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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考试考什么,学校就教什么,那把教育也看得太轻了

徐菁菁 三联生活周刊 2021-12-10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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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所学校的故事」

主笔 | 徐菁菁

是小学时的一个下午,可能是暑假,我在家里的书架上发现了一本书。故事的一开始,妈妈忧心忡忡地牵着小女孩去新学校报道。女孩并不知道,她又一次被学校退学了。上课的时候,她总要把课桌盖开开关关地弄上上百遍。她站到教室的窗边大声叫住路过的宣传艺人,要他表演个节目。她还会突然和屋檐下筑巢的燕子说起话来。
小女孩去的新学校和一切别的学校都不同。大门是两棵真正的树做的,教室是废弃的电车。初次见面,新校长对小女孩说:“把想说的话,全部说给老师听!”小女孩很开心地打开了话匣子,一口气讲了4个小时!校长先生没有打过一次哈欠,流露出一丝一毫不耐烦的样子。在女孩终于无话可讲的时候,校长用温暖的大手摸摸女孩的头,说:“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了。”

这本书叫《窗边的小姑娘》,后来又以《窗边的小豆豆》再版,它是日本著名作家、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黑柳彻子的童年回忆。那个下午,一口气读完这本书之后,我念完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离开校园工作了12年,大约有近30年的漫长岁月过去了。尽管我已经遗忘了书里很多具体的情节,但“巴学园”所带来的温暖始终未曾退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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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的这个初冬,当我走进北京蒲公英中学,想要写写这所学校的故事的时候,我感到,我难以忘怀的“巴学园”似乎有了一个真实可触的现实版本。
“蒲公英”是一所特殊的学校。去之前,我打算写一个关注“流动儿童”教育的稿子。我对这所学校的最初好奇建立在它常常被提到的三张特殊标签身上。第一张标签是生源。这是一所公益性、非营利性的学校,服务的对象是困难处境下的“流动儿童”。第二张标签是成绩。初一新生的课业水平在小学三、四年级,而当他们三年后毕业时70%~80%以上的孩子能够考上高中。第三张标签是公益性。这所学校的建设、运营经费都来自社会捐助,教学活动大量引入了社会志愿者资源。

蒲公英中学是北京第一所面对流动儿童的公益性、非营利性初中(蔡小川 摄)

我原本以为,我将讲述的是一所特殊学校如何调动社会资源,让流动儿童实现命运逆转的故事。可是当我进入这所学校的肌理,我突然意识到,那些打动我的教育日常中的点滴,它们并不特殊。它们的力量在于蕴藏其中的价值。这些价值无关学生的身份、资源的多寡,也无关学校的性质,它们隐隐牵引我走向一些更本质的思考:学校究竟是什么?教育因何而起,如何发生,又指向何处?
所有这些问题都难以用只言片语来回答。在这里,我只想分享一些小故事。
01


藏族女孩桑措大学毕业后成了蒲公英的一名新教师。1997年,她出生在四川省阿坝州的一个村庄,三年级时因为家庭变故辍学。2010年,她意外获得了到青海桑坚珠姆女子学校读书的机会。在桑坚珠姆,桑措和北京志愿者王聪聪成了好朋友。聪聪带桑措到北京学汉语,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们知道了蒲公英中学。桑措想留在北京上学,聪聪的妈妈找到了校长郑洪的联系方式,郑洪听了情况后,就说了一句话:送过来吧。
第一次英语考试,桑措只考了9分。有一次,她又考了年级倒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流泪。校长郑洪从后门进来,亲吻了桑措的额头,说:“你要继续努力。”桑措说,她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吻。

郑洪校长在给学生们上课(蔡小川 摄)

