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另一位「哈利·波特」
文｜令颐
编辑｜金石
意外发生
纪录片《大难不死的男孩》开头，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哈利·波特的扮演者丹尼尔·雷德克里夫正在去往好友大卫·赫尔姆斯的家中。这是两位哈利·波特的相聚——在《哈利·波特》系列电影中，大卫一直担任丹尼尔的特技替身，是屏幕背后的那位哈利·波特。
丹尼尔接到了大卫，他们将一起前往《哈利·波特》曾经的拍摄片场。出了家门，坐在车上，大卫展露出了难掩的兴奋，他说自己很少能有出门的机会。他向司机表示，自己想先去附近的自然保护区呆一会儿，想要拥抱一下大自然。
「一出门看见这些树，变化丰富的色彩，还有每一束阳光，我都很有感触，就好想要去拥抱这片天地。」置身在植物园里的大卫感慨道，此时，已经是他坐在轮椅上的第15年了。
时光倒回23年前，两人的初次见面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当时，大卫以特技替身演员的身份走进电影《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的片场，11岁的丹尼尔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能站着做后空翻，而且一点都不害羞，很大方地展示自己。」丹尼尔随即就对大卫说：「你是我见过最酷的人。」
随后的拍摄中，哈利·波特需要的所有动作都会由大卫先排演一遍，丹尼尔再复制一遍。哈利·波特最重要的一个道具就是扫帚。在扫帚的尾端，工作人员放置了一个自行车座，大卫就坐在上边，两腿悬空，面对镜头，每天要在空中至少6个小时，他曾经自嘲，自己可能是全世界范围内，坐在扫帚上飞行时间最长的人。根据电影情节，哈利·波特还要从11米高的房顶滑下来，丹尼尔只完成了一半，拍摄了几个正脸镜头，是大卫代替他滑完了全程。
大卫和丹尼尔也因为哈利·波特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好友。他们一周最少见三次面，一起打闹、做游戏，一起消磨时间，有一整年，他们还会相约外出跑步，在杂乱的剧组，他们建立起了亲密的友谊。
2009年1月的一天，英国李维斯摄影棚内，《哈利·波特》电影最后一部《死亡圣器》的前期排练正在进行，那一幕是哈利·波特被蛇攻击的场景，为了表现哈利·波特在打斗过程中穿破一面墙的激烈，现场工作人员要将被吊起的大卫向后猛拽。
现场的特技演员们已经在前一天反复演习了这一场景，并且不断尝试突破整个威亚系统的重量极限，还尝试让大卫增加15分钟的飞行打斗动作，这些都超过了威亚原本的承载力。当时，大卫已经觉得整个威亚系统不太对劲，以往轻松的动作变得吃力，「前一天的排练过程很快，但第二天我们还要追求更快、更暴力的镜头。」大卫曾回忆道。一旁有人劝他换个人试试，大卫拒绝了这个提议，他说，这是他的本职工作。
大卫被吊上了威亚，他整理了自己的衣领，把下巴抵在胸前。三、二、一，倒数后，大卫瞬间被威亚吊了起来，双脚迅速离开了地面。事故也正是在这个时刻发生的，片场所有人看到，大卫的背部直直地撞向了墙壁，随后的一幕，所有人都看到他的鼻子紧紧贴着胸口，整个人看上去对折了起来，像乱了线的木偶一样，被挂在半空中的一根钢丝上的大卫，用手指着脖子，说：「我能感觉到，我的脖子断了。」
现场的工作人员迅速把大卫从半空中接到防撞垫上，现场的特效指挥格雷格·鲍威尔使劲掐他的腿，但大卫却始终都没有知觉。
随后，大卫被紧急送往当地的沃特福德综合医院，但因为他受伤情况过于严重，又被转移到了伦敦西北部的皇家国家骨科医院。经过11小时的手术和科学检验，大卫活了下来，但医生断定，他的胸部以下将瘫痪，手臂和双手的活动能力有限。
在医院里，大卫的妈妈苏坐在手术室前哭了一整晚，「小时候，他受伤了，我给他贴上创可贴他就会好起来，但这次却不行。」
大卫醒来后，看上去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未来，他打趣地对身边的家人、朋友说：「我现在想到的并不是自己无法再次行走，而是不能再跳舞了。」一个月前，大卫才刚刚度过自己25岁的生日。
