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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专访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美国银行业并非高枕无忧,不担心中国出现金融危机

21记者 21世纪经济报道 2024-04-11


美国银行业警笛再响。 


当地时间1月31日,纽约社区银行股价遭遇重挫,周三收盘时跌幅超过37%,2月1日股价继续下行11%。 


该行去年四季度财报显示,由于承接了暴雷的签名银行资产,公司资产规模突破千亿美元,但同时也导致资本金和损失拨备需求大增。数据显示,上一季度贷款损失拨备高达5.52亿美元,远超分析师预期的10倍,去年四季度该行亏损2.52亿美元。 


2023年,美国硅谷银行、签名银行和第一共和银行相继倒下,美国银行业危机导致的恐慌情绪迅速蔓延了国际市场。迈入2024年,就在市场暂舒一口气时,危险信号再度传来。


近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香港亚洲金融论坛专访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金融学教授Douglas Diamond,就美国信贷情况、美国银行压力测试等话题展开了对话。 


“目前经济仍面临逆风,基本上这意味着中小银行现在应该筹集更多的银行资本,应该去杠杆、筹集资金、削减股息等,为可能发生的损失建立缓冲机制,如果它们没有建立起缓冲机制,这些损失可能会引发问题。”Diamond表示。 


Diamond认为,“不仅是出于谨慎,我认为银行业的资本可以再充裕一些,但与20年前相比,它的状况已经好多了。”


此前,美联储公布2023年银行业压力测试结果显示,接受测试的23家大型银行有足够的资本来吸收超过5400亿美元的损失,并能在压力条件下继续向家庭和企业放贷。对此,Diamond强调美国银行通过了压力测试是件好事,但并非高枕无忧。 


Diamond出生于1953年,1980年耶鲁大学博士毕业。2022年,他与经济学家Ben S.Bernanke和Philip H.Dybvig共同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他们在银行与金融危机研究领域的突出贡献备受赞誉。Diamond的研究领域主要集中在金融中介与金融危机。


专访中,Diamond强调在经济处于或即将进入衰退时,金融中介都非常重要。“因为那些借款企业在业务稍不稳定时,会希望从中获取资金,这些企业并未破产,这个时候它们尤其依赖银行。在正常时期,企业比较容易通过多种不同的方式筹集到资金,然而经济困难时,企业则依赖于银行的信贷额度,依赖于它们能够在未来借款的协议。银行也需要变得更加可靠,在经济衰退时,人们希望银行有一定韧性。” 


对于中国2023年取得5.2%经济增长,Diamond评价称“已经很不错”。至于中国会不会发生金融危机,他认为不太可能,“因为银行与政府关系密切,我认为政府不会让银行层面发生金融危机,它们会救助银行或者担保银行的证券等,我不担心中国出现金融危机。”



无需担心美联储的1143亿美元亏损



《21世纪》:目前市场普遍预期美联储今年会降息,这将如何影响美国的信贷行情?


Diamond:美联储今年将视通胀指标回落程度而相应降息,在较长时间里利率会维持在相对较高水平,以调节人们的通胀预期。 


我认为美联储会尽量保持实际利率(即剔除通胀影响后的利率)不变,并试着降低名义利率、降低通货膨胀率,这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刺激经济。重点在于美联储是否打算降低实际利率,目前看来不会,也许有一点倾向。


我认为对经济比较有帮助的地方在于,有很多公司的债务即将到期,需要重新发行或者展期,美国的中小型公司会受影响。在某种程度上,这也会影响到一些中型银行。公司债券有到期压力,银行有存款成本压力,我认为降息会减轻这些公司和中型银行的压力。


美联储的加息需要一段时间才会真正体现在它们的融资成本上,因为它们现有的债务尚未展期。人们喜欢说货币政策有长期和可变的滞后性,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在新的高利率环境下,债务成本(风险)、债务危机需要一段时间才会显现。降息应该能部分抵消过去加息对公司带来的滞后影响,我认为这将有助于改善那些债务即将到期的中型企业的信贷状况。


《21世纪》:美联储当前正面临诸多挑战,其2023年的支出总额比预期收入高出1143亿美元,请问亏损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会产生哪些影响?市场需要对此保持警惕吗?


