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杀妻冰尸案始末：婚内频出轨、假冒亡妻，991天后终获死刑
“那年的秋日，你被害，使爸爸失去了心爱的小棉袄，妈妈失去了心爱的宝贝。每次在家整理、打扫卫生，物是人非的触感只有我们知情，对我们的打击（特别是精神上）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在杨俪萍遇害两周年忌日，父亲杨敢连2018年10月17日在微博发文祭奠。
2016年10月17日，朱晓东在争吵中用双手扼住妻子杨俪萍颈部致窒息死亡后，将尸体放入冰柜冷藏100余天，直到次年2月1日向警方自首。
杨俪萍生前和朱晓东合影。
事发三个月内，朱晓东用妻子的手机与亲友交流，以各种借口推脱见面，营造杨俪萍在世的假象。他用妻子的信用卡透支10万去各地旅游，还拿她的身份证与其他女性多次出入酒店。
2017年8月3日，朱晓东因涉嫌故意杀人被提起公诉。次年一审判决朱晓东死刑，他以“激情杀人”并自首悔罪为由提起上诉。二审第一次开庭，朱晓东首次在庭上道歉，杨敢连及家人均不接受道歉及赔偿。
7月5日，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对“上海杀妻藏尸案”二审开庭宣判，驳回上诉，维持一审原判并报请最高人民法院进行核准，被告人朱晓东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古人称，自作孽不可活。”庭后，受害者父亲杨敢连表示，家属感谢司法机关主持公道，伸张正义，会带着判决书去到女儿的墓地祭拜。
杀妻藏尸冰柜
7月5日早上，杨敢连早早起床，照例在女儿的黑白遗像面前，上了一柱长香，祈祷当天的二审宣判能进展顺利。距离事发，已经过去911天。
因杨敢连的60岁大寿，才揭开这桩惨剧。
2017年农历大年初五，庆生宴当天，杨敢连一直联系不上女儿杨俪萍和女婿朱晓东。
杨家已经很久没见过杨俪萍了。从去年10月中旬开始，她就没回过娘家，一直与家人用微信交流，说手机听筒坏了。
圣诞节家庭聚会时，她说在无锡旅游。年夜饭没有回来吃，她说正在香港玩，初一晚上回来。年初二拜年，家人久等不来，微信与她多次联系，回话“飞机延误，我也不想的，对不起嘛”，终是没有露面。
杨俪萍母亲2017年1月29日与她的微信聊天记录。
“你老爸2月1号过生日你有空来吗？”杨俪萍的母亲有点生气，初五做寿，所有家人都要到，女儿马上回复“当然”。
不过，打二人电话都关机。
杨俪萍的表哥帮他们手机充值，以为是月初扣款手机里没钱了，还是联系不上。“是不是在睡懒觉？”下午4点多，家人让住在杨俪萍对街的表姐过去看看。
和朱晓东结婚后，杨俪萍便住进了他家，开始了在虹口区商业一村的生活。这是上世纪50年代建造的老式小区，楼高五层，扶梯和楼板均为木质结构，走起路来会吱呀作响。
杨俪萍的表姐上到404室敲门，相较于旁边邻居家陈旧的铁门，表妹家新安装了防盗门。但无人应答，只听到家中牧羊犬在叫唤。她下楼，在二楼与两名上楼的民警擦肩而过。
如果当时能进入表妹家，她会发现30来平米的房间里，多了一个冰柜。从大门进入一居室，穿过厨房和卧室，可以看到阳台的铁架上，摆放着十余个大大小小的玻璃盒，几乎占了一面墙。
那是冷血动物的家。朱晓东在家里养了十几条蛇和蜥蜴，还有蜘蛛和青蛙。每隔3天，要喂蜥蜴吃一只老鼠，每隔一周，要喂蛇吃一只老鼠。冰柜是几个月前新购置的，用来冷冻活鼠。
杨俪萍家的阳台一侧。
杨俪萍喜欢狗和猫，但也爱屋及乌照料着，还用微距镜头记录在微博说“微距拍小东西真是嗲”。
2016年9月23日晚间，杨俪萍在微博上发了一张配文“进食”的照片，画面里是一个男人的手握着镊子给蜥蜴喂食。而两周后再打开冰柜，能看到几盒速冻食品，垫在一个透明隔板上。
隔板下面是一块红色床罩，包裹着杨俪萍已经死去105天的蜷曲遗体。
民警是上海市提篮桥派出所过来的，朱晓东在母亲的陪同下向他们自首：2016年10月18日，他掐死了妻子杨俪萍，并将遗体藏于冰柜。
朱晓东在阳台上养的蜥蜴。
因涉嫌故意杀人，朱晓东于2017年8月3日被上海市人民检察院第二分院提起公诉。2018年8月23日案件一审宣判，被告人朱晓东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自称“激情杀人”
一审庭审现场，是杨敢连和家人在朱晓东自首后，第一次见到他。杨敢连说，朱晓东听到判决结果后，表情非常淡定，没有当庭提起上诉，他的父母也没有出席。