我第一次见到蒲公英中学校长郑洪的时候,她和我说起学校的孩子,随手拿起刚收上来的一份作业。这个学期,她教初一年级的道德与法治课,布置了一篇小作文,让孩子写写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郑洪从里面抽出了一份,整张作业纸被写得满满的,然而,这个孩子写下的每一个“字”我都不认识。拿着这份作业,校长有点激动:“你看这个孩子多可爱啊,他一个字都不会写,可是他把作业纸都写满了!”
再次和郑洪见面的时候,我又提到这件事,我很好奇,一个老师的天然反应难道不该是担忧吗?学生到了初一年级还写不出一个正确的字!
“重要的不是字写得清不清楚、对不对,而是他写了这么多,让你知道他有表达的冲动。”郑洪说,“这远比写字本身更重要,字是可以练习的,而发现了这一点就是发现了希望。”
郑洪告诉我,开学这么久,这个孩子羞于表达,班里说话轮不到他。上课的时候,她让孩子们写点东西,他从不动笔。其他同学会说,老师,他有毛病,他不会写的。能怎么做,郑洪也不知道,她只能去试、去等。

下课后,郑洪校长要摆正每一张桌椅后再走(蔡小川 摄)

“在你的课程里,他突然动了心。”这是一个真正令教育者雀跃的时刻。“他写的这些东西就让我知道,我不能放弃他。”郑洪说,“这个孩子可能前面的6年都被甩在一边。这是一个生命啊,你得尊重每一个生命,直到他不可救药。可十二三岁的孩子,怎么就不可救药了呢?谁有权利说这样的话?谁有权利把他们打入另册?凭这篇作文,我就知道,这个孩子已经有了一些东西,他可以获得更多的东西。”
收到这篇作业以后,郑洪把学校负责心理咨询的老师找了来,让她有机会和孩子聊聊。郑洪不敢轻举妄动找孩子谈话,她觉得和他进行深度交流,自己还不够专业。但郑洪也没有“按兵不动”。“我想我必须得跟他说一句话,因为他一定会关注我对他的反应。”郑洪再去班里上课时,开课前,她对孩子说:“你上次写的东西我都看了,你的心我懂了。”男孩笑了笑,挺不好意思的。

蒲公英中学的老师们认为,不解决孩子们的各种心理和情绪困惑, 教育无从谈起(蔡小川 摄)

就在我去蒲公英中学采访的时候,我也恰巧听到了另外两个故事。一个朋友和我讲到为什么那么着急地让孩子出国读中学:初中的时候,学校叫非京籍的孩子家长开会。会上说:你们反正也不在北京高考,赶紧另谋出路。你们孩子的成绩最后也不会算在我们学校头上,我们教是会教的,但肯定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
蒲公英的一位老师曾经在社工机构做了4年学校项目,工作主要是和各个公立学校的“问题学生”打交道。
有一次,他所在的社工机构接到一个案例,一所公立中学有一名初二女孩情绪波动很大,经常和老师、同学起冲突。他和社工组织的同事与女孩聊了很久。发现女孩的问题源于她极为破碎的家庭,于是给当地教委反馈,建议学校能够更多地理解、关怀这个学生,给她提供必要的帮助。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这所中学的校长就把社工们叫了去。“他说:你们不要当圣母玛利亚,你们不可以扰乱学校的教学秩序,你们的工作是以学校为中心的,以学校的需求为导向的。我们现在就是不想让这个学生留在学校了。学生总是有好有坏,有能上大学的,就有成为阶下囚的。”
02


在蒲公英,我遇到了志愿者蔺熠。他是北京93号院博物馆馆长。93号院博物馆做非物质文化遗产和民间艺术传播,蔺熠经常去各个学校做相关的讲座和授课。他告诉我,第一次来蒲公英的时候,他很震惊。学生们和自己的交流非常踊跃,热切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这种生机勃勃的状态让蔺熠想起北京一所重点中学的超常儿童班。
在很多学校,蔺熠都觉得“孩子们好像包裹进了一个壳里”。孩子都很优秀。有时候,蔺熠还在讲着课,学生的精致笔记小报就做出来了。他的PPT上有英文,随机叫一个孩子,都能用非常标准的发音读出来。可是蔺熠感受不到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他摸不到孩子的真实想法,就像在一个鸦雀无声的课堂里,老师并不知道一个安静的学生是不是真的在听他的课。

