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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雨绮:过河入林

人物作者 人物 2020-09-04


关于张雨绮的人生命题,是一只危险动物,踏入娱乐圈的丛林,遇到障碍,不被规训,依然能活出自我的故事。


 



文|三三
采访|三三 安小庆 曾诗雅
编辑|金匝
摄影|韦来
造型师|蒲安
发型师|肖昀见ONTIME
化妆师|航悦(悦美堂)



 

本能


张雨绮小姐的气味总比人先到。


在横店,每次她抵达《鬼吹灯》剧组,车门一开,一阵锐利的麝香味袭来,它们跟随着她,越过大门,飘进棚里。这种气味的进攻性太强,以至于搭档潘粤明在见到她一刹那,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晕了,气味太浓了。」这是张雨绮喜欢的香水的味道,饱满,浓郁。剧组里的人,大可凭借气味判断她是不是来了,还在不在场。


气味是张雨绮的武器,她用一种原始而有效的方式,显示自己的存在。


拍《白鹿原》时,她23岁,和她搭戏的都是张丰毅、吴刚这样的演技派男演员,她没自信,不知道该如何用力,经验也不够。最后,她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在这个环境里走上三圈,像动物巡视自己的领地,留下味道。「然后这个场就压我身上了,不会特别惧怕对方,不知是不是一个很邪性的方法。」之后,每次有重要挑战,比如去一些大的场合、走红毯,或者拍重要的戏,她都会走上几圈,给自己一个暗示。


彰显存在感几乎是明星每时每刻的必修课,尤其是明星扎堆时。在《乘风破浪的姐姐》里,张雨绮一直在往观众眼睛里跳,就像杜华说的,「她太炸了」。《看电影》的主编阿郎觉得这是另一个动物世界,一处丛林,每个人的本质都藏不住,张雨绮在节目里像一只吸引人的豹子。危险,不容忽视,但又有一种对同类的强烈保护欲。


动物性,在有关张雨绮的描述里常常被提到。张雨绮自己也承认,多数时候,她确实是凭借一种动物的本能去生存。最初嗅到爱情的气味也是如此。初中时她开始不停收到情书,她并没有想要见其中哪一个,直到有一天,看到一封信说,你今天在哪儿等我,让你看看我是谁。她觉得这个男孩很酷,见面之后,对方非常大方地过来说送她回家。张雨绮不喜欢太矫情的表达,「动物最直接的感知方式是,我先看到你,你看到我,本性的东西有没有吸引,本能的反应。」她马上回答男孩:「可以。」


她需要很多孩子,也是一种本能,「就是很喜欢。」她发现家里两个孩子还不够。她喜欢热闹,喜欢有生活气,希望老了之后有很多子女,「我是奶奶、姥姥之类的,每天看到他们就很高兴。」


许多朋友在接受采访时都会提到她身上这种动物性的本能。十多年前,演员沈畅曾和张雨绮在北京同住,后来成了闺蜜。那时张雨绮被导演徐克从上海叫过来拍《女人不坏》,让沈畅印象最深的是,她们合租的出租屋桌上常常摆着水果,张雨绮出去一趟,回来饿了,会径直拿起桌上的水果,也不洗,「咔」地就吃上了。「她没有(洗)这个概念,她心很大,开阔自在,吃得下去。」


那时的徐克告诉张雨绮,要想在演戏上有点成就,得把自己投放到北京来,但张雨绮没有从上海搬走的想法。她更喜欢上海法租界旧址的梧桐,特别是没人的晚上,惊人的漂亮。北京没有这些。后来,有朋友带她去簋街吃小龙虾,文艺青年抱着吉他在路边唱歌,「我觉得哇噻怎么那么酷啊」。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这里阳光充沛,那时候是冬天,她跑到楼下,买了一个煎饼果子,上海没有北方的煎饼果子,一下把她拉回到还在山东德州老家的时刻,那一刻,她立刻下定决心,「我要搬过来」。


迅猛,直接,这些是张雨绮靠本能做出的决定,后来,沈畅回想起张雨绮这些年的经历,出生在内地,香港拍戏,嫁过导演,也嫁过富商,有风光,也有女性会面临的烦恼……她觉得命运对张雨绮而言,就是那时她刚来北京时眼前的水果,不论面对的是什么,她都不过是拿起它们,一口吞下。

 



争夺

 

