙和蒙古国之间的生态印象写了下来。后来同事又约稿,科普春天花粉过敏的事儿。随着生活水平提高,中国的过敏人群越来越多,但其实,真正产生大量花粉,尤其是使人花粉过敏的植物并不是那些开岀鲜艳花朵招蜂惹蝶,要靠昆虫传粉的植物,而是要靠风传粉的风媒植物,这些植物普遍比较低等,对环境要求不苛刻,典型的是沙蒿,治理沙地,改善水土条件的先锋植物。从这个角度,环境治理和人们的日常生活就联系到了一起。这也是在植物课里学到过的。
图|视觉中国
其实,30多年前,我们就跟着老师到内蒙古的大草原上观察土壤,观察植被,到三北防护林带的林场里调查水土保持状况,同学们一路上欢声笑语,林场里被好客的主人灌得酩酊大醉,从坝上下山的路上汽车刹车失灵,汽车如失重一般飞驰而下,幸亏司机师傅临危不乱,全班同学摔到了山坳间的农田里。美好的记忆潮水般奔涌了出来。可这30年里我们几乎都转了行,一个突飞猛进的时代洪流里,大家都去做那些更实用的,更立竿见影的事情去了。
当年学习自然地理的时候,我们总觉得这个专业学的知识博杂泛泛,就像万金油,什么都知道,可什么都不精通,其实是挺厌学的,可现在居然派上了用场,有了现实的意义。上学30年以来的第一次,专业自豪感油然而生。

内蒙古当地村民在荒漠区种植梭梭树

我在地理学上的一点小感悟,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萌芽,一下子就被眼光敏锐的主编李大人看到了。因为我报了气候变化的选题后,李大人马上说,那你就去看看吧。为了怂恿我出门转转,去实地考察,李大人还给了我更多的诱惑:暑假你带上橙子(我9岁的儿子)。有孩子的父母一定知道,暑假前大家都会为孩子的兴趣班啊夏令营啊焦虑上一阵子,如果能带着孩子采访,岂不比夏令营更有意义。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单位好玩就好玩在,领导总能发现你的特点,你的隐秘需求,然后循循善诱,让你乐在其中地“拉起磨来”。
三联曾经其实有过很多类型的地理报道,西藏系列、最美系列都是大兵团式报道,同事们各尽所能一个一个地方,一个个专题报道,真可谓掘地三尺。土摩托的游记系列,南极、复活节岛和马达加斯加,都是很难去的地方,土老师一边走一边讲环境,融知识和趣味于一体。过去土老师还写过很多全球气候变化的报道,可惜以他一以贯之的探究热情,这些都是过去时了。我这次则是在从来没有做过的情况下,几乎一个人完成了50页的封面《中国西北行》(后来同事杨璐也配合啦!)。
写了将近30年的财经专栏,我总算又触碰到自己的专业。想到自己曾经在美国和墨西哥交界的齐瓦瓦沙漠里测定土壤里的碳含量,在全球变暖的基础研究中做着最底层的,却实实在在的工作,一边干着还一边备考MBA。记忆的潮水一波波涌来,时代的洪流中,你不知道自己如何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但当记忆被唤醒,我又仿佛回到了未名湖畔,尽管课本都找不到了,还是特别渴望去重温彼时学的并不扎实的知识,去追踪一下学科发展的新动态。
当看到有读者留言,“上学的时候怪不得没学好地理,原来是没碰到好的老师啊”的时候,我尤其感到紧迫了。离开自己的专业已经太久,久得眼看就要错过了,四年国内最好的地理学教育,两年海外的深入学习,如果不赶紧利用起来就都浪费了。我没能在这个专业上走得更深,做做普及工作也不算白学啊!

从悬崖顶上的夏琼寺,可以俯瞰远处的黄河,这段黄河在青海境内,所谓“天下黄河贵德清”(黄宇 摄)

带着这样的紧迫感,夏天里我踏上了西北大地,全球气候变化中西北的暖湿化显得尤其突出,我试着从中寻找切入口,用一条旅行线路呈现出气候变化对大家的影响。我去西安看大雁塔,大雁塔曾因为地下水过量开采而倾斜,现在恢复了;去看泾河和渭河的交汇处,因为环境变化,泾河水和渭河水曾经多次清浊互换;到山西和内蒙交界的杀虎口,那是当年内地人逃荒去往口外的必经之处,如今,口外的庄稼长的比口内还旺盛。
疫情的原因,很多地方投宿有严格的规定,为了不至于露宿街头,我把汽车改装成了床车,带上太阳能电池板,随时做好被拒绝的打算。有一天傍晚走到陕西榆林,投宿而不得,连夜赶到了山西的保德县,当地的老大爷给我讲起了当年逃荒的歌谣,“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恰巧今年吕梁山大旱,很多地方庄稼绝收了。在兰州的中科院西北生态院里,现代的地理学研究已经“鸟枪换炮”,用碳和氧的同位素追踪气候变化的秘密。我用所学的地理知识,解释西北大地上所见到的自然现象,也更学到了新鲜的地学知识。

2019年10月20日,地处河西走廊中部,祁连山北麓的甘肃山丹马场21万亩燕麦草进入大面积收割阶段(ICphoto 供图)

不再靠量子力学烧脑的我,于是又进入了一个另一种烧脑的状态。讲地球的山川海洋,我想先从太阳系讲起;讲到风云雷电,高速旋转的气态的星球木星一定是一个最好的参照了;讲到地球上稳定的生态系统,金星和火星,这两个“失败”的类地行星也是最好的反面教材。讲到我们人类对周边环境的认识,我还想给孩子们讲讲地理大发现,讲讲古希腊的科学家如何灵光乍现,测定了地球的周长。如此多的知识有待分享,如此多的“脑洞”有待打开,想到此,真是满心憧憬。
古人说,取法乎上得其中,取法乎中得其下,我没有学明白深奥的量子力学,却意外回到自己的专业,这难道不是个幸福的归宿?一别三十年,我的心境如同久困异域的旅人,真想快马加鞭。于是有了前文提及的扬州火车站那一段,请读者放心,这点小困难算不上什么,我的地理报道既然开始了,也受到读者的欢迎(三联微信网店爆款第六名啦),一定加油会写下去。
就写到这里啦,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排版:阿田  /审核:王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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