「世界上最好的工作」
那个第一时间跑去掐大卫大腿的格雷格·鲍威尔，是英国著名的电影特技指导，他比大卫年长近30岁，他是第一个将大卫带入特效片场的老师，他们曾经是无话不说的伙伴、师徒。格雷格回忆称，事故发生以前，大卫在生活里遇到的所有事情都会告诉自己，这让他觉得，自己更像大卫的父亲。
事故发生后，格雷格陷入了长久的自责与愧疚，他甚至不敢再面对大卫，也很少给他打电话，他觉得是自己毁掉了大卫的人生，「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能爬能跳的，结果……看到他，我真的很难受，我不想看到他这副模样，我希望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他如果没有碰上我，就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要是没有出事，他可以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在大制作的电影里出镜，做那些自从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喜欢的事情。」
在大卫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最喜欢的事情，是和两个兄弟一起去练体操。准确地说，体操是大卫的精神庇护所——在学校里，他一直因为身材矮小而经常受到霸凌：「作为一个小个子长大很难，很容易成为被攻击的对象目标。」大卫说，其他同学会不怀好意地称他为「小矮子」、「矮炮」，甚至还会把他塞进储物柜里。是体操给他带来了安全感。他喜欢翻腾、跳跃、旋转，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体操运动员。
大卫从小胆子大、调皮，几个孩子在公园里走独木桥，踏板之间的间隙很宽，大卫的父亲会在一旁捣乱，晃荡着绳索，别的孩子都需要家长陪着，唯独大卫不用，他可以大踏步地往前走，毫无顾忌，「他对恐惧没有概念。」大卫的父亲回忆说。
调皮的同时，大卫又很松弛，他会对着父亲的摄像机镜头说：「我是大卫·赫尔姆斯，一名体操运动员，最棒的那种。」他去美国参加体操比赛，电视台随机采访，11岁的大卫坐在跳马平衡木上，面对主持人面带笑意，很轻松地讲述着一次完美跳马的要领，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俏皮话，引得主持人和全场的观众爆笑。
格雷格·鲍威尔至今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大卫的情景。当时，他要找个孩子给《迷失太空》的小演员做替身，便拜托自己的好友帮忙从体操队推荐几个孩子，在一群孩子中，只有大卫是与众不同的，格雷格形容他「好玩」，每次格雷格和朋友谈事情，大卫总要在一旁弄出点动静来，然后抬起头看看大人们。最后，格雷格选中了大卫，并将他带到了片场。
那是大卫人生中接触的第一个电影片场，它长得像宇宙飞船一样，给大卫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也是14岁的大卫第一次接触到电影特技。按照剧本，他需要一路连跑带跳躲避爆破，尽管这看上去有点危险，但炫目的环境、跳跃的动作让大卫完全入迷了，更重要的是，在这里，他终于「长大成人」，「我注意到，一旦你以儿童演员的身份去拍电影，每个人都会把你当作成年人对待。我知道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我想成为一名特技演员。」大卫回忆道。
几年后，大卫成为了一名体操运动员，但同时也为一些电影担任替身演员。他在参演电影《神鬼愿望》的时候，再一次遇到了格雷格，对方告诉了他，电影《哈利·波特》将要开拍，剧组也正在招替身演员，格雷格顺势邀请大卫进组，两人一拍即合。
两周后，大卫第一次在片场见到了丹尼尔·雷德克里夫，他们都开始了一段作为「哈利·波特」的梦幻时光。