蔺熠老师在教授历史课(蔡小川 摄)

蔺熠在蒲公英做了多年志愿者。大儿子小学毕业的时候,他做了个决定,让孩子到蒲公英来读书。这个决定很多人不理解。有人提醒他,转学以后孩子的东城区学籍就没了,高中再想回东城可回不来了。有人说,农民工子女的孩子打架、骂人、说脏话。还有一种说法,好学校的价值是同学的家庭背景好。蔺熠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他想要一个“真”字。
蒲公英校园墙上,有来自陶行知先生的两句话:“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求真”也是蒲公英的校训。这个词出现在学校的校训里不仅不新鲜,甚至有些“陈词滥调”。
“真”对于一所学校意味着什么?周四的教师教研会上,一位新老师做的课题特别好,给大家看了课堂录像。录像里,老师提问: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个课题呀?学生发言,小胳膊规规矩矩地放在书桌上,字正腔圆地说了一遍。第二段录像里,老师开始带他们念诗,孩子们的状态全变了——一个个扯着嗓子喊,手舞足蹈。

“教育公平与优质教育合一 ”是蒲公英中学的办学理念(蔡小川 摄)

录像放完了,让新老师邓伟华印象深刻的是,校长郑洪就此说了一段话:今天的录像是个很好的范例。它告诉我们,什么是孩子的真实状态。前面这段录像里,课堂很漂亮,但它是老师安排出来的。我们教课不是为了漂亮,请大家一定让孩子保持最真的状态。
后来我和郑洪提起这件事。“老师是一个很真的人,他才能带出真孩子来。大家其实知道真是什么意思,但新老师总得在上面打几个滚,折腾几回,才能认清楚这有多重要。”郑洪说,“你讲课追求什么样的效果,是哗众取宠,讲完了就算了,还是想要有影响力真正作用到学生身上?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只是来拿份工资,还是你对自己的人生也有追求?这个’真’字,是生活里回避不了的课题,但太多的人选择了回避。”
郑洪还说:“我们鼓励保留孩子的’真’,因为他们一旦学会了’假’,就会逐渐忘掉’真’的感受。他们会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心里只有别人给出的’正确’原则,以后人生所有的课题,他都处理不了。”
03


在蒲公英,你能找到非常励志的典型的“逆袭”故事。段孟宇出生在河南周口一个不足200户人家的村庄里。2004年左右,父母到北京打工,孟宇和弟弟留守在家乡,由爷爷奶奶抚养,在村庄的小学里读书。2006年,父母把姐弟俩接到了北京,在民办学校读小学。
在蒲公英,段孟宇走向了人生的“转折点”。初中毕业后,她通过了世界联合学院(UnitedWorld Colleges,简称UWC)英国校区的考核,一下子跨出了国门。UWC是家1962年创立的全球性教育组织,教授国际文凭大学预科(IBDP)课程,历任主席包括蒙巴顿将军、南非前总统曼德拉,现任主席是约旦王后努尔·侯赛因。2014年,段孟宇转战大西洋彼岸,在美国路德学院念本科。毕业后,她从爱荷华州搬到波士顿,一边工作一边申请研究生学习,最终被哈佛大学教育学院录取。

段孟宇在给学生们上课(蔡小川 摄)