Diamond:  我认为这完全不是问题,当央行资产负债表规模庞大,通过购买长期债券等量化宽松政策压低长期利率时,它们就知道在未来某个时候将不得不把利率推高回去,这是完全可以预测的。当利率下行时,美联储创造了大量“利润”;当利率回升时,就会产生“亏损”。


美联储和大多数中央银行某种程度上被纳入了财政预算。当美联储赚钱时,它将“利润”上缴财政部;当美联储“亏损”时,它不会从财政部拿回钱,只会产生“损失”,而财政部的借贷“收益”和美联储的借贷“损失”正好相互抵消。从政府综合预算的角度来看,这根本不重要,这个问题只关乎美联储和财政部将如何共同影响长期利率(20年期利率、10年期利率)和短期利率(隔夜利率、3个月期利率)。


你刚才引用的资产负债表上那些亏损,人们无需担心。假设你以2%的利息向自己借了1美元,现在利率上升到10%,你并不会在意,因为你是把借钱借给了自己。当利率上升时,资产端会出现“亏损”,但此时负债端会“盈利”, 盈亏正好相抵,这就是美联储现在的情况。 


我认为这没什么好担心的,美联储也无需考虑这个问题,我的观点认为这个数字并不算什么。亏损从何而来?他们买了很多长期债券,当时利率为零,假设现在美联储将长期利率提高到3%,当利率上升时,债券的价格就会下跌,这就是“亏损”所在。 



银行业应筹集更多资金以抵御冲击



《21世纪》:当前环境下,你如何评估美国银行的积极因素和消极因素?包括大型银行和中小银行。 


Diamond:  目前我认为最明显的问题在于,监管者、监管机构和银行家也都完全意识到了,写字楼、购物中心等商业地产价值大幅下跌,居家购物和居家办公的发展趋势对此不利,这对一些商业地产的长期价值水平产生了压力。


在美国,很多商业地产的贷款来自中小型银行,而非大型银行。商业地产倾向于资产证券化,并出售给市场,而不是留在资产负债表上,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这在过去两次的美联储压力测试中可以看到,监管者和银行家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目前经济仍面临逆风,基本上这意味着中小银行现在应该筹集更多的银行资本,应该去杠杆、筹集资金、削减股息等,为可能发生的损失建立缓冲机制,如果它们没有建立起缓冲机制,这些损失可能会引发问题。


我希望也猜想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能会有一些糟糕的小银行倒闭,小银行倒闭对整个金融体系造成的损失不像大银行倒闭那样大。若倒闭了,可能会给联邦存款保险带来一些损失,但预计不会引发危机。


大银行在压力测试等方面表现得很好,它们有很充足的资本,我们鼓励银行拥有更多的资本。我认为让大银行拥有更多资本可能是个好主意,但让中小银行拥有更多资本会更好,因为像硅谷银行、签名银行和第一共和银行等银行的损失,都被强加给了那些不是问题根源的大银行上。


此类银行更应该被要求筹集更多资本、削减股息,也可以使用国库证券等市场价值较好的工具来增强对这些银行的监管。这些(工具)并没有被纳入到类似硅谷银行的资本监管中,它们以票面价值持有债券,没有按市场定价,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筹集更多的资金、在执行资本要求时考虑资产的市场价值,我认为这样可以使美国的金融体系比现在更加稳定,我希望我们正朝着这个方向前进,每当我和监管者或监管机构交谈时,我都会鼓励世界各地的银行能更好地借助市场价值来照顾银行、监管银行。


《21世纪》:当前环境下,金融中介的功能和作用是怎样的? 


