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7日,孙先生从西藏赶到广东东莞市殡仪馆,双眼满含泪水,紧紧握着工作人员的手,再三表示感激。此前,其18岁女儿燕子因工伤离世;由于长期奔波于法律追讨且经济拮据,孙先生一直未能将燕子的遗体进行火化。在社工的帮助下,他终于了却心愿,送别女儿最后一程。在东莞市殡仪馆,除了日常工作人员,还有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社工。他们为逝者家属提供哀伤辅导和情感支持等服务,陪伴他们走过人生最艰难、最黑暗的时刻。这背后,又有着怎样令人辛酸和悲恸的故事?殡葬社工主要为逝者家属提供哀伤辅导和情感支持等服务。燕子老家在河南。18岁那年,她在东莞打工时,不幸离世。其后,燕子的遗体一直存放在殡仪馆,未能火化。刚接手这个案例时,东莞市大众社会工作服务中心驻殡仪馆社工李依憓发现,燕子父亲孙先生的电话早已打不通,后来才知道对方留的姓名中有一个字还是错的。李依憓通过百度搜索、天眼查等途径,一点一点查询,找到河南信阳市公安局;但由于信息太少,依然没有进展。后来,李依憓的搭档翻开当年燕子在殡仪馆留存的档案,发现纸张的背面竟然留有一个身份证号码。李依憓马上把这个身份证号码告诉了信阳市公安局的警官,终于找到了孙先生。孙先生告诉李依憓,女儿是因工伤去世;之所以当时没有马上将她火化,是为了帮女儿打官司,“还她一个公道”。为了赚钱帮燕子打官司,其父母去了西藏打工。但自从燕子去世后,母亲备受打击,身体虚弱,常年卧床不起。孙先生则患有严重的肾病,只能以捡垃圾为生。燕子还有一个妹妹在上大学,一家人生活艰难。李依憓联系上燕子父母的时候,他们仍然心有不甘,想继续打官司。李依憓告诉他们,处理遗体并不影响打官司。此外,考虑到他们家庭经济困难,可以为他们申请减免防腐费。2020年7月17日,孙先生和姐夫从西藏赶到东莞市殡仪馆,终于将燕子的遗体进行火化。在东莞市殡仪馆,孙先生双眼满含泪水,紧紧地握着工作人员的手,再三表示感激。其后,他带着燕子的骨灰回到河南老家,让女儿魂归故里。殡葬社工李依憓(左)和陈泽深(右)为逝者家属提供服务。去年,东莞市殡仪馆接运了三具溺亡儿童的遗体。其中两具遗体得以及时火化,但5岁昊昊的家人却迟迟未现身。去年年底,李依憓接手了昊昊的案例。“孩子实在太可怜了,必须早点为他找到家人,进行火化。”她暗下决心。但除了当年接案派出所的联系方式之外,手头没有任何信息,李依憓遇到难题。“每天吃饭都如同嚼蜡,心想该怎么办?”几经波折,李依憓找到了当年接手过这个案子的陈警官。陈警官虽然已经调离原岗位,但非常热心。后来,他终于找到了昊昊父亲的身份证信息和居住地。打通昊昊父亲电话时,对方却理直气壮地反问:“你们没处理吗?我早以为你们帮忙处理了。”李依憓马上告诉他:“遗体火化需要家属办理手续。现在我们有相应的惠民政策,可以申请减免防腐费。”几经沟通之下,昊昊的父亲表示愿意主动配合办理火化所需手续。2020年4月,昊昊的遗体终于得以火化。昊昊火化的那一天,李依憓心里很欣慰。“孩子终于得以火化,回归大地了,我也总算为他帮了一点忙。”让燕子和昊昊的遗体得以火化,李依憓“特别有成就感”。不过,由于家庭原因,今年7月,她带着万般不舍,从殡仪馆离职了。除了为一些未能及时火化的遗体找到家属,进行火化之外,东莞市殡仪馆社工还为丧属们提供哀伤辅导和情感支持等服务,陪伴他们走过人生最艰难的时刻。目前,东莞市殡仪馆共有4名来自大众社会服务中心的社工。其中,工作年份较长的是陈恒杰和陈泽深。两人都是东莞本地人,在殡仪馆分别工作了5年和4年。
陈恒杰至今已在殡仪馆工作了5年多,也是目前殡仪馆在岗时间最长的社工。
殡葬社工陈泽深是东莞本地人,至今已在殡仪馆工作了4年多。
陈恒杰说,社工的主要服务对象是意外死亡的逝者家属,比如车祸、工伤、猝死等。“这个群体的情绪波动非常大,难以接受亲人的突然离世。”社工介入的第一步,是陪同家属去辨认遗体。“90%的家属看到遗体的时候,都会出现晕厥、呕吐,或抽搐等状况。”其后,社工还会在丧属办理火化过程中给予陪伴。期间,社工会观察每个人的情绪状况,给予不同的服务。“有些人在嚎哭,这个时候去安慰,他们其实听不进去。我们要做的仅仅只是陪同,他们哭多久,我们就陪同多久,让他们对亡者的思念之情完全释放出来。”“其实,最需要注意的是那些一声不吭的家属。他们回到家之后,或许会做出一些极端行为。”陈恒杰说,这个时候反而要鼓励他们哭出来。