2016年9月，朱晓东辞去了在百货商场的工作，案发前一直赋闲在家。他谎称自己在香港找到月薪2万的工作，让妻子一起辞职去香港发展。
大学毕业7年以来，杨俪萍一直在上海市一所重点高中的附属小学任教，过着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10月14日，朱晓东陪杨俪萍去学校辞职，收拾物品，办理了离校手续。她给学生家长们发感谢短信，并告知大家“即将与家人去香港生活”。但此事她没有告诉父母和家人。
4天之后，杨俪萍身亡。
一审结果宣判后，朱晓东提出上诉，称自己是一时冲动犯罪，有自首情节，归案后认罪态度好，有悔罪表现，是初犯、偶犯，要求从轻处罚。
2018年12月13日，二审庭审上，朱晓东的辩护人认为，本案系因婚姻家庭矛盾而引发的突发性犯罪，朱晓东系激情杀人，有自首和悔罪，建议对其从轻处罚。
是否为激情杀人？杨敢连一开始并不明白杀人动机。为什么从未见过争吵，出门都手牵着手的女儿和女婿会成为遇害者和凶手？
在他眼中，女儿性格乖巧，脾气好，不太爱说话。“上班累了，不开心了，从不见她提起。”杨敢连甚至觉得女儿有点内向，不会和家人主动沟通。但杨俪萍从小品学兼优，考上上海师范大学，顺利进入教师行业，从没让他费心过。
在女儿的这段感情里，杨敢连看到的是她一直以来的迁就。
2015年2月，杨俪萍发了一条微博：“前几天微信删了，找我就短信或者电话，也不知微博活着的人有多少，女性随时OK，男性有被删除的危险，在未来的48小时，微博也要战败了，开始陆续删人，这不是演戏，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杨俪萍的每一次朋友聚会，朱晓东都会参加。杨俪萍大学室友对他的印象是“人长得挺清爽，话不多”，但因为他不喜欢妻子与一些朋友多来往，她们只能用微博聊天。
更明显的改变是在二人结婚后。杨俪萍以前讨厌大蒜这类有刺激性味道的食物，婚后家庭聚餐时开始跟着朱晓东吃了。穿着上也一改时髦风格，每次与家人见面都穿很休闲的运动卫衣卫裤。但见面也在减少，用微信联系家人次数不多，朋友圈也很少发，朱晓东婚后对她的管制更严了。
为什么要杀死妻子杨俪萍？
朱晓东在一审法庭上称，2016年10月15日，他与杨俪萍去杭州游玩，由于酒店订的不满意，他们发生了争吵，一直到第二天返回上海后，争吵仍在继续。
在与杨俪萍发生争吵时，朱晓东表示“不想让她再说了”，便用手掐住了妻子的脖子。几分钟后，杨俪萍没有了呼吸。
被驳回的上诉
7月5日上午10时，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对此案二审开庭宣判，驳回上诉，维持一审原判并报请最高人民法院进行核准，被告人朱晓东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听到判决结果，朱晓东表情淡定冷静，无任何反应。受害方的代理律师樊颙告诉南都记者“他连肢体动作都没有一点，也没有说话。”
对于朱晓东为临时起意、冲动犯罪、激情杀人的辩诉，法院予以否认，并列举5条证据认为他的犯罪行为存在事先预谋。
与杨俪萍2015年12月31日登记结婚后，朱晓东婚内数度出轨。在杀害妻子的两个月前，他与有不正当性关系的女性诈称，自己已经离婚。
朱晓东。
在这期间，他于半夜购买了《死亡解剖台》《死亡哲学》等书籍，其中部分内容涉及的扼颈杀人手段、冰冻藏尸的方法，与作案手法基本雷同。
杀害妻子的三个多月时间，一直将妻子的尸体藏于家中阳台的冰柜。这是他行凶半个多月前购买的，与其住房、日常生活并不相称的一只超大冰柜。为了随时掌控藏尸现场，还安装了摄像头。
2016年10月17日早上掐死杨俪萍之后，朱晓东用一件红色床罩，将妻子的尸体装了进去，拉好拉链，放进了冰柜里。冰柜上盖着一块透明隔板，上面压着一些速冻食品。朱晓东说，之所以把尸体放进冰柜里，是因为自己不敢面对杀人的事实，不想被人发现。
上午10时许，他用杨俪萍的手机为自己转账45000元，当日中午便购买了韩国旅游的往返机票，当晚与朋友去酒吧狂欢到凌晨。
他以“手机听筒有问题，联系请用微信”为借口，用妻子微信冒充她的口吻，若无其事地与亲友交流，照例每天下楼遛狗。
杨俪萍家养的大猫病死了，母亲2017年11月21日发微信给她“毛咪在今夜没有了，我们都不在家，都上班可怜。”朱晓东用杨俪萍的手机回复“我们在外地”并配上大哭的表情。
实际上，他用杨俪萍的信用卡透支10余万元，到韩国、海南、南京各地旅游，用她的身份证与异性到酒店约会。
《检察日报》曾披露一审庭审现场上，上海市检察院第二分院公诉处副处长许靖对被告人的多次发问交锋。