谈论到教育的经验,人们总是把目光放在那些光芒四射的学生身上。然而,更常见的情形是,绝大部分学生在蒲公英毕业后读职校、读高中、读大学,都将成为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事实上,任何学校都是如此。
那么,教育究竟能够带来什么?办了16年的学校,校长郑洪说,她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和孩子们说,“我们要成为国家的栋梁。”总有人觉得她这个说法不实事求是:“这样的学生和栋梁有什么关系,和精英有什么关系?”她反问:“有钱有权才叫国家栋梁吗?我觉得正人君子就是国家栋梁。这个国家需要这样的人。我们的孩子能成为正人君子。”
最让郑洪骄傲的是:孩子们心里有善意。有个男孩厌学回家,全班同学自发地每个人给他写了一封信,劝他回来上学。班长带着这些信上男孩家里,男孩不开门,班长就站在窗户边儿,一封封地念,最后是男孩的爸爸忍不住打开了门。

蒲公英的老师希望用各种方式给孩子提供成长和转变的机会(蔡小川 摄)

北京一家民办高中与蒲公英合作,让蒲公英的孩子去念高中,给他们单独开一个班。民办高中的一位老师告诉郑洪,有一天上晚自习,他走到这个班的外面,听到里面有人上课,发现班里成绩最好的孩子正在给自己的同学补习。这位老师说,他教了这么多年书,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景。
最后,我想分享蒲公英毕业生欧安乐的故事。
我是在学校感恩室的展示板上注意到欧安乐的。在一堆大企业、志愿者的环绕下,她显得有些特殊。从蒲公英毕业以后,她没有考高中,直接进入了职校。她辗转干了好几份工作,现在是一名糕点师,开了一家自己的网店。几年前,她给学校捐了两台烤箱,做了一个食育教室,还来给学生上过烘焙课。
欧安乐告诉我,毕业11年了,她还是经常梦见蒲公英。欧安乐的老家在内蒙古赤峰市,来蒲公英的时候已经14岁了。母亲在她8岁时去了北京,她和父亲一起生活。父亲不务正业,打架斗殴。欧安乐吃了4年的百家饭。12岁时两个姐姐已经长大离家,妈妈不放心欧安乐在老家,把她接到了北京。
没到北京之前,欧安乐想,北京一定是个特别干净的地方,只有天上飞的东西,不会有老鼠,也不会有蟑螂。妈妈住在大兴鹿圈三村的一个大杂院里,狭长的院子住了很多户人家,妈妈的房子后面就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
欧安乐是2007年入学的。那还是学校硬件条件特别艰苦的时期,但这些艰苦的事,她现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对学校的第一印象是“特别暖心”。去上学的时候,她终于感到自己不被另眼相待了。刚来北京,欧安乐去公立学校考过试。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站在一堆阿迪、耐克中间,别人投来的眼光,让她浑身不自在。即使在老家的时候,爸爸品行的问题和她比较差的成绩,也让她一直是个不被待见的孩子。
到蒲公英报到没多久,欧安乐就参加了夏令营。她记得有好多志愿者,外国的,清华、北大的。平时能见到一个外国人就很不容易啦,没想到这些人都对她那么好,她觉得开心。她还记得,在学校吃饭的时候,老师教导他们:“你们每个人每天吃的鸡蛋,每个周五吃到的鸡腿,都是别人捐赠的。”安乐想,那可是不能浪费呀。

中午的食堂里,同学们自己打饭、分饭。一般是“一荤一素”,不过即便是“荤菜”肉也不多(蔡小川 摄)