Diamond:在经济处于或即将进入衰退时,金融中介非常重要。因为那些借款企业在业务稍不稳定时,会希望从中获取资金,这些企业并未破产,这个时候它们尤其依赖银行。


在正常时期,企业比较容易通过多种不同的方式筹集到资金,然而经济困难时,企业则依赖于银行的信贷额度,依赖于它们能够在未来借款的协议。 


银行也需要变得更加可靠,在经济衰退时,人们希望银行有一定韧性。我刚才提到,银行拥有比当前更多的资本很重要,以确保它们即便在经济衰退期间也能继续向有需要的企业提供贷款。 


我认为当前的金融体系比2007年、2008年前要健康得多,当时我们经历了一场主要发生在大银行的重大金融危机。如今的问题更集中在中小银行,当然也可能涉及大银行。 


目前在大银行中进行压力测试要优于之前没有进行压力测试的时候,但是,市场价值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压力测试只在实际发生的压力情景下起作用。


我认为监管者和监管机构并不擅长预测未知的情况,金融危机来源于突如其来的冲击和意外事件导致的恐慌,而这些突如其来的冲击和意外事件在某种程度上是非常难预测的。这也是需要有一些额外资本的原因,不仅要应对能够预料到的事情,还要应对预料之外的事情。 


我对当前全球银行业的健康状况感到满意,但如果我不满意,我可能也不会说出来,因为我不想引发危机。但说实话,不仅是出于谨慎,我认为银行业的资本可以再充裕一些,但与20年前相比,它的状况已经好多了。


《21世纪》:美联储公布2023年银行业压力测试结果显示,接受测试的23家大型银行有足够的资本来吸收超过5400亿美元的损失,并能在压力条件下继续向家庭和企业放贷。你认为这是一个积极信号吗?还是你认为银行的抗压能力可能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Diamond:我认为所有接受测试的银行都通过了压力测试是件好事。这里有两个方面需要考虑,其一,实际的复原力;其二,银行对什么具备弹性。


一些银行在早期的压力测试中表现不佳, 因为它们没有提供足够的数据,来验证它们是否真的能够挺过真实的压力情况。银行现在的表现比较好了,我们不知道这是否因为它们真的表现很好、很有弹性或者是善于“应试”。银行可以从测试中学习,因此银行或许擅长的是应对压力测试,而不是更有弹性。


这次美联储进行的压力测试与一年前的大不相同,好的地方在于美联储以一种相对不可预测的方式行动。银行通过了测试,这令人很受鼓舞。进行了压力测试比没有进行压力测试好,但正如我刚刚提到的,压力测试只测量了银行在美联储认为可能发生的风险情况下的复原力,银行需要资本、额外的亏损缓冲资本,通过了压力测试是件好事,但不能说就高枕无忧了。


《21世纪》:你认为目前压力测试的资产门槛合理吗?


Diamond:我认为这是合理的,部分原因是我并不会过分依赖压力测试。比如说,这次压力测试之前的几次压力测试并没有强调利率水平高于2%的情况,导致硅谷银行、第一共和银行倒闭的真正原因是美联储加息导致的利率上升,之前的压力测试没有强调这些。


同时,在压力测试强调的宏观经济情景中,大银行要通过测试要更加容易。银行进行这些测试有一定的固定成本,对于一家非常小的银行来说,进行压力测试可能并不划算,但如果你不打算进行压力测试,你最好有足够的资本,因为银行表现的好坏存在相当大的不确定性。


进行压力测试和提高银行资本要求是并行的,但没有进行压力测试的情况下,也应该有合理的资本要求。对于中型银行例如硅谷银行,这是一家非常大的中型银行,它们当时正在过渡到更高的监管标准,但还不需要进行压力测试。对这些银行,资本要求确实应该高一些。


我更倾向于解决银行的资本水平问题,而不是让更多的银行进行压力测试。一家大型银行进行压力测试时,咨询顾问以及大量员工的雇佣费用价格不菲,对于那些规模处于前30%的银行来说,这也可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不担心中国出现金融危机 



《21世纪》:你认为美国经济最终会实现软着陆吗?


