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岁自闭症儿童死于康复中心 负责人自曝：老师是从家政机构请来的保姆
今年3月2日，张巍和丈夫将自己3岁多患有自闭症的儿子嘉嘉（化名）送到了广州“天道正气”自闭症儿童训练基地，但在今年4月27日晚，远在辽宁丹东的他们被电话告知嘉嘉因发烧送院抢救无效后身亡……这家康复机构鼓吹的自闭症治疗手法引来质疑——夏天穿棉衣拉练10至20公里，感冒发烧可能是康复过程的排毒反应，是在发育成长……
事件回顾，戳↓↓
这家自闭症机构的负责人夏德均是何许人也？昨日（5日），南都记者（微信公众号：nddaily）通过网上检索，找出了夏本人发布信息的QQ空间、博客，以及一些网上资料，试图还原夏本人鼓吹“天道康复”的轨迹。南都记者也找到了他本人，做了一次对话。
5月4日上午，孩子嘉嘉（化名）的母亲张巍来到广州番禺殡仪馆，嘉嘉的遗体在这里接受法医的验尸。面对采访，张巍的情绪不太稳定。南都记者 谭庆驹 摄
5月3日，广州市番禺区石楼镇裕丰村的特殊儿童体质训练基地的门已被锁上，人去楼空。南都记者 谭庆驹 摄
====还原“天道康复”轨迹====
博客起家
夏德均著的《儿童自闭症康复手记》，介绍其是湖南益阳人，1965年生，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曾经从事教育、广告、编辑等工作，由于身体的原因，开始涉足医学，特别是中医和自然疗法。
在投融资信息服务平台网站“投融界”上，一位“广东省广州市某医疗保健公司董事长夏先生”曾在去年12月22日发布一则融资信息，旨在进行股权融资1000万元，项目概况中有关于“天道康复”的相关介绍。
介绍中称，天道康复的理论、实践最早系从2007年开始，由夏德均写博客，然后不断为各地慢性病人提供咨询和上门治疗服务。
夏德均的QQ空间一共发布了11篇日志，最早的一篇为“天道正气特殊儿童康复基地”介绍，其余均为“健康论说精粹”，内容主要是如何打造健康，提到的方法与中医传统养生方法无异。
通过检索，记者发现夏德均开有博客，以“天道康复”为名，最早一篇博客发布时间为2007年6月27日，这基本印证了投融界网站上项目介绍称夏德均为博客起家的轨迹。
全国“出诊”
夏德均的和讯博客早期多为一些慢性病的疗养方法介绍，后陆续接受网友咨询。后来，据其发布的博客内容显示，他称自己开始“出诊”了。
2007年11月14日，他发布了一条消息，称自己于2007年11月15日到21日在石家庄出诊，如有就近需要面询和面诊的朋友，可以通过QQ联系他。
从2007年11月15日起到2009年6月10日，根据其博客上的出诊信息显示，夏德均在全国多地“出诊”，包括北上广深等多个城市，内容为一对一的治疗和康复培训。
出养生书籍
2008年10月15日，夏德均发布博客称自己的新书《天道康复———一招十步袪病综合疗养法》即日发行，“全国各地新华书店、网络、书市将陆续上市，也许有的地方要到得晚一些”。
不过2011年7月5日，新闻出版总署公布了24本编校质量不合格的养生保健类图书，要求出版单位将其全部收回销毁，其中就包括此书。
夏德均对外称，自己还出版了《天道康复Ⅱ》、《水热理论，拯救孩子健康》、《儿童自闭症康复手记》3本书。不过，南都记者在网上只能检索到《儿童自闭症康复手记》，而男童嘉嘉的母亲张巍反映，她正是通过此书才认识了夏本人。
办康复中心
据投融界网站信息称，2009年2月，夏德均在湖南岳阳，以个体户注册的方式投资30万元建立天道康复中心，天道康复中心的网站同时建立，中心运作8个月，由于各种原因在2009年9月停止运作，负债25万元。