欧安乐初一年级的班主任是已经离开学校的周学敏老师,她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新老师。开学不久,周老师到欧安乐家做家访,欧安乐给她带路,还一起去过好几个同学家里。细心女孩注意到,这个周老师特别喜欢穿白裙子,可是在学生家,家长请她落座,她从来没有流露出半分犹豫和嫌弃。
欧安乐发现,老师也喜欢她。班干部最早是老师指定的,周学敏选了安乐当班长。安乐说自己的优点是铁面无私,纪律管得严,不打小报告,乐观开朗,有眼力见儿。
不仅如此,老师还说安乐的妈妈开明。安乐的成绩不好,妈妈到学校开家长会,也不埋怨,只关心学校环境如何,她吃得怎么样,和老师、同学相处得好不好。有一次开家长会,老师评选优秀家长,一个班只有两三个名额,安乐的妈妈被评上了。回家以后,安乐姐姐笑话妈妈:“人家都是因为孩子学习成绩好才评上的,你凭什么呀?”妈妈不管,她开心得很。
在学校,安乐觉得自己很能干。有一回,班里有个孩子的父母突然离异了,情绪低落,老师建议那个同学有时间和欧安乐聊聊天:“你看她的父母也离婚了,可她多乐观。”
班里还有个男孩是学校的老大难问题,他和校外的“混混”玩,还曾经拿着铁棍子在校门口斗殴。周学敏对安乐说:“有机会的话,也请你开导开导他。你这样爱笑,或许能感染他。”老师还说,他很聪明,只是聪明没有用在点子上;他也不是个坏孩子,其实特别善良。

在道德与法制课上,李时来老师让学生们讨论好老师应该是什么样,不好的老师又是什么样。一个女孩说,有老师说她再努力也考不上清华北大。她知道自己不是好的学生,但是还是觉得被羞辱了。女孩哭了起来。李时来老师拥抱了她。(蔡小川 摄)

欧安乐发现,周老师说得都对。男孩在校外打架是把人往死里揍,可是每次和同学起冲突,绝不下狠手。安乐找这个男孩聊天,他从来不曾摆出过“你有什么资格来教导我”的姿态。老师告诉过安乐,男孩很孝顺母亲。安乐就总是学着老师的办法说:“你要是变成了杀人犯,你妈妈以后怎么办呐?”欧安乐说话的时候,他不应声,也不反驳,只默默地听着。安乐想,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至少他知道自己是好心。
好像是半个学期以后,不知道为什么,男孩不打架了。欧安乐职高毕业后才又和这个同学有了联系,他在和妈妈一起摆摊卖铁板烧,收入还不错。班里的同学经常去他摊位上买吃的,玩一玩。欧安乐最后一次见到他大概是在4年前,他已经结婚生子,二孩都一岁半了。当时欧安乐提醒他:你和我一样没有正式工作,有没有上个保险什么的?他说自己没有,但给孩子们都上了。
从蒲公英毕业以后,安乐进了一家职校。在这家职校里,她才觉察出了自己的变化。在新学校,让她最意外的是同学满口脏话,她特别接受不了,这在蒲公英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安乐发现,进蒲公英之前,她挺自卑的。到了职高,尽管班里的同学家庭条件都很好,别人一天的零花钱一两百,自己一周可能也就二十块,但她觉得很正常,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喝不起可乐,少喝一点就是了。我问她这种自尊从何而来?安乐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挺不错的孩子吧。”
后来安乐自学做西点,开始创业。那时候她还在北京,经常带着点心骑半个小时的电动车回学校看老师。有一回,安乐的二姐生了孩子,和她讲到现在养孩子要报舞蹈班、美术班,甚至还有烘焙班。安乐灵机一动:我上学的时候不是有很多志愿者去教课吗,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学校开个烘焙班呢?那时安乐刚开始创业,赚的钱刚够维持生活,但她盘算了一下,买烤箱加材料,1000块差不多够了,还是出得起的。
我没有想到的是,欧安乐对我讲述的故事在这里出现了转折。她说,其实以前学校有媒体采访过,也有人想采访她,但是她都拒绝了。这一次老师又来问,她不好意思再回绝。她告诉我,原因是,后来回学校的几次志愿活动,她的感受并不好。
上烘焙课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因为她的课程被安排在下午,结束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她还需要骑电动车回家。为安全起见,点心放入烤箱以后,她会叮嘱学校老师,等烤好后让孩子们尝尝,然后就先离开了学校。可是,她再来学校时,有几次问孩子们有没有吃到自己做的点心,得到的回答是没有。点心烤好以后,可能被分给了当天来学校的志愿者。
“我是自学做烘焙的。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多教程,我也没有钱去参加昂贵的课程。每次从早到晚地尝试,最后终于成功了,你肯定要尝尝点心的味道。吃到嘴里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特别伟大。”安乐说,“我到学校去开一门课,不是单纯想表现自己回馈了学校,我是真的希望有那么几个孩子会为此喜欢上烘焙,觉得初中毕业后,哪怕上不了高中,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如果这个过程不能有始有终,事情是不是变味了呢?
安乐还提到,最后一次回学校是参加夏令营。她也开了一个烘焙课堂,因为参加课程的人数多,一个人忙不过来,她提前和学校申请,给她几名志愿者打下手。
可是真的到了上课的时候,一连几天,志愿者神龙不见首尾,几乎是两个来上课的孩子承担了所有的工作。安乐那几天累得直不起腰,但她更心疼孩子。她告诉我,夏令营结束的时候,她有些愤怒,也很伤心。她感到学校没有管理好志愿者,真正愿意投身志愿服务的人,被辜负了。
“我还记得我读书的时候,那些志愿者是真心实意地帮助我们。我们班有个小女孩,性格比较中性,不喜欢穿裙子,不喜欢留长头发,我们班同学都笑话她,可志愿者会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不应该因为和别人不一样而受到嘲笑。穿裙子并不是女孩的标准。