如果不是后来的意外，这简直就是大卫最梦寐以求的人生。他热爱特技表演，享受作为替身演员的每一秒——在英国，想要成为一名特技演员并非易事。最基本的，要精通跳水、体操等6个项目在内的至少6项运动并且达到相当高的专业水平，能够坚持着走到最后的人少之又少。
「我的动作可能不好看，但绝对是最危险的。我会当那个敢于上前的人。」如今，再次谈起那段时光，大卫仍沉醉其中，「如果你能控制这种感觉，那你就是个富有的人，太了不起了。不仅肾上腺素快速上升，还要应对随之而来的压力，简直令人发疯，但我觉得，有自己擅长的事真的很不错。」
在片场，大卫不仅能出色地完成自己的表演，还会帮助其他同伴。
电影《哈利·波特》中，有一个著名的片段是纳威·隆巴顿在听到赫敏「石化」的口令后昏厥。演出之前，大卫告诉纳威的替身托尔加，倒下的要点是「保持站立姿势不动，摔倒时尽量别摔坏了屁股，也不要摔得歪七扭八。」听到大卫的建议，开机后，托尔加在听到口令发出后，直直地向后摔去，砸在水泥地上，甚至震起了地上的尘土，这一摔倒的动作，在特技圈内一举成名，被命名为「托尔加倒摔」。
一直在剧组负责协调技术动作的格雷格对特技演员的理解是：「他们会做最疯狂，最危险的身体动作，却看起来毫不费力，甚至没拍摄时也会做，只是为了练习或者找下乐子。他们想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作为替身的大卫在十八岁时就拿到了6.5万英镑的片酬，也参与了《007》《星球大战》等多部影片的拍摄。那时，大卫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工作」，「给你钱让你玩，其中还有艺术可言。」
永无尽头
大卫出事三周后，《哈利·波特》剧组重新开工。大卫最好的朋友马克·梅里接替了他的工作，这是大卫的要求。
但对马克而言，这是他职业生涯中最痛苦的一次工作经历。「我为什么要去做把我朋友的脖子摔断的工作？我不是害怕那个工作，那本来就是他的工作……每次我做好准备的时候，我都会想，我不该坐在这的，我不该坐在这做发型、化妆，打扮得像哈利一样，我不该这么做。我本该是站在大卫旁边的那个人。」
同样痛苦的也包括丹尼尔，看着至交遭受重伤而瘫痪，但他仍然要继续扮演那个在魔法世界中几乎无所不能的人。
有时候，丹尼尔会在收工后去医院看望正在恢复中的大卫。当时，丹尼尔的担忧是，他和大卫曾经是形影不离的好友，但大卫已然失去了行动能力，他担心大卫会因此自卑，两人渐行渐远。只不过，大卫却和事发前一样，他尽力展现了乐观、松弛的一面。躺在病床上，他爱和朋友们开玩笑，自发地玩一些游戏，病房里总是充斥着少年们的笑声。
「在他住院时，他已经能以大度的心态去看待其他伤势更严重的人，并说『其实我的情况比他们好，现在我该照顾他们了』，这真是一个人身上最荒诞，也是最优秀的品质。」丹尼尔说。
但所有人都知道，现实生活中没有魔法，在大卫展现的乐观、坚强背后，是一个人如何在绝境中重建自己的生活。
对于大卫来说，他要做的第一步，是如何接纳一个新的身体。
事故发生后，大卫的肌肉几乎全部萎缩，以前令他引以为傲的「像超级跑车一样」充满了肌肉的身体已经瘦到皮包骨头了，有几次，大卫的父亲帮他擦洗身体，抬起儿子干瘪的大腿，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
大卫说，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一切，他回忆称，事发前，自己能够单手倒立，一撑半小时完全没问题，但突然之间，简单地坐着都成了大问题，「你只是坐在那里挣扎着找到平衡。」即便是强硬地坐起来，也很快开始眩晕，「只是坐在那里5分钟，就开始头晕，整个世界突然旋转起来。」
在理疗室里，大卫住了半年。每天，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听到最多的就是呼救铃发出的「嗡嗡」声——理疗室里，全都是需要护士们帮助的患者，每个人都在按呼救铃叫护士。有时候，「我还会听到脑中脊髓嘎吱作响的声音」。
瘫痪是一座走不出的监狱，大卫说：「这是一场永无尽头的意志试炼。」
