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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物哀,便不知何为日本!

2017-11-12 刘秋笛 芭莎艺术

川内伦子作品

“物哀”二字最初见于《源氏物语》,根据日本江户时代国学大家本宣长的解释,这是一种个人的、淡泊的对于人生无常和宿命必然的完全接纳。若不懂物哀,便不知何为日本,更勿言日本之艺术了。


川端康成在《雪国》里写:“银河哗的一声,向岛村的心坎上倾泻下来。”读到这句话时,心里突然生出“啊”的一声赞叹,仿佛感受到内心迂回暗涌的温柔。

杉本博司《海景》


15世纪,世阿弥就将这种“啊”的一声解释为《易经》里哲学的“感”,即:感受、感知、感动。对于美,日本人总有着细致的追求,这自然与其岛国环境撇不开关系。日本天然位于地震带,又临海,所以天灾多且资源贫乏,这使得日本人天生带有一种飘忽不定的不安全感。这便是日本“物哀”文化的根源所在。

杉本博司《海景》


据叶渭渠《物哀与幽玄——日本人的美意识》一书,“物哀”的理念最早萌芽于八世纪的《日本书纪》和歌集《万叶集》等作品,到《源氏物语》时期,便逐渐形成了“物哀”文化。在日本学者本居宣长看来,这是对万事万物的一种敏锐的包容与体察。一言以蔽之,“心有所动,即知物哀”

池田亮司 数字技术作品


日本人喜樱花,又叹其逝,便是“哀”的一种表现。“物哀”二字,在今日解读,有三个层次:一是对人的感动;二是对世相的感动;三则是对自然物的感动。也许,这便是我们解读日本艺术的关键所在。池田亮司 数字技术作品



日本人有着与其他民族迥然不同的生死观,死亡美学是众多日本文学与艺术创作的温床。无可比拟的事物,总是一期一会,就像赏樱花一样。“看到鲜艳的色彩在眼前凋零,人心中反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亲眼目睹一场美丽的盛宴消逝时,反而更能找到安心感。

荒木经惟《感伤之旅》


许多日本摄影师的作品中,都能找到这样的感情。荒木经惟说,如果一个人经历了父、母、妻这三种死亡,便能成为一个艺术家。诚如他自己所说,在爱人阳子去世后,荒木的摄影的确是更加深化了。他的作品与女性、裸体、死亡、生命内在相关,却又并不锋利,反而有种不怨、不悲的情感色彩,宁静而柔软。

阳子的灵台


人们常形容日本的摄影是“小清新”风格,不可谓不贴切。所谓“小”,便是将关注点放在个人。在文学领域,日本就有着关注“私”领域的传统。早在平安时代,清少纳言的《枕草子》就表现出了细腻而私密的个人情感。


随笔细碎写来,不为历史,只为留下自己的妙趣感悟。这种私密性的表达也辐射到了日本艺术中,日本艺术家和设计师信奉的都是“细微之处有神明”,他们在意个体生命的独特气质,认为周遭的平凡事物也能折射出迷人的光彩。

川内伦子作品


温情中蕴涵着悲情,平和中隐藏着不安——艺术家传达出的这种人生哀感,实则是静默,而不是痛诉。日本艺术中的“物哀”,其实都是淡淡的,似有若无。它并不是真正的颓靡与堕落,而是一种轻薄的假象。川岛小鸟《未来》


世相


影响深远的浮世绘也是日本一种特别表现“物哀”之感的作品。在日语中,“浮世”与“忧世”同音,意指厌世。但厌世却非真正的厌恶之情,而是感怀于世。《富岳三十六景》之“江都骏河町三井见世略图”描述的就是非常平淡的生活小景,通过对日常细节的描绘,也表达了“一切都是可亲,一切都是可怀”的物哀之情。葛饰北斋《富岳三十六景——御厩川岸见两国桥夕阳》,1831年前后葛饰北斋《富岳三十六景——江都骏河町三井见世略图》,1831年前后