Diamond:我并非宏观经济学家,我认为宏观经济学家也未必能够预测具体情况,但我了解宏观经济学家的想法,我想包括我在内的每个人都对目前的软着陆(表现)感到惊讶。


美国有一个有趣的习语,人们常常称那些已戒酒的酗酒者为recovering alcoholics,我则称自己为recovering macro-economist。当我读研究生的时候,我想我要成为一名宏观经济学家,最终我也确实对经济波动问题感兴趣,但我更多是从金融、金融中介、金融恐慌和银行等角度来思考问题。


作为一名recovering macro-economist,我知道货币政策具有米尔顿·弗里德曼所说的“长期且可变的滞后性”,有时候紧缩的货币政策、较小的基础货币增长、较小的货币供应量增长、高利率需要很长时间才会影响经济。


我们能实现软着陆的一个原因可能是,迄今为止利率政策导致的经济放缓尚未在宏观经济中体现出来。但即使我们保持货币政策不变,我们也可能陷入衰退,这完全有可能。由于货币政策具有长期和可变的滞后性,我们现在并不十分清楚,我认为这也是美联储政策决策者对是否以及何时降息含糊其辞的原因之一。


今年预计会降息,但必须确保通货膨胀率下降,需要确保经济不会迅速下滑。任何自认为确切知道未来三个月将会发生什么的人,都很可能会错。作为一名recovering macro-economist,我可以说,长期和可变的滞后性意味着从政策实施到现在,我们并不知道是否成功实现了软着陆。 


很多认为美国即将进入经济衰退的人,也是一年前认为美国要进入衰退的人,所以我不太当真。但我们也不应该庆祝实现了软着陆,这并不像说我们登上了月球。我们可能在某个地方着陆了,可能是月球,也可能是其他小行星。


《21世纪》:数据显示,中国在2023年实现5.2%的GDP增长,你对此有何看法? 


Diamond:我并不是一个世界专家,但可以说几点看法。任何国家都不会说只实现了5%左右的增长,他们会说,哇,我们增长了5个百分点!中国是一个快速增长的经济体,一个劳动总量相对要多于资本总量的经济体。当资本—劳动比例低于世界其他国家时,随着资本增多,经济可以取得快速增长。但长期来看,这并不意味着当你与其他国家的资本—劳动比例水平相当时,也会继续以更快的速度实现增长。


中国现在仍然保持增长,伴随的是生产效率越来越高,资本积累也越来越多,所以5%已经很不错了,但中国也许可以做得更好。中国能做些什么?中国会希望世界贸易更加开放,但地缘经济分裂似乎仍在继续,这种情况似乎不会逆转,我想如果我是中国的政策制定者, 我会更关注国内需求,国内需求的问题在于房地产等,外国资本流入中国股票市场、国内资本流入市场的投资者需求,似乎也不像过去发展得那么快。事实上,它们似乎正在放缓。


这些都是我在担心的事情,但预测这将如何发展似乎超出了我的知识水平,中国政策将如何应对?人们将如何解读中国的政策?现在股市下跌了,人们会把它看作是折价品吗?或者有人说,日本股市下跌并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是人们预料的走向吗?中国政府应该避免人们产生此类想法。


中国将如何做到这一点,我不知道。在这一点上,我很高兴当一名学者,而不是政策制定者,因为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政策问题。至于中国会不会发生金融危机,我认为不太可能,因为银行与政府关系密切,我认为政府不会让银行层面发生金融危机,它们会救助银行或者担保银行的证券等,我不担心中国出现金融危机。 


策划:于晓娜

记者:何柳颖

监制:朱丽娜

编辑:李莹亮

设计:林军明

视频制作:袁思杰

出品:南方财经全媒体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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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黎雨桐 实习生 宋佳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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