一个美貌又性感的女明星,踏入娱乐圈,首先会遭遇的,是一场关于她的美的定义和争夺。


影评人史航看过张雨绮很多的作品,「基本演的都是霸气女王和性感尤物。不管是女王还是尤物,往往颜值要占很大的一个比例,这是她的筹码,是她的资源,是她的力量所在。」


他总结了张雨绮在电影工业中被「榨取」的过程:周星驰在张雨绮身上要得到的,是女性的温柔,或者端庄;徐克最大限度地挖掘了她身上的女人味;王全安把她用得更淋漓尽致一点,有那种强烈的反抗性。但到陈凯歌的时候,在她身上体现的是命运,是无常,「能够让张雨绮这样的大美女体现出无常两个字,这样的角色概括性更强,穿透力更强,流传性更强。」


张雨绮特别认可这一点。「特别美好的东西都要被摧毁掉,美好的事情如果特别的稳定,那叫什么美好呢,也没余味了。」她想起吴哥窟残缺的雕像,「头都没了,我觉得超级美,完完整整放在那儿,有什么意思?」


她自己也早早体会过被观赏和审视。13岁时,初中报到的第一天,她所在班级的门口就堆了各个年级来看她的男生,班主任因此把她叫到办公室谈话,整个三层办公楼的老师又全都挤过来看她。「到底有多好看,说进来看看,就是我就像动物被观赏,你知道吗,我就很烦。」


那时她并没有清晰意识到美貌会换来什么,可能是关注,也可能是持续的偏见。再后来,她很长一段时间把美视作耻辱。到了青春期,她的胸部开始发育,身体也有了曲线,她觉得不好意思,开始拼命遮盖。她记得参加学校的运动会,报了800米,跑的时候,初恋男朋友就在旁边看,想把她拽下来,让她别跑了。「因为他觉得你跑不动,还颠得那么厉害,不是很好看。」她说那不行,比赛一定要全程跑完。


出道后,行业的每个人都告诉她,好身材就要充分展示。所有的作品里,她都需要展现身材。她平时喜欢宽松时髦的衣服,但「对方一定要突出你的这个身材,像我平常穿的,他是不可能给我的,就是让你包裹起来的修身的那种」。


所有人给她一种确定的观念:美好的身体是一个优势。但她觉得「挺累赘的」。在她对身体的讲述里,她常常非常自然地表达纯生理上的感受,「累赘,束缚,地心引力」。她不避讳,说她一直苦恼于国内买不到适合身材丰满女性的内衣。


一出道,她就是电影明星,用男导演的名字作为冠名的「星女郎」。周星驰选中了她,告诉她什么是女人的美:「你现在就想着如何去做一个大明星。」他教她去过「高贵」和「有质感」的生活:吃东西要吃最好的食材,龙虾、象拔蚌、花胶,冬虫草和人参磨成粉,拿温水沏一沏,然后一口喝掉。


「星女郎」张雨绮 

那时,香港娱乐工业代表着东亚最高生产力水平,经纪公司告诉她要有高级的表达,要有古典大明星的派头,张雨绮也尝试着把自己用这些东西包起来。2008年,阿郎采访她,整个过程中,她一直和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英语,摄影提出要求,她也不回答,对方很苦恼,悄悄问人,张雨绮是不是外国人?


但「壳」下面本性很快就收不住。


她「混不吝」的自我,撞击着各种规则。她的老朋友石头,见证了她在星辉公司时候的任性,有一天她说要去割双眼皮,那时候正在拍摄《长江七号》,石头觉得不好,劝她别去。周末一过,她顶着两个肿眼泡回来了。后来被导演骂还上了新闻,「听说又给改回去」。


刚去香港发展时,星辉负责宣传的人告诉她要配合八卦杂志去做新闻,去街上买吃的,买喝的,来香港不要没有声音,要被拍一拍。但她永远是吊儿郎当地出去,那位负责人骂她,能换双鞋吗这位小姐,这双夹脚拖已经上了三次八卦周刊了。


那时候,周星驰总劝张雨绮在香港买房子,她没答应。她感叹房子太贵,又说香港太挤,「我一个山东女孩施展不开。」


迅速完成对她女人味挖掘的是徐克。第一次和徐克见面,她穿着粉红色的Hello Kitty的羽绒服,驼着背站着。「老爷子快疯了,这是唐露啊,他说,美人啊,赶快想办法救。」徐克让老师教她怎么穿高跟鞋走路,喝下午茶,怎么在吃东西的途中补口红,「你要稍微避一避啊」。