西田几多郎曾在《善的研究》中指出,由于日本是一个岛国,长久以来不易受到其他民族的侵略,便可以放心地引进外来文化,逐渐形成了主体即环境的文化。


但另一方面,这也使得日本成为一个极为重视他人感受的民族,十分在意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关系和距离。如果说西方是“罪感社会”,日本便是“耻感社会”。“耻辱感”就成了一个重要的价值评判标准,不为他人添乱、不做羞耻的事,是日本民族的为事准则。

森山大道作品


基于这样的羞耻心和在意他人感受的特质,日本人有着良好的和谐意识和秩序感,设计也是这样。在概念上,工具就是手的延长,好用的工具都应当是根据使用者的实际需求来进行制作的,所以设计应当“人性化”,甚至“去通用化”。最先明白这个道理的便是日本人。

原研哉设计 蛋糕盒


自然


物哀的第三层,是对自然物的感动。日本人认为,生也好,死也罢,都是借道自然的过程。“生命是偶然的出现,死亡也是偶然的到来”、“人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临时借以存在的躯壳而已”,这些话,总能让人感到自然界“无常的变”和“丰饶的无”。

东送照明《广岛长崎》


很多人都将日本的设计风格归结为简洁,但这种归一式的理解是不准确的。日本人简洁设计的背后是对材质自然物性的注重,冈田武彦称之为“简素精神”。以“纸”为例,有人曾说:“一旦你从纸上看到了自然,便会发现每张纸都美,这就是和纸的力量。”纸温润的质感里本来就蕴藏着迷人的自然风貌,而日本的设计就是要尽量减少人工痕迹,将这样的自然美展现出来。

株式会社“Pristine”产品


这种对自然的崇敬之情,还渗透进了日本茶室的设计。在日本建筑形式不断被西化的潮流中,茶室却一直保持着传统的日式风格,这其中便隐含着日本审美意识的要素和启示。

日本茶室


日本茶室使用了一种叫“下地窗”的特殊造法。日本人会在房屋的墙壁上用泥土涂抹墙壁,这种泥土也叫聚乐土。这样的墙壁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出现自然风化的现象,并露出墙壁内部的物质。而“下地窗”则往往原封不动地表现出茶室最初的陈旧状态,它描绘出了茶室的历史,成为房屋历经时间沉淀后破败之美的象征。

下地窗


而从一开始,日本茶室就是开放式的设计,其空间结构是人的视线从室内向室外的延伸——从榻榻米到走廊、从庭院到围墙,最后甚至延伸到远处的群山。房屋本只是自然中很微小的一部分,但茶室的设计却帮人把世界都纳入了自己的视线中。

嵯峨野茶室


虽然强调个体感受似乎是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就开始流行的观念,但这与日本哲学中的“微”却不完全一样。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开始学会从自身所在的位置去看待世界,因而在绘画届产生了透视法。但日本茶室设计中的视线延伸并不是单纯的“从一个视点观察整体”,而是感知气场。日本人将茶室看作自己内部的延展,尝试着从“这里”看整个世界,意味着“这里”可以象征被凝缩后的宇宙。

东福寺


西方绘画和日本绘画在构图上也存在着显著的差异。西方绘画中往往以神灵、人物或其他生物为中心。但在日本,许多画作却没有“中心”的概念,而是强调留白,这一点与中国画较为相似。在东方社会中,价值观的核心不是神灵,而是对自然的尊崇,所以中心构图在日本的传统画作中是非常少见的。

酒井抱一《风神和雷神》,17世纪宽永年间

长谷川等博《松林图》,16世纪安土桃山时代


早稻田大学美术史系的教授内田启一曾对学生说,日本人之所以这么孜孜以求地寻求生活中的美,正是由于对现代化社会的一种反抗,或者说平衡。物哀意识渗透到了日本人的感情世界和生活方式,但却也由此派生出种种或不可理喻或极其壮烈的行为。


在世界上所有的民族中,只有日本把死亡当作美学的一种终极形式。也许,正因为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人才会觉得唯有死亡可以祭奠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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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文/刘秋笛]

[本文由《时尚芭莎》艺术部原创,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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