“想哭就哭;哭不是错误的,只是情感的一种自然表达和宣泄。”但家属在殡仪馆办理完后事,社工服务并未结束。待家属回去之后,社工一般还要定期跟踪,了解他们的情绪是否稳定。如果个案情绪不稳,有自杀倾向,社工会帮其链接当地社区的心理辅导或相关机构资源,为他们继续提供服务。清明节,殡葬社工陈恒杰(蓝衣)在为前去拜祭的市民提供服务。去年1月,陈泽深接手了服务对象阿芳。阿芳约24岁,其丈夫在凌晨遭遇了一场十分惨烈的车祸,遗体已经支离破碎,根本看不出人形。阿芳在辨认遗体时,由于遗体损毁严重,已难从外貌辨析身份,但从看到丈夫身上系着的那条熟悉的皮带,她才敢确认。由于无法释放压抑的悲痛,阿芳在辨认现场晕厥过去,陈泽深和工作人员把她搀扶到一旁休息。后来,陈泽深通过微信与阿芳建立了联系,并且发现她经常在朋友圈发一些负面情绪的话语:“你为什么要走?是不是我也要跟你一起走?”陈泽深便在微信上给予安慰,并鼓励她,要为了丈夫好好活着。“虽然都是一些老套的话,但可以让她感受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关心她。”他说。一个多月后,阿芳终于走出了心理阴霾。眼下,她的朋友圈内容变成了:在哪儿打卡美食、美景,还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 事实上,在殡仪馆提供社工服务,并不容易。为了更好地取得家属的信任,社工们每次都要跟他们一起去辨认遗体,“跟他们共同进退。”“刚开始,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陈恒杰说,有一次,他带着家属去辨认一具遗体。逝者因为是溺水身亡,在水里泡了整整一周,遗体已经发胀变黑且臭气熏天,“生前130斤,现在变成了200多斤,几乎看不出人样了。”当时,亡者一位30多岁的家属害怕得紧紧抓住了陈恒杰的手,陈恒杰自己也在心底暗暗发怵。其后一两天,他都毫无胃口进食。看到变形的遗体,刚开始,陈泽深会感觉惊讶、不安。“也不是怕什么,但脑海里就是会不断地自动重播那个画面。”“但家属们需要帮助;为他们提供帮助,比自己惊吓的那一刻要重要得多。”但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强大的内心,可以胜任这个岗位。在殡仪馆工作的4年多里,陈泽深先后带过9名新手,包括即将上岗的社工和实习生。“最长的呆了一个月,最短的只呆了一天。”其中一名男社工在殡仪馆勉强呆了一个月。每次带家属去辨认遗体,他都会经过鲜花制作间,闻到一丝百合花的香味。在离开殡仪馆半年后,每次闻到百合花的香味,他还会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浮现出遗体的样子。一名女社工第一天上班,陈泽深没敢带她去看遗体,而是带她去火化车间。看到火化后的白骨,这名女社工看上去还算平静。但当天晚上,她便给陈泽深发信息说:不去上班了。在殡仪馆工作多年,陈泽深和陈恒杰也学会了自我调节,总结出一些经验。“除了要经受视觉和嗅觉冲击,我们还要面对哭哭啼啼、悲痛的环境氛围。所以下班之后,就要及时抽离出来,不能代入角色,把注意力转移到家人或者自己喜欢的事情上面,否则内心就会承受太多负能量。”跟同事们相处很舒服,是陈恒杰(中)选择留在殡仪馆工作的主要原因之一。作为特殊行业的从业者,社工和工作人员经历了很多辛酸。有一次,陈泽深、陈恒杰跟随殡仪馆工作人员外出办事,当他们把表格递交过去,窗口一名男性办事员看见表格上填写的“殡仪馆”三个字,直接把表格摔在地上,立马后退几步。一名女性办事员见状,也骂骂咧咧地说“太不吉利了!”“其实不是很怪他们,因为当时快过年了。”陈泽深说,但他还是想不通:我们又不是杀人放火,为什么会这样对我们?在陈泽深看来,因为这个群体常年遭受歧视,所以大家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更懂得人情冷暖,相处得很好。“跟这里的人相处,一点不累,感觉很舒服,大家都像好朋友一样,友爱坦诚。”这是陈泽深、陈恒杰坚持留下来的主要原因。此外,社工的意义在于“助人自助”。可以帮助很多人走过人生最崩溃、最黑暗的时刻,让他们觉得这份工作很有意义。“这也是我们的价值所在。”* 南方都市报(nddaily)原创内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