2009年9月，夏德均和刘某在广州重新开始运作、推广天道康复，以工作室的形式出现，不过工作室没有注册，历时一年。
单从其博客上看，夏德均后来为何专注儿童自闭症领域难以查出痕迹。投融界网站上称，2011年1月，天道康复在广州天河区东圃建立营业面积300平米的天道儿童保养中心，投资20万元，专做的领域是“儿童康复”。
夏在博客上称，“天道儿童保养中心是您孩子的健康顾问、保养专家、养育助手。不吃药、不打针，完全采用中医传统方法和各种自然方法，系统地解决孩子的健康问题”。
从2011年下半年开始，天道儿童保养中心进一步缩小康复服务的范围，专门康复治疗儿童自闭症、多动症、抑郁症、脑瘫等。
2011年2月22日，夏德均也在博客中称，在此期间，天道康复也重新开展“上门治疗”的服务。康复费用如下：如为夏老师亲自上门服务，康复费用为6000元加来回旅费、安排食宿；如其他康复师上门服务，要收3500元加来回旅费、安排食宿。
办特殊儿童体质训练基地
据投融界网站信息显示，2013年5月，广州天道康复自闭症训练基地在番禺亚运城成立。2015年4月，新的特殊儿童体质训练基地启用。
夏德均的QQ空间一篇日志介绍了这个坐落于番禺石楼镇亚运城裕丰新村的“特殊儿童康复基地”，称“天道正气为慢性病的康复探索着一条新路，历经10年，终成品牌”。同时介绍该基地预计总投资3000万元，第一期工程1000万元，已完成并启用，建筑面积4000平方米，可同时容纳300名儿童做全天候康复。
日志中也提到了康复方法———每天拉练10到20公里、封闭式军事化管理、家属无需陪同等内容。同时实行效果承诺式康复，称轻微自闭症的一年左右可康复，中等程度的一年半左右可康复，严重的两年左右可康复。
根据严重程度，夏德均称收费在20万到40万元，全包全托。
曾自称“医生”
另外在“华夏医界网”，夏德均是加V的“智囊团成员”，常常发表一些文章。在2015年10月29日发布的一篇题为《认清医疗发展的趋势，加快改革创新步伐》的文章中，夏德均自我介绍，“我，夏德均，男51岁，康复科医生。我从事慢性病康复多年，创办过康复基地”。
夏德均在和讯博客，也不止一次出现“出诊”的字眼。
在华夏医界网上，夏德均是加V的智囊团成员。网页截屏
南都记者发现，不论是天道康复中心或天道自闭症康复训练基地，均在赶集网发布过招聘信息，不仅招聘保姆、儿童训练师、还招“网络推广”。
======对话======
昨日下午，南都记者在事发的“广州特殊儿童体质训练基地”，首次正面接触到该基地的法定代表人夏德均。他对嘉嘉的死亡表示了“遗憾和内疚”。并称“事情没做好，我主动要政府关掉训练基地”。但他同时又认为此事是个意外，“责任问题希望由法院来裁决，法院认为我们有多大责任我都服从接受，就算要判刑也接受”。
谈嘉嘉死亡
“整件事情是一个意外，就好像出门遇到车祸一样，没有因果”
南都：你对这整件事情怎么看？
夏德均：我认为整件事情是一个意外，就好像出门遇到车祸一样，没有因果。家属认为是我们的经营造成了孩子的死亡。包括社会、政府部门，都要找出一个原因来，但实际就是一个意外。我的态度就是这样的。
南都：你认为嘉嘉的死亡是其自身原因导致？
夏德均：嘉嘉的体质比一般小孩要差一些，平时带他的老师都知道。走几步路就喘不过气来，经常感冒的。
南都：他进来后感冒过多少次？
夏德均：他3月2日进来，有感冒过，具体次数要翻记录，也有自然恢复的。
南都：平时小孩感冒了，基地怎么应对？
夏德均：如果小孩感冒，我们有天然的方法帮助孩子。第一个是按摩。第二个是保温。第三个是通便。第四个是喝水。用这些自然方法，孩子很多情况下都好了，缓解了。嘉嘉也发生过感冒，也这样好过。