“你作案后拿着杨俪萍的身份证和她银行账户的钱款去旅游的时候，是一个人去的还是和其他人一起去的？”
“没有。”
“那为什么你的照片里会出现一个女性的手。”
“这是在当地认识的。”
“你说你一直在纠结是自杀，还是要去自首。但我们只看到你花着杨俪萍的钱去旅游，和异性开房，短短三个月花了20多万元，这和你说一直要自杀、自首，有什么关系？”
“我静下来就会想这事，所以就一直去旅游、开销。”
“你的意思就是你需要通过不断的外出旅游的方式，通过不断的和其他异性开房的方式来不断麻痹自己的大脑？”
“有一部分是。”
“朱晓东的所作所为，反映了其自私、冷漠已经远远突破了人性的底线。”南都记者从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刑事裁定书上看到，朱晓东虽投案自首，但始终不认自己有预谋地杀人，未真诚认罪、悔罪，虽有自首情节，但不足以对其从轻处罚。
永远定格的28岁
2017年4月16日，杨敢连和妻子去殡仪馆为女儿办理丧葬手续。这是他们案发后第一次见到女儿。
由于长期低温冰冻，杨俪萍浑身呈紫红色，皮肤干裂，身形蜷曲，干瘦得不成样。“样貌已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用任何言辞都无法形容我们当时悲愤的心情，只是泪水止不住。”
入殓师直言，杨俪萍的肌肤完全受损，一碰即会脱落，已经无法塑形，按照殡仪馆规定只能捧着骨灰盒开追悼会。在家属几经协商之后，才同意大殓当天用纱布遮面，但禁止瞻仰遗容。
事发后，围绕杨俪萍的一切，是家人尽量避免提到的话题。对于案件，家人始终只有一个诉求，即判决凶手死刑，拒不接受道歉与赔偿。
杨俪萍曾住的房间如今已被作为杂物间，房门紧闭。粉色墙壁，白色家居，母亲和小狗的照片压在书桌的玻璃下，床尾墙壁上还留有她以前贴的日文贴纸，翻译过来是“难过的时候笑一笑”。
床边的窗台摆着一瓶永生花，阳光透过玻璃罩落在娇嫩的粉色花瓣上。旁边一张信纸，写着挚友们的悼词：“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网络上至今流传着一段杨俪萍在学校上公开课《尊严》的视频。身穿灰色针织薄衫，留着齐肩短发，她在讲台上镇定自如，将知识娓娓道来。
“小朋友喜欢你胜过我，因为说你笑起来特别好看，而且总是看着他们笑。你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大学室友毛佳华谈起以前和杨俪萍一起教学实习，学生们都很亲杨俪萍，还画了很多图画送给她们。
遇害前一天，杨俪萍因辞职而给学生家长写了一封告别信，关照他们不要有顾虑，新任的班主任一定会热爱、关心他们的孩子。
一审现场，朱晓东供述自己曾有过两段婚外情。杨敢连曾在微博上发文称，女儿在婚前婚后都知道朱晓东的一切为人，但想良苦用心教化他。
“酷酷的，打扮有点另类。”杨俪萍的表姐说，朱晓东是个很随性的人，他会工作一段时间然后辞职去旅游几个月，再回来找工作。
这在杨俪萍看来是有个性的表现。“他很特别，跟以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他很勇敢，辞了工作，去西藏。”杨俪萍曾对好友表达自己对他的欣赏。
“那天去你家，觉得地方有些小，可你满足那种小而简单的幸福，我想，也挺好。出门吃饭，你挽着他，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我想，只要他对你好，你开心就好。”毛佳华在2017年8月12日追忆杨俪萍时感慨，从来没有想过，那是最后一次见她。
“今天是杨俪萍堂弟大喜之日，我们晚上去了婚宴现场，目前还在席中，爱人突然想起女儿又是一场悲伤。”杨敢连2018年5月6日在微博上记录，二人想起了2016年5月28日，杨俪萍与朱晓东的婚礼。
当天，没有精致婚纱照，没有雪白婚纱，没有婚庆，没有司仪，只有6桌亲友宴席。杨俪萍穿了件白色蕾丝长袖和一条破洞牛仔裤，便做了新娘。
一年后的冬至日，杨俪萍的骨灰入葬，连同白色的婚纱一起。杨敢连说，这是女儿托梦给他的随葬品。
杨俪萍的遗像选用的是彩色照片，父母希望能定格她28岁的年轻模样。墓地前，时常摆放有前来祭奠的鲜花，如今将会多一份朱晓东被处以死刑的判决书。
南方都市报（nddaily）原创报道
南都记者 张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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