在去上海读书受到的摩登都市启蒙后,徐克给她开启了另一道门,「原来你可以成为这样一种可能,包括对你的身体、女性魅力展现……自己看到自己都很惊讶,就觉得这个东西真的很美好。」


张雨绮是罕见的没有少女期的女星。当人们谈论到她时,脑海里总会蹦出莫妮卡·贝鲁奇或者巩俐这些同样没有少女期的大明星。十几岁时,一上来,导演让她演的就是成熟的、风情万种的女性角色。那时,她习得了一些女人味,但这种女人味并不完整,她自己并没有太强的意识能分辨这个女人是少女还是熟女,只有美和不美,只是遵从,极致展现自己的美。


一直以来,那些美貌的角色,都是主动找来,她觉得自己和《白鹿原》里的田小娥最大的共通之处,就是不自知的被动,「她哪知道她自己会招惹这么多麻烦,她不知道,就傻乎乎的一个女孩,因为长得漂亮、性感,惹出这么多事,但其实是别人给她造成的这个命运。」


张雨绮在《白鹿原》里饰演田小娥 


她只是展示而已。好友、时尚摄影师余凌远觉得,张雨绮从来不是一个拿美貌当武器,恃靓行凶的人。她很少跟着女性朋友见她们的伴侣,一直的准则是,永远不会留给对方任何联系方式,其中有些甚至是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她深知美貌带来的负担和「危险性」。很多人会因为这种美貌误解她是一个进攻型的选手,「以为我看到别人有什么,就一定要把你最好的东西拿过来,但我绝对不是。就天性不是那样的。」


她甚至天生对女性有由衷的欣赏,对同类有种亲近的本能。


她很早就喜欢在街上看美女。她觉得从「基因和身体构造,女性各个方面其实都比他们优秀很多」。而且最棒的一点是,「女性真的是可以面对不足的时候,愿意改变和创造。」


在《乘风破浪的姐姐》里这种本能彰显得淋漓尽致。伊能静说她有女性的强韧和包容,「一个能保护女人的女人」。金莎觉得她有力量,可以在她崩溃的时候,用502胶水把她「重新粘起来」。


她听到女性的成长故事,总会特别感叹。有个朋友说起出去度假,女儿有天早上起来,特别羞涩,原来是她第一次来月经,父亲听后跑到前台拿两瓶香槟,要庆祝,说她从今天开始是个「young lady」了。张雨绮转述这一段时,语气里很兴奋,「这个父亲多棒啊」。


老友石头也讲过一个故事,那是张雨绮还在星辉公司时,她偶然认识了一位女孩,对方的美和她是一个级别的,她就一定让老板周星驰面试这位女孩,去的一路上还要跟她讲,「你不要化妆,化妆会被卸」,一直促成这件事。石头感叹,很少有美人会推荐和自己一样美的同性去自己所在的公司,让老板看。


在电影和自己好像被按了加速键的快进人生里,张雨绮越来越发觉女性这种生物的丰富性。「女性的智慧和能力,其实我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的能量,我们老是想着依靠男人去干什么,其实我们真的挺棒的,只是原来没有在社会中扮演过这么多的角色,有这么多地方需要去发出你的能量,可能你原来就是拥有家庭,稳定就可以了。」




夺回

 

拍了《白鹿原》后,有个知名导演向张雨绮发出邀约,请她来演一部电影中的女性角色,容易出彩,性感,风情万种。


对她来说,这原本是再次能上大银幕的机会。她去见了导演团队,不到20分钟,她突然起身,扭头就走。她的经纪人完全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听到旁边的人说,「你快去给她追回来呀」。但后来经纪人回过神——她很清楚张雨绮的个性,「追不回来了。」


7月23日,因为突发泥石流,《鬼吹灯》的剧组不得不从甘孜撤离,前往成都。车子开了7小时,用张雨绮的话来说是,心肝脾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震动,需要一顿火锅抚平,在这个火锅饭局上,她讲了这段不愉快的经历。