南都：有没有天然手段治不好的时候？
夏德均：也存在。这跟孩子体质有关。孩子能不能好起来，不是看外界因素，是看自己体质。同一种病在医院有好了的也有不好的，与个人情况有关系。
谈康复理念
对家长承诺能让孩子康复到一定程度，“能够实现承诺”
南都：你的康复手段主要是什么？
夏德均：它是一种宽泛的养生保健，不是一种针对性治疗。通过养生提升体质，对自闭症小孩康复有所帮助，让他能获得重新发育的一种条件和机会。
南都：这些对自闭症儿童康复或治疗有无积极作用？
夏德均：有。小孩体质好了，他能够自我调节身体。就像体质好了，感冒就少了这样一个道理。
南都：你的这种康复理念通过多久积累得出？
夏德均：10年以上。2004年我第一次中风，用医院的办法我好不起来。我自己跑步、喝水、早睡，用生活方式的改变让身体好起来了，我才慢慢领悟到了这个事情。
南都：你是因为自己的经历才走上自闭症康复训练这条路的？
夏德均：对，不是跟人学的。
南都：你通过这种“新方法”，有没有形成自闭症儿童康复的案例？
夏德均：当然很多了，我在书上讲了。有一个孩子正常了，老师评价很好。但这个东西我没办法跟你去求证。
南都：番禺这家训练机构成立过程如何？
夏德均：其实这些（事发前11人）都是接收的第一批孩子。嘉嘉是第一批孩子后半段进来的。这个基地开业才几个月。
南都：在对外宣传中会承诺小孩一定能康复到什么程度？
夏德均：有。我们根据经验，因为我们搞好了一批人嘛。
南都：你觉得这种承诺能够兑现吗？
夏德均：我的经验是能够实现的。但是我们的方法是主流权威机构不会来鉴定你的，他们不认可的。
南都：自闭症是世界难题，你怎么兑现承诺？
夏德均：我们是治水不是治鱼。自闭症像是一条鱼一样，我们不对自闭症进行研究。但是自闭症儿童赖以生存的生活环境、方式，我们去改善。至于一条鱼能不能好起来，我们不去管它。我们把水搞好。
治人不治病，治水不治鱼。就是把生活方式搞好，让小孩体质好点。水好鱼一定会好，这样一个道理。
谈训练手段
“自闭症产生以来，任何方法都没有效果，就这个方法有效果”
南都：最主要的内容是运动？
夏德均：运动是总开关。开关打开了，能吃能睡了，生活作息时间都能按我们要求，小孩的情绪就会好很多。自闭症儿童不舒服难受，去运动走一走出出汗就舒服了，变得很安静很乖。
南都：每天运动多长时间？
夏德均：从理论上讲每天20公里。上下午各两个半小时，每半天10公里。
南都：小孩都是多大，他们能承受这个运动量吗？
夏德均：收的小孩在3岁到7岁，这个运动量一直是能接受的。我们按每小时4公里的正常步行速度来设计。所有的小孩都在进步，到今天为止没有一个不在坚持。有的家长在出事后，在外面租房子坚持。还有一些新家长向我们咨询，想请我们的老师去做这个。因为自闭症产生以来，任何方法都没有效果，就这个方法有效果。
南都：孩子为何夏天穿棉衣？
夏德均：自闭症孩子体质都是比较差的，因为他能量差，能量不足就不能快速新陈代谢。衣服多一点，身体代谢就会快，孩子就会实现很多自我生理功能。排汗、排尿，都是代谢体内的垃圾。把毒素排掉了，生命力才能旺盛啊，就是这样一个想法。
南都：你们用的太空舱是啥？
夏德均：是一个美容保健产品，插电后温度提升，让孩子热起来慢慢出汗，对感冒有很好的作用。网上都能买到。
南都：有专家质疑，小孩长时间保持高热量，会损害身体机能。
夏德均：这是一个分寸的问题。
谈机构资质
“中介认为注册成‘健康咨询’就可以干这个事”
南都：基地请的“老师”，有没有相关从业资质？
夏德均：一般都是从中介、家政那里聘请的一些保姆，然后加以培训。事发前的情况是一对一，共10个老师。平时牵着孩子走路拉练、玩。晚上她们带孩子洗澡睡觉，一个房间两个孩子，配一个老师。