尽管他拼尽全力地恢复身体能力，从学着坐起来，到慢慢可以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再到借助轮椅行动，但新的问题还是不断发生——痉挛带来疼痛，神经功能日益退化、肌肉在一点点溶解。事故发生后的几年间，大卫的右侧手臂、右侧肱三头肌、肱二头肌、锁骨都先后失去了知觉以及活动能力。不久前，他左侧手臂的肱三头肌也有了失能的信号，大卫感到忧虑，一旦他真的失去左手的力量，未来，他将会连轮椅都无法推动。最近，他身上的一根引流管也被堵住了，要做手术打开脖子后面的旧伤疤，打开脊髓，将囊肿引流干净，至于身体持续10多年的疼痛，大卫形容，「感觉就像有 10 头大象站在我的头顶上」。
身体不受控制的同时，大卫发现，自己生活里多了很多「最后一次」。丹尼尔记得，有一回他去探望大卫，在挤洗发水瓶子的时候，大卫突然自言自语地说：「谁知道我最后一次挤洗发水是什么时候。」大卫也曾不止一次低落地对妈妈倾诉，「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我还能摸一下狗狗，或者自己吃饭。」
在漫长的恢复和接纳新身体的过程中，大卫偶尔也会在外人面前展露出自己的崩溃和失态——几年前，他在一次手术后去医院领取自己的手术文件，等待的间隙，他想要独自出门抽两根烟，但护士告诫他，仅靠他自己是无法离开医院大门的，大卫听到后异常愤怒，对着护士大喊大叫，近乎咆哮着喊道，「我可以做到的，我告诉你，我可以做到的！」
后来，大卫回忆起这段过往，觉得有些羞愧，他解释说：「作为一名体操运动员，我的一生都曾经掌握在我的手中，我是成功的。但我现在连独自出去抽根烟的能力都没有了，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也正是从这次争吵后，大卫索性也戒掉了烟。
在接受英国《卫报》的采访时，大卫谈起坐在轮椅上的这些年，「这一切都很难。我无法回去继续拍摄《哈利·波特》，这一直让我很伤心。我想看哈利看到最后。我读过所有这些书，想象过所有哈利会做出的动作。但这场事故还是毁灭了我和我的梦想。」
他指了指记者身后的书架，上边陈列着《哈利·波特》所有的原著，书中夹着许多便利贴，那些都是大卫在事故发生前做下的笔记和特技预设，他说：「我可以读懂角色并想象我要做的特技，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相同的设计了。」
看不见的替身
大卫的妈妈痛心于儿子的遭遇，并因此感到愤怒。她试图追究摄制组的责任。有一天，母子二人坐在一起聊天，妈妈小心翼翼地问大卫，有没有想过起诉摄制组？大卫反问道：「为什么呢？我的生活已经被毁了，我为什么还要毁掉别人的生活？」带着这样的想法，大卫彻底放弃了起诉《哈利·波特》剧组和制作方。
「我坐在这里，我瘫痪了，我每天都很痛苦，」大卫告诉过记者：「在糟糕的日子里，我当然会诅咒电影行业。但我也会告诉自己，我曾经演了一部好电影。」
大卫觉得，作为一名替身演员，他曾经在半空中翱翔、从悬崖边跳入大海、在威亚的辅助下在半空中荡来荡去，飞檐走壁间，他能够获得一种极致体验，「游走在生死的边缘才算是活着。」即便是事故发生后，他也从不否认，特技演员是世界上最棒的职业，「你会不断挑战自我，不断突破极限，不惜一切代价。」
事实上，很多特技演员都有过类似的感受和表达。
戴娜·格兰特是一位有着20年替身经验的特技演员，她曾为查理兹·塞隆和蒂尔达·斯文顿等一线演员担任过替身，在动作片《疯狂的麦克斯：狂暴之路》中，格兰特饰演查理兹·塞隆的替身，她在纳米比亚的沙漠中度过了九个月，每天，格兰特练习电影中的所有动作技能，和演员们一起去健身房训练，以确保自己具备和演员相似的适合电影的体型。她还剃了光头，完全沉浸在塞隆的角色中。
开拍后，一切动作都让格兰特感受到了满足——她赤脚奔跑在沙漠里，在移动的卡车下滑行、单臂悬挂在卡车门的一侧，从30米的建筑物上跳下来打斗，谈起这些经历，格兰特说：「如果我站在建筑物顶端准备从高处坠落，我大脑的每个部分都会说『不要这样做』，但一听到开拍的指令，我的身体就会立刻兴奋起来，成为替身就是意味着超越那些对人类来说不自然的东西。」