说到离开的理由,她是有些怒气的:那次会面中,导演团队的工作人员给张雨绮留下不好的感受。她觉得对方「不尊重女性,一些关于性别的玩笑,触及了我的底线」。


《白鹿原》之后,作为演员,她的演技被人看到,但不是每部戏都是《白鹿原》,她面对的选择比原来反而窄。她形容当时的状况是「被架在了那儿」,这种限制和年龄无关,她当时不到30岁,正值演员的黄金时期,但就是因为在这么年轻时演了一个很大的角色,很少会有人再递小角色的剧本给她,「那个年代,你说往上演还是往下演?你怎么去选?你没办法回去演小的,可有多少戏是大的?根本就没有,所以怎么演,很少。」


至于田小娥那样的女性角色,更稀缺了。拍完《美人鱼》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找到她的都是和《美人鱼》里的若兰类似的角色,美丽,性感,且程式化。许多人只是希望她作为一个性感尤物的符号出现其中。


《美人鱼》中的张雨绮 

递给张雨绮的剧本,美人是关键词。要么是美丽清纯的老师,要么是雷霆雨露的女王,要么是危险的尤物。她不一定是最适合女主角的人,如果给美貌一个估值,她属于坐标系的一个极端,而长在中间线上的美人才有观众缘和代入感。她模仿那些递剧本人的口吻,「那个女人长得可以了,还想干嘛。」但这样程式化的角色,已经让当时的她彻底感到腻烦。「别让我重新再做了。」


她渴望去理解和扮演更复杂的女性和人生。


这几年,她更关注女性题材的电影和电视剧,会看《我的前半生》《三十而已》《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对罗子君、顾佳这样的角色更感兴趣。她觉得女性剧集是更丰富、更吸引人的命题。


「为什么女性成长会感觉特别快,更容易接受变化,因为我们经历过婚姻里这种不幸或者不好的东西,经历过职场上来自男性的压力,也经历过有了孩子后怎么去面对这个社会,才让我们自己的成长更加圆满。」


很早之前,她就跟制片人聊,说你们为什么不关注这个东西?她觉得做这个,是「多嗨的事情」,但对方可能就觉得,「费那么大劲做,最后可能也赚不到钱」。 


于是找过来的剧本不想拍,想拍的拍不了,这成为她人生中的一个瓶颈期。直到现在,她对那几年里等待的焦虑还是记得很清楚。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结婚,生孩子,用人生的其他事去填充生活,演戏上没有突破,那就等一等。


这不是不好的记忆,「人特别宝贵的事情是一个忍受寂寞等待的过程。嗨点的时候往往人就忘了,你怎么拿第一,你会忘得很快。但是寂寞难耐,痛苦记得几辈子。」


所以,在当下那个状况里,接下那位大导演提供的「性感尤物」角色,在别人看来是最好的选择。但她做不到,「没关系,我机会也会多的,无所谓了,最终人生还是要做一件让自己高兴的事。」


电影上映后,张雨绮也看了,那一刻,她真正意识到,当时的拒绝并不是一时冲动,她确实没有那么大欲望去演那个类型的角色。


「她的性感不是很立体 ……我演不了那种,我做不到那种度,就是看着那个性感跟我没什么关系。」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个角色只是一个性感的符号,她没有从这个角色中感受到除此之外的任何东西。


进入行业日久,她开始领受到,在自己的美貌和身体,与明星、演员的职业之间,或许存在一种最直接的安排和召唤。


「我这辈子至今为止没做过其他工作,证明我有一个任务,老天给了我这样的脸和身子,是条件。职业摆在这里,剩下的就要看我自己怎么去完成她,用什么方式完成。这是我必须去面对的问题。」在《嘉人》的采访中,她这样表述这种安排和召唤。

 



尽兴

 

张雨绮从来不是一个容易被控制的人。


她对自由呼吸有着强烈的渴望。一次电影节走红毯前,工作人员说我把裙子给你勒紧点,这样显瘦,被她阻止了。「我要呼吸,请给我充足的养分。」摄影师说,我们可以修图修瘦点,她反问:「为什么?难道你觉得我这样不好看吗?」


在婚姻里,她要一种完全尽兴的自由。她的婚姻都是高浓度的,大开大合,势均力敌。王全安的示爱是高调的,送8.688克拉的钻戒,有一个她喜欢的包非常难买,他去找人,买好后把包放到家门口,一进门就让她看到。


两个人去西班牙,「西班牙人都不睡觉的你知道嘛,他也不睡觉,我也不睡觉,咱俩一天到晚就玩,各种馆子蹿,跟个小孩一样的。就是能跟你玩在一块的那种。」好朋友辛丽丽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她记得泳池派对时,夫妇俩跳完一支舞,张雨绮转头就把辛丽丽丢泳池里。接着她和他直接跳下来,所有人都进了泳池。但物质极度尽兴后,她「到一个点基本上也就吐了」,觉得没什么价值,空虚。


