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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高规格送行,支援武汉的个体医护默默离开

南方都市报 南方都市报 2020-08-19

4月16日下午,从武汉归来的医护志愿者王玉新,终于等来了她的核酸检测结果:“是阴性,太激动了……”

很少有人知道,她在正月里离开家人,是为了千里迢迢到武汉去。不同于各省市派出的医疗队,以个体身份驰援武汉的王玉新,既没有出发时的壮行,也没有离汉时高规格的礼遇。如今她正式解除隔离观察,生活好似回到原点,成为最普通的沈阳市民。

王玉新。南都特派记者 钟锐钧 摄

1986年出生的王玉新,曾是执业13年的感染科护士,去年离开了辽宁沈阳市第六人民医院(沈阳市传染病医院)。新冠肺炎的暴发,唤起了她心中的使命感。没办法随“大部队”前往抗疫一线,王玉新只好四处联系,最后于2月9日拿到了共青团武昌区委开具的证明,辗转进入武汉,在武昌区黄鹤楼街道的集中隔离酒店“上岗”,一直工作到该康复点圆满收官。

动身前往武汉前,由于不知道归期,王玉新已向转行之后的新公司辞职。在隔离酒店,她重拾护理工作、照顾隔离人员,萌生了做回护士的强烈愿望。遗憾的是,她已经34岁,超出了大多数医院新进人员的年龄上限。

解除隔离之后,王玉新对南都记者说,自己正打算找工作,“武汉也行,哪个城市都行。只要有合适的医院我就去。”

王玉新。南都特派记者 钟锐钧 摄

为进入武汉辗转郑州信阳

王玉新是在今年1月初注意到新冠肺炎的。

“我以前经常接触传染病,包括甲、乙、丙肝,猩红热,埃博拉等等,接受过专业培训。所以也算‘职业敏感’吧,一直关注这个事儿。”她告诉南都记者。起初她以为,事态并不严重,直到看见1月23日武汉“封城”的新闻报道,越来越无法安坐家中。

“我就一直在想,虽然我不在医院上班了,但是毕竟我有传染病护理工作经验,难道不该尽一份力量吗?”

此前数个月,王玉新刚从沈阳市第六人民医院辞职,受朋友之邀从事医药和医疗器械销售。新冠肺炎暴发后,六院成为辽宁省和沈阳市的新冠肺炎定点救治中心,并派出医疗队支援省外疫情严重地区,但这些救治任务,王玉新已经没办法参加了。她想去武汉抗疫一线,只能自己想办法。

“最开始,我在网上找武汉当地医院的招聘信息,给他们发邮件,但是一直没有等到回信;实在没办法了,我还试过在武汉协和医院、金银潭医院的微信公众号上留言,问他们需不需要有感染科护理经验的人,也石沉大海……”

几经波折,她终于联系上了武汉市武昌共青团区委,后者正面向社会招募青年医护志愿者,但只要武汉当地人。王玉新还不放弃,她打了好几次电话,最后工作人员对她说:“如果你自己有渠道的话,你就过来吧,需要什么证明我们都给你开。”

从沈阳到武汉,需要跨越近1/3个中国。王玉新想了又想,疫情期间,确实有一条可行的途径:先坐飞机到河南郑州,再乘坐高铁到达河南的“南大门”信阳,最后搭车进入武汉。2月9日,她拿到了武昌团区委发来的《证明》,当晚做好全部准备,2月10日清早就登上了飞往郑州的航班。

由于归期未定,离家前,她向朋友兼老板正式请辞。家人都支持她的选择——至少没有反对。王玉新发现,母亲在她临走前一晚“哭了半宿”。

经过两日的奔波,2月12日凌晨,王玉新如同她计划的那样,成功进入武汉。按照武昌团区委的统一调度,她和另外10名志愿者直接拖着行李来到了黄鹤楼街道辖区内的“维也纳三好酒店隔离点”,并立即投入工作。

黄鹤楼街道隔离点(康复驿站)。受访者供图

根据武昌团区委的公开介绍,这支由11人组成的工作团队全部由线上招募的志愿者组成,除了武汉当地人,还有的成员来自广东、河南、河北、山东、辽宁等省份,为区内罕见。隔离酒店共有88个房间,医护志愿者们入驻之后,将全面负责隔离人员的医学观察、生活照料等工作。

“其实当时我以为会被安排到火神山、雷神山,或者方舱医院的,”王玉新对南都记者回忆,“不过,无论在哪儿,只要是能帮上忙就行呗。”