南都：谁对招进来的保姆培训？
夏德均：一般是我来培训。
南都：你以前是否开过类似的康复基地？
夏德均：在广西北海做过一年。
南都：番禺这个基地为什么要封闭式训练？
夏德均：此前在北海时，康复训练受到家长很大的影响、干扰。我们认为孩子不能溺爱。所以现在这个基地为排除干扰，希望家长不能跟随，康复效果会快一些。
南都：事发前，收的10个小孩各自康复成效如何？
夏德均：各个都有效果。每一个家长都是证据，家长一致认可。
南都：你怎么看待这种民间非主流自闭症康复方法？
夏德均：这是一个开放的社会，要百花齐放嘛。现在有很多所谓的权威，只允许听他们的，不允许其他声音。如果他也不行了，那就每个人都不行啦？
南都：对特殊儿童来说，收留他们是否要设定门槛、具备一定资质？
夏德均：这个不是我讲的，应该是政府部门考虑的事情。
南都：你当初开办机构时，有没有了解过要不要这种资质？
夏德均：我们认为它有门槛。我们这种新式的东西，不符合很多条件。我们希望它就是一种保健，每个人都可以做。
南都：但它涉及到对外经营。
夏德均：国家也要监管，当然是对的。
南都：根据工商营业执照，你们是否涉嫌超范围经营？
夏德均：这是一个大概念与小概念的问题。我们是一个健康咨询公司，有权对所有人服务。你不能说我对自闭症孩子无权服务吧？
南都：机构创办之初，有无考虑过会有门槛的问题？
夏德均：考虑过。有关部门对自闭症这个病知之甚少，所以难免会规定一些条条框框。我们后来是让中介去注册一个公司，中介认为注册成“健康咨询”就可以干这个事情（自闭症儿童康复），而且不需要其他如卫生许可、消防等条件。
谈事件责任
“希望通过法院裁决，就算判刑，我也服从接受”
南都：嘉嘉在事发前发高烧，基地有监控到吗？
夏德均：我没有，他发烧时我没在基地。当时他们打电话告诉我，我饭都没吃就赶回来。对孩子做了一些保健方面的，保温、通便、按摩、喝水，后来才送医院。
南都：你们如何界定哪些情况下要送医？
夏德均：如果小孩太严重，我们还是会送医院。只是当时我们没办法判断。当然从现在来看，我们应该早点送去医院。现在看当然感到后悔啊，不会采取养生方法。我们不是一个专业的医疗机构，不能把我当做一个专业、高深的医生来衡量。
南都：机构的老师都没有医疗背景和资质，怎么去判断小孩病的严重程度？
夏德均：就是没办法判断。
南都：你们不是专业医疗机构，会否在孩子生病时出现判断失误，导致延迟送医？怎么看待你们在这件事情中的责任？
夏德均：我们自己不能说，希望通过法院裁决此事。法院认为我们有多大责任，我都服从接受。就算判刑，我也服从接受。
南都：你如何看待嘉嘉的去世？
夏德均：我非常痛心、非常遗憾。我很内疚，对不起嘉嘉。他爸爸来的时候，我跪在他面前，请他原谅我，我没做好，我认错。我要承担责任，但希望公正一点。去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由法院裁决，这样更能服众。
南都：事发后基地情况如何？
夏德均：已经没办法正常运转了，我自己也不想做了，我也希望相关部门关掉我们。太累了。我承受不了这个压力。尽管家长理解，但主流社会不认可啊。事没做好，我们主动要求关停基地，这是我们的态度。对于资质问题，工商部门、卫生部门有什么处罚，我们都接受。
统筹：卫志凌
采写：南都记者 吴笋林 陈杰生 叶孜文 李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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