然后,他们转向另外一种精神的尽性。张雨绮的同事郭琳在那段时间去过他们北京的家,客厅、卧室,甚至是衣帽间里都有电视屏幕,一个箩筐,堆着满山满海的电影碟片,随时看,他告诉她什么是好的剧本,好的电影,好的演员和表演。


张雨绮还记得,那时两人去极圈看冰川,天气状况不好,飞机飞不进去,那就等着,等好几天,也一定要进去。去西班牙看弗朗明哥,要看就要看民间最好的高手跳,那两人长得像「毕加索的画」里的人,看一次演出,花了十几万。跳到最后,舞者的脸美丽到雌雄莫辨。


回忆那场婚姻生活,她觉得两个人干得挺漂亮。「该干的都干了,特别尽兴。」


「尽兴」,对她太重要了。「他也是那样的一个人,我也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觉得这种情感质量、密度和质感都有,想起这一趟来,没白走。」


对王全安,她至今仍是赞赏的,「他拓展了我的维度,我之前对艺术片这种东西看得比较少,在一起时看了大量影片,你看了这么多东西以后,最后喜不喜欢、能不能理解,还是你自己的事。我就很喜欢。有个人可以带你进入这个世界,你又很喜欢这个世界的事情,你愿意选择人生更深刻一点。」


这样的生活,某种程度上也成就了《白鹿原》里的田小娥。郭琳曾经陪张雨绮在《白鹿原》剧组里待了4个月,她对田小娥和黑娃被抓的那场戏印象深刻。那天下着雪,田小娥穿得很单薄,跪在那里,她豁出去,不活了也要喊出来,卖到窑子也要爱情,这种不认命、要反抗的劲儿,才像她认识的张雨绮。


田小娥也激发了张雨绮本身,「就是一种对原始欲望的渴望,想做什么就做,天翻地覆,赴汤蹈火。」她回头看自己的性格和经历,发现自己和田小娥确实很像,「他(王全安)找你是有原因的。」她觉得好的人物角色,不需要用那么多的技巧去演绎,「演技不一定能干得过这些天性的东西。」


《白鹿原》


第二段婚姻也是如此。余凌远目睹了她的又一次冒险。第一次和袁巴元见面,是在一伙朋友的聚会上,对方留给她的印象是说话比较冲,容易激怒人,张雨绮因此跟他吐槽:「他说话那么吓人,以为他是谁啊。」但两个礼拜后,这对互相看不顺眼的人恋爱了。


那一年8月8日,余凌远给张雨绮送上生日祝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醒她,不要着急去领结婚证。因为上一次求婚,就发生在她生日。她说,不会不会。结果去领证的日子是9月9日,从认识起到那天,只间隔了70天。


聊起这段婚姻,张雨绮语气平静,像分析一道题,「两个人比较像小孩过家家,他非常小孩化、脾气化,我又比较任性,有点像斗的方式,虽然是极不成熟,但还是有些冒险性和探索性。」


「每次谈恋爱都是奔着结婚去的。」余凌远觉得这在女明星里十分少见。但在张雨绮眼里,如何解决两人感情太好的问题,只有结婚这一条路。她自认为对婚姻有很大的期待,「我是觉得婚姻是人生要面临的一个事,你要去走过这个经历,所谓的成长。」这两段婚姻,都是她主动愿意进入的,「我也是那种烟火式生命的人,我愿意进入,我也承担这种结果。」


张雨绮曾经设想过爱情里最完美的一种分手,是像大表姐詹妮弗·劳伦斯和她的导演男朋友那样,要见面,一个从美国飞,一个从朝鲜飞,分手地点就定在南非的那个岛上。「要几天才能飞过去,你知道吗?」分手不仅要有仪式感,最好要像盛大的烟火一样,在窜到最高空的时候结束,又美又干脆。