由志愿者教授的芭蕾舞兴趣班每周一上课,刘雨轩(左一)是班里唯一的男孩。在经历了几周的压腿抻筋的疼痛后,他今天不想来上课了。音乐老师袁晓燕鼓励并陪伴他,再次回到芭蕾舞的训练课堂。(蔡小川 摄)

“还有一次,一个美国来的华裔男孩和大家聊天,我们都觉得人家光鲜亮丽,很羡慕,可是他对我们掏心窝地说,他并不是一直都过得很好,小时候他也吃过很多苦,所以走到今天才会更愿意去帮助别人。”欧安乐说,“这是我理解的志愿者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像一些人,给每个学生买一杯奶茶,就好像做了贡献。”
欧安乐的“吐槽”,让我很感动。
在这期封面故事里,我们写了两所学校的故事。我用三万余字记录了我在蒲公英的观察。我的同事驳静,用近两万字写了一所职业学校“百年职校”。
它们的学生都是农民工子女。它们与我们日常关注的那些教育热点——鸡娃、双减、国际化——都没有关系。它们可能也离我们读者的生活很远。但我们依然决定写下这些故事。

郑州百年职校2021年入学的学生们,因为疫情,今年军训在校内进行(缓山 摄)

因为我们相信,对理想教育的渴望根植在我们的人性之中,这些故事的价值能让每一个人感动、共情与反思。
我们也相信,在今天,教育价值的应当被重估。蔺熠告诉我,在蒲公英,老师们也经常会讨论:怎么理解“教育改变命运”,教育到底能不能改变命运?蔺熠读历史。他想,古人考功名,学圣贤知识,并不只为了“阶层跃升”,而是怀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大时代的进程之中,潮起潮落,个人何其渺小。苏轼进士及第的时候,未曾想过会被贬黄州,又被贬惠州、儋州,但这并不妨碍他拥有飘逸旷达的内心世界。
郑洪说:“如果考试考什么,学校就教什么,社会需要什么样的职业,学校就往哪个方向教,那把教育也看得太轻了。”
在我们制作这期封面的时候,还有人说,教育就是为国家培养合格的劳动力,不要自以为是地得出自己的结论。但我们还是相信,如果世界还需要某种理想主义,那这种理想主义应当存在于学校之中。
还记得在《窗边的小姑娘》里,小林校长时常弯下腰,由衷地对小豆豆说:“你真是一个好孩子。”他还曾说过:“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有眼睛却发现不了美,有耳朵却不会欣赏音乐,有心灵却无法理解什么是真,不会感动,也不会充满激情。”

封面动画设计:黄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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