邦德的系列电影《择日而亡》中，哈莉·贝瑞的替身演员是已经从业超过25年的阿曼达·福斯特，她同样享受自己的工作，但也承认，这种极致体验的背后，是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
有一次，按照剧情，她要代替女主演开着皮卡追赶一辆汽车，过程中，她要将对方的车撞上路边的混凝土护栏，并将车顶撞飞。开拍后，当她开着车撞向护栏的时候，护栏直接穿过挡风玻璃插进了车内，「如果我没有及时躲开，那我的头马上就会被扯掉。」
「在片场，事故可能随时会发生。当你坐在自己车的驾驶舱内，而不是乘坐救护车离开时，这一定是美好的一天。」福斯特说。
但事实上，这些年，随着电影特技的范围和难度不断提升，「不美好的一天」越来越多地发生。
2017年7月12日，在美国佐治亚州的塞诺亚镇的电影《行尸走肉》片场，一位名叫约翰·贝内克的33岁特技演员从6.1米高的平台上跳下来时失去平衡，没有落到预先放置的安全垫上，直接摔到了水泥地面上，导致头部受伤，第二天不治身亡。
一个月后，2017年8月14日，电影《死侍2》的一名女性摩托车特技演员乔伊·哈里斯在拍摄中出车祸身亡。乔伊·哈里斯是一名专业摩托车骑手，有1500小时以上的训练时数。
剧组人员表示，乔伊在此前的周末两天都在高强度排练拍摄当天的特技，在周一拍摄当天，剧组还让她试做了五次该场特技。因为剧情需要，乔伊·哈里斯并没有佩戴头盔。现场目击者表示，摩托车在转弯时没有减速，而是失控并加速冲破了位于路边大厦的玻璃幕墙，并最终酿成了这一场意外。
2018年1月，贝内克的父母对电影《行尸走肉》的制作公司提起诉讼，母亲苏珊·贝内克认为，「《行尸走肉》的制作公司在安全预防措施上一再偷工减料。」
在过去不到10年的时间里，贝内克荣获了93项与替身工作相关的奖项，并且其中有8项是作为替身指导而获得的，堪称经验丰富。在法庭上，贝内克的母亲引用了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电影《不可饶恕》中的一句话：「当你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时，你就夺走了他曾经的一切以及他将要成为的一切。」
这些意外事件的发生引起了不少从业者的反思。
特技表演者肖恩·维克斯在参加《怪奇物语》晚宴的时候发表了一次演讲，他提到自己曾访问过12名年轻的特技演员，在他们入行的前几年都受过不同程度的伤。有的人从高处跳下来后，头部撞到地板上，有的人被扔到实心橡木椅子上，导致肩膀三处撕裂，还有人在跌倒时摔断了下巴，但他们所有人都认为这就是特技演员应该承担的风险，没什么不寻常的。
但维克斯觉得，节节攀升的特技难度、没有特定标准的入行门槛、难以保障的安全措施，多维的问题都将满怀热情的特技演员们推向了危险境地，而这并不是一个健康的产业应该具有的氛围，「我认为是这个行业辜负了他们。」
2019年10月，SAG·AFTRA（演员工会·美国电视广播艺术家联盟）也发布了一项新措施，提升了特技演员的入行门槛，要求特技演员们必须要在片场工作至少 500 天才有从业资格，随后还成立了安全委员会，增加了在全国各地检查片场的现场代表数量，以便提供更详细、准确的安全报告。
2019年12月下旬，贝内克的父母起诉《行尸走肉》制作公司的案件终于有了结果，经过一周审判，法官判定《行尸走肉》的制作公司Stalwart Films和几家联合制作公司需向贝内克的家人支付860万美元赔偿，原因是：在拍摄过程中，未妥善保护好贝内克的人身安全。
在总结陈词中，贝内克的母亲苏珊写道：「我真诚地希望这一判决给大众和所有从业人员一个警示，即每一天、每一次拍摄、每一个电影场景都需要提高并严格遵守行业安全标准。约翰的悲剧性死亡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但正是一系列与安全相关的故障造成了不幸。从这些失败的案例中吸取教训，将有助于确保类似的悲剧不会发生在其他特技演员和他们的家庭身上。」
被改变的和无法被改变的
15年前的那场意外，改变了两位哈利·波特的人生，不只是大卫·赫尔姆斯，还有丹尼尔·雷德克里夫。
完成《哈利·波特》系列电影的拍摄后，丹尼尔陷入了长久的困惑——现实的世界和虚构的魔法世界，到底哪一个才是更重要的？他摆脱了哈利·波特时期的造型，一直试图找回真正的自我，并出资拍摄这部有关大卫的纪录片——《大难不死的男孩》。