但她和王全安的婚姻结束不是这样,是突然的。最脆弱的时刻,新闻一出来,辛丽丽发信息问她怎么样,几天前,她们才刚刚分开,张雨绮告诉她,「你来吧。」没有一见面就抱头痛哭的桥段,但辛丽丽能看得出张雨绮心情的波动。比如洗了头,头发用吹风机吹一下,她立刻又放下吹风机,呆一会儿,接着吹,分好几次才吹干。看剧本也是,翻了好几次,也没有翻完。还是没有见过她哭。「我已经背负了很多年的社会舆论,我能说什么,也不能去解释,那这个事来你就是扛着呗,就只能接受这个,只能保持自己内在的东西不要变质。」


张雨绮最终恢复的过程,是离开这个环境,那段时间,她跑国外比较多,找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运动一下,玩点极限的东西,让自己在大山大水中看一看风景,彻底从之前生活里跳出来后,再回去工作。


记者易立竞曾经在访谈节目《立场》里问张雨绮,「有没有不能原谅的人?」她毫不犹豫地说,没有。对她来说,恨的情绪是短暂的,很快就过去了。脾气发到一定程度,释放攻击性后,让对方知道代价,受到惩罚,就结束了,「我心里是没有黑洞的。」


从过往经历来看,她接受人性的灰度,包括身边人的变化,「(人性)在那一刻全部展露无疑。但是还好了,我们就选择去理解吧。你要去跟他陷在一块,就变得更糟糕了。慢慢过几年,大家就都正常了。」


人生的体验和经历似乎都被按了加速键,张雨绮觉得恋爱、婚姻、生育以及家庭和关系的建立、损毁、重建、变化,是她「愿意进入,也承担结果」的事。


她很明确地意识到,「可能我这种性格不适合结婚,因为我也是一个挺,就是挺需要变化,我也是那种烟火式的生命的人」,但还是想不留余地去涂满生命的每一种可能选项。


她也承认,这些关系和经历中,有一部分又是缺失的。「因为跟父亲的接触少,总是在女人堆里长大,你对男人没有那么多维度的了解,也没有人告诉你男人是什么样,你也看不到他们到底是什么样子。」她给自己总结过,是通过情感去认识世界的,她想过,这可能是贯穿在她身上的「命运感」。

 



对抗


婚姻对张雨绮来说是体验,但在公众眼里,她展示出的种种的反复,拉扯,不按常理出牌,是一种太过强烈的刺激。


史航观察过张雨绮的性格,她是拿着毛笔宁可涂鸦也不去描红的人,不会按照字帖去生活,去面对这个世界。她也并不怕让人看到她人生的各种草稿,写错一个字,她未必要把它擦掉,她不介意有这个错别字,这是她以往所有的人生。


「你可以觉得她伤痕累累,也可以觉得她光芒累累。」伤痕和光芒,恰好对应了危险动物在娱乐圈里的真实境遇:她的个人价值和商业价值,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撞击。


她的前经纪人曾经总结说,因为过去半年在张雨绮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现在整个局面是很被动的」。这种被动包括,之前对她有兴趣的品牌,开始展现一些质疑,或者有一些观望。有品牌曾经很喜欢她,希望她做代言人,觉得她身上有品牌非常想要的自信、独立,这是她身上非常大的优点,真实感。但同时,他们也会觉得,她身上真实感暴露得太多,这时候,就给了别人攻击的可能。


在娱乐工业里,选择代言人,品牌很多时候考虑的往往不是谁最红,而是谁最安全。


张雨绮记得,那段时间曾经有一个门的品牌有让她代言的意向,过来问了问,最后不了了之,她推测说,「可能觉得一个离婚女人,做居家生活里的门的广告不太合适。」她说到这里,被自己逗笑了。


在《我和我的经纪人》节目里,前经纪人建议,未来她私生活的部分,不要以任何形式去跟公众曝光了。那一刻,张雨绮委屈且不解,她反问道:「可是我们想不被曝光就能不被曝光吗?」说这句时,她强忍着泪水。「因为你如果想维护一个很正常的生活,都变成了一种奢求,现在真的是……我特别不觉得,生活的东西是需要,以一种隐藏的方式来呈现,因为我没有做过什么违反道德底线的事情,我也没有做过什么错事。」


张雨绮从来不认为离婚这件事发酵是她的问题,「这是我人生中一个很大的变化,我也很不开心这个发生,毕竟是在有小孩的情况下(离婚)。但是那个时候也是必须要做出这么一个决定的情况。」经纪公司不一样,它要保证名下作为商品的艺人是安全、稳定、光滑、可控的。