医护志愿者包揽百人生活起居

隔离酒店是武汉实行“分级分类防控”之后的基层功能单元,用于集中隔离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但志愿者们的工作,并不是外人想象得那么安全、轻松。

王玉新介绍,他们碰到的情况常常是,有一名家庭成员确诊、送入定点医院之后,家中的其他人全部进入隔离酒店观察,他们当中,出现感染者的几率较高,“基本上每天都有人确诊。”一旦核酸检测结果呈“阳性”,酒店中的隔离人员必须马上被转移出去,送进有床位的医院治疗。

意识到隔离酒店同样有感染风险后,王玉新和其他志愿者“劝退”了酒店原有的服务员,将更换被罩、清运垃圾等杂务一并包揽。

志愿者团队内部还有职能细分。王玉新等具有医学背景的成员组成了“医务小组”,负责所有与隔离人员直接接触的工作,另外5位均是武汉当地的热心市民,他们负责搬运物资、保持环境卫生。

王玉新所在的“医务小组”。受访者供图

入住高峰时期,这个小团队每日的当班人员需要服务130多位留观者。早中晚送餐上门,上下午各一次医学服务——逐一记录体温、询问身体变化,并对特殊成员进行针对性的护理,如对老年隔离人员测血压。根据安排,有时要进行核酸检测采样。每晚8时许,开始收全部住客的生活垃圾,最后完成消杀工作。

听上去任务繁多,经验丰富的王玉新却不觉得是件难事。“我们用一个表格做了统计,前期摸清楚所有人的年龄、身体状况、有什么疾病之后,后面就一目了然,知道哪些需要重点关注。”绝大多数留观者都能理解、配合工作,这让志愿者们很感欣慰。

遇到情绪有波动的隔离人员,王玉新会主动说:“你可以加我微信,我24小时在线回复你。”真有不少人找她聊天、问问题。王玉新笑称,她被问得最多的就是“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要么就是,“你能帮我买点什么吗?”

隔离人员的求购清单五花八门,“封城”期间,志愿者们只能尽量满足。但有的确实费劲。王玉新记得,有位年轻妈妈要过婴儿的尿不湿——她的孩子只有1岁,丈夫确诊为新冠肺炎之后,她们母子、孩子的爷爷都被送进酒店。那天,她没有办法控制情绪,在房间内大喊大叫,但哪里还能买到孩子的尿不湿呢?最后,社区干部发动居民捐赠,由志愿者们连夜送到了这位妈妈手中。

还有一个夜晚令人记忆犹新,那是2月26日。一位隔离人员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求救电话,说自己“太难受了,挺不住了”,她原本就有心血管病,此前得了新冠肺炎,刚治愈回家,她的家人全都在隔离观察期。儿子接到母亲的电话,顿时就要往外冲,送母亲到医院去,志愿者们尽管理解,但不能开这个先例,只能苦劝。

王玉新忽然想到:“要不你跟你妈妈视频,我问问她情况,看看她状态咋样?”这位隔离人员闻言,逐渐冷静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传来了社区方面的审核意见:“让他出去吧,但必须有一个人跟着。”于是王玉新组的组长陪他回了家,一起接老人去了医院。

事情办妥了,王玉新才顾得上看手机,这时她发现,就在自己忙着劝导的时候,远在沈阳的父亲曾经发来了几条微信语音,说他因为低血糖快晕倒了,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王玉新瞬间“后背发凉”。她的父亲一直有糖尿病,但这么严重的低血糖属于偶发状况,有时危及生命。幸运的是,这一次父亲安然度过了,可是王玉新自责得流泪:“我来这里做我想做的事,我的家人出现身体状况,我却不在身边。”

一批又一批隔离人员14天观察期满、核酸检测连续“阴性”,平安回家了,王玉新和她的伙伴们却是留到最后的人。直至3月26日,黄鹤楼街道集中隔离点正式“清零”,结束全部作业。这一天,王玉新在朋友圈激动地写下:“我们团队0重症,0死亡,全部平安回家!武汉已经苏醒了……”


王玉新。南都特派记者 钟锐钧 摄



接下来,轮到志愿者开启“隔离模式”。武汉的疫情逐渐可控,能买到的物资也多了起来,这些事实上的密接者不愿麻烦他人,干脆自己买锅做饭。4月8日,武汉“解封”当天,他们刚好隔离期满,陆续回到了天南海北。

王玉新的微信昵称是“王小护”。武汉“解封日”凌晨,她写下了这样的朋友圈。

援汉之后决心重回护理行业

离家整整60天,4月11日中午,王玉新终于从武汉踏上归程。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来武汉。因为生怕增添感染风险,临走之前,她都没敢逛一逛这个“自己拼过命的地方”,也没有去超市或者街边的小铺选购一点特产。