「大难不死的男孩」是哈利·波特系列第一部《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中第一章的标题，也是所有故事的起点——哈利·波特曾两次在阿瓦达索命下依然存活，降生的那晚，全国的人都在秘密聚会，人们高举酒杯悄声说:「祝福大难不死的孩子——哈利·波特!」现实生活中，大难不死的大卫·赫尔姆斯也不得不开始了全新的人生。
2009年底，大卫创办了名为「蟋蟀杯」的板球比赛，为皇家国立矫形医院及慈善机构筹集了超过十万英镑的善款。他还成为英国最大的骨科专科医院英国皇家国立骨科医院的宣传大使，帮助他们筹集 1500 万英镑来购买额外的设施和设备。
2020年，大卫开始专门面向特技演员与特技导演录制了41集名为《奇诡特技》的播客栏目，收获了十多万粉丝，目前他也正在与J.K.罗琳讨论在即将上映的《哈利·波特》电视剧中引入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巫师。他还计划开设一家特技工作室，希望能够培养更多具备特技天赋的工薪阶层的孩子，并帮助他们在这个行业立足。
一年前，大卫在网上认识了罗茜，她在19岁时因车祸而终身残疾，现在需要14个人照看她的日常起居、生活。大卫和罗茜通过电子邮件聊了很久，并最终确定了恋爱关系，这是大卫十年以来谈的第一场恋爱。
罗茜的出现给大卫带来了再向前一步的动力。纪录片上映以前，大卫前往谢菲尔德见到了罗茜，他说：「宇宙似乎将我们联系在一起。事故发生后，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被足够需要。而罗茜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完整的人，这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万能的时间最终消化了不幸和艰难，大卫的故事似乎也有了全新的被称为「励志」的面貌，但在那些不易被察觉的缝隙中，无奈与遗憾永远存在。
纪录片中，接替大卫扮演哈利·波特替身的马克是重要的采访对象，如今，他已经成为行业内颇有经验和权威的特技演员，目前正在与托尼·吉尔罗伊合作拍摄《星球大战》的衍生电视剧《安多》。
马克和几个好朋友来探望大卫，他们围坐在一起，大卫穿着彩虹色毛衣，他为朋友的成就而开心，「马克和托尔加的成就让我感同身受。看着你们一步步建立自己的事业，掌控自己的生活，这真的很酷。」然而，这句话的最后一句是，「而我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生活。」
纪录片的最后，丹尼尔推着大卫重新回到了电影《哈利·波特》的道具间，在那里，他们找到了曾经拍摄时候穿过的衣服、用过的魔杖，这些物件上整齐地印着大卫·赫尔姆斯的全名。两位哈利·波特愉快地聊着天，大卫一度感慨着自己的幸运，感慨自己在遭遇如此意外之后仍能重建生活，还鼓励丹尼尔不要放弃，不要退出行业，要继续演下去——一切看上去是如此充满希望，但没有人能忽略那个场景：他们走到了装有分院帽（注：小说中的魔法用品）的道具箱前，丹尼尔把分院帽戴在了大卫的头上，大卫摆出了许愿的样子，笑着问：「分院帽会把我分到哪里呢？」随后，他展示了自己的英式幽默——
「分我一双好腿会更方便一些。」
1、《大卫·赫尔姆斯：大难不死的男孩》纪录片
2、《Stuntwomen: The Untold Hollywood Story》纪录片
3、《Life After A Spinal Cord Injury-Ep2, Road to Recovery》播客，Ripple Productions
3、AMC Accused of Cutting Corners in『Walking Dead』Stuntman's Death， Varie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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