张雨绮从来不会是安全的,她直接,凶猛,目标明确,要正大光明地生活,要让人语塞,让人提心吊胆。有的时候,这种冲动和她人生的恣意流淌是对一切小心翼翼的事物的冒犯。对张雨绮来说,为什么至今还没有一部完全意义上的女主角代表作,阿郎认为这或许是电影工业对她不确定性的担忧。那些私人生活,构成大家对她很重要的那部分认知,而个人的形象一旦建立起来,你的角色永远笼罩在个人的形象之下。「张雨绮是明星属性大于演员的,她自己生活的作品已经是悲喜交加了。」


但史航恰恰觉得,张雨绮这样的演员是稀缺的。她始终在和既定的娱乐工业对抗。好莱坞能和她类比的是伊丽莎白·泰勒,结好几次婚,不年轻了,还能跟年轻的男性一起共享浮华,拥有「作而不悔」的人生。

 



折腾

 

2019年12月31日,张雨绮发表声明不再和前经纪公司合作。


解约前那段时间,行业不好,她的自救非常直接。「我不行就演点流量片也行嘛,我不行还可以上综艺,我还可以蹦哒,还可以活,你站不了c位,还可以站b位、d位。你都可以有这种选择。」


张雨绮像肉食动物一样开始主动出击,没有好的电影角色,她不想再继续等。在她看来,当时整个的市场和行业都在进步,这是一个很好的时间点,「只要有一部作品,我绝对可以占领电视剧市场,我有这个信心。」最终也是她坚持要接连续拍摄11个月的《鬼吹灯》。


很多人担心大屏幕上的女演员能不能把自己「往下调整」,能不能吃苦。《鬼吹灯》要拍三部,需要一个长时间投入,拍摄地点多集中在一些偏远地带,但对于这些事,她完全能接受。见到张雨绮之前,和她在《鬼吹灯》里搭档的姜超设想过,一个「其实挺有名气,出道也很早的,拍了很多的大片」的女演员,按理说,可能是不好接触的,也是没法吃苦的。但真的合作时,他发现张雨绮挺让他惊讶。他们一起在云南拍戏,一个很深的沟,需要演员直接下去,「我觉得很多女演员可能会说这怎么办啊,她不是这样,她噼哩啪啦、噼哩啪啦就下去了,也没有让别人扶,她有时候还扶别人一把。」


《鬼吹灯》中的雪莉杨 


《乘风破浪的姐姐》也是她铁了心要来的。唱歌跳舞对她来说,是非常愉快的体验,她很清楚,自己是一个很需要舞台的人,要发光,让人看到。节目后期,《鬼吹灯》剧组也开始了新一季《昆仑神宫》的拍摄,张雨绮开始在剧组和节目之间来回奔波。「我是个演员,我不可能没有戏,但节目的合约也签了,也必须去。」太累的时候,也想要大哭一场,但演戏和舞台,她都喜欢,少了哪个都不行。


张雨绮适合《乘风破浪的姐姐》,她在电影工业里并不占据优势的个人完整性,到了这里,就成了最突出、最圈粉的特质。


《乘风破浪的姐姐》最著名的那场对垒里,张雨绮选择了本身故事富有戏剧性的张含韵,来和其他有更多舞蹈训练的艺人对抗;金莎掉了三次扇子,张雨绮下了台第一句话是「没事,不哭,照顾好她」,再上台卖力拉票。她一开始以为「X」代表无限可能的天然自信,是猫科动物的自恋。


在综艺里,她最不怕让人看到她人生的各种草稿。史航观察在《吐槽大会》上,主嘉宾作为靶子时,有的人是强颜欢笑,有的人是有些尴尬地回应。但当一个很毒舌的梗出来时,张雨绮会欢呼,恨不得要吹口哨,就像在一个迪厅对着DJ做的反应一样。


她的自信在这个期待坦露多于神秘的时代,常常会产生一种奇特的豁免权。观众似乎看到了一个完成了自我建构的明星。观众默许了她的大大咧咧,死扛,「翻车」,然后再翻红。她说,「我时刻都在高光点,是一个特别能自己带着光环出门的人」。


双手劈开生死路,兴冲冲地折腾自己的一生。就像她在2016年里写过的一样,她说自己是个妖怪。「这个妖怪总让人语塞,这个妖怪的行为总会让人提心吊胆,这个妖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但是这个妖怪就是要大光明般地折腾生活,无精打采的人生不适合我。人生在世,难免风浪,若觉颠簸,我自带船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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