不过,她很有“口福”。结束志愿工作之后,有一天她在朋友圈有感而发“想吃小龙虾”,结果好多人给她点了小龙虾外卖,有些她都不知道是谁;回沈阳当天,三位武汉志愿者开车送她去机场,路上特意打包了当地有名的几样小吃,让她在车内体验了一次“过早”。

这是王玉新第一次来武汉。她说,可以想象它辉煌的样子。受访者供图

更多的惊喜在路上。由于原定的航班取消,临行前一晚她改签到了另一家航司,正好是弟弟供职的单位。航班即将降落时,机长开了广播说:“得知航班上有位支援湖北的白衣天使,我倍感激动,也无比敬佩。在此,我谨代表全体机组成员向您代表最诚挚的谢意,您辛苦了……”

从停机坪踏进航站楼时,负责记录离汉乘客信息的警察问到王玉新,“去武汉做了什么”,得知她是以个体身份去做医护志愿者,突然从工位上站起来,敬了个礼:“你是英雄!”把王玉新吓了一跳,但又很感动。

待她取好托运行李,走到出口时,一群好友早已“严阵以待”——他们制作了长达15米的红色条幅,上面用白字印着“欢迎王小护自愿支援武汉归来,为英雄点赞!”出了机场,王玉新自驾车,他们也各自开车,一路“护送”她回家。

朋友们这样告诉她:“当时你静悄悄地走了,不能再让你静悄悄地回来。”王玉新不太习惯被众人关注,这一次她却突然感到:“我真的不孤单。”

为了不让王玉新“静悄悄地”回来,朋友们策划了一场欢迎仪式。受访者供图

在武汉的60天,不少人问过她,图什么?“你要有个单位也行,回去还能升个官、涨点薪水啥的,可你啥也没有,万一运气不好中标了,你说怎么办?”王玉新想,其实那些都不重要,自己做了想做的事情,非常满足和享受。

回忆起当护士那些年,最开始,她是被一部偶像剧《都是天使惹的祸》吸引,初中毕业之后就考上了卫校。2006年从学校出来,她先是进了一家小医院,后来机缘巧合,调入沈阳市第六人民医院,一家专门收治传染病患者的三甲医院。有人因这份职业对她“敬而远之”,但她全不在意,“就是一腔热血地觉得这个医院啥都好,得好好努力。”多年下来,她始终热爱这份工作,也不追求晋升,“我觉得只要我上班快乐就行,这就是我最大的追求。”

她没有想到的是,随着年资的增加,这种简单的快乐会被更多复杂的情绪冲抵。

“我也知道自己的毛病,”王玉新对南都记者说,“我有的时候对患者的感情投入太多。因为我们医院的患者基本都是翻来覆去住院,所以这些年下来,会有很深的感情。”

她形容自己工作时像个“居委会大妈”,不忙的时候,就爱去病房溜达,跟患者和家属聊天。“谁家有啥事儿,家长里短的我都知道,两口子吵架闹离婚,我在病房都能给他们劝好……”她和很多家庭处得像朋友。

可是,当死亡到来时,她逐渐不能保持平淡,“就感觉,我怎么身边又少了一个人?”

2019年,有朋友邀请她一起做医药和医疗器械,于是王玉新辞职了。她不喜欢做销售,后来朋友就安排她“做学术”,简而言之就是,了解一款产品,然后去医院给医护讲课。

“这份工作(回报)还可以,也不那么累,最重要的是不用倒班。”王玉新并非不满意。只是她不停地怀念做护士的时候。“你知道吗?我在医院讲课的时候,一听到外边呼叫器响,我都有一种冲出去给人换药的错觉……”

王玉新承认,此次去武汉之前,她已经有了隐隐的想法,好像应该把一些东西纠正过来。

现在更是如此。她的亲朋好友也一致认为,她实在应该回医院上班,这才是她向往的事业。

但,说起来容易,实际上医院招收护士,大都明文规定30岁以下,或者28岁以下。王玉新已经34岁。

如今她回在沈阳测出了核酸“阴性”,就意味着可以解除居家隔离。她告诉南都记者,打算先去“吃两天、玩两天”,然后投入地找工作,“武汉也行,哪个城市都行。只要有合适的医院我就去。”

受访者供图

南方都市报(nddaily)原创报道
采写:南都记者 侯婧婧
肖像摄影:南都特派武汉记者 钟锐钧

* 南方都市报(nddaily)原创内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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