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资4.5亿美元，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如何做到？
作为德克萨斯州最古老的艺术博物馆，休斯顿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Fine Arts Houston）以其近7万件质量上乘的藏品及无可比拟的经济实力跃居美国第四大博物馆。在疫情笼罩的艰难时刻，更是以惊人效率完成了4.5亿美元的筹款，淋漓尽致地展现着休斯顿这座城市世代相传的艺术热情。
- 土地的馈赠 -
美国德克萨斯州2021年初值多事之秋，2020年夏季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强飓风“劳拉”，2021年2月又迎来一场暴雪。除上述因素，疫情的持续阴霾尚未褪去，在生存举步维艰之时，文化艺术机构的发展令人颇为担忧。
正是在这样一个“至暗时刻”，德州休斯顿迎来了一栋通体纯白的新建筑——休斯顿艺术博物馆的南希和里奇·金德（Nancy and Rich Kinder）大楼。这栋以募款功臣之名命名的大楼在2020年11月21日对外开放，在飓风和疫情的影响下，仅比预期时间晚了三周。当大多数文化机构因疫情等多重打击而濒临崩溃时，休斯顿艺术博物馆的步伐着实令人惊叹。
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南希和里奇·金德大楼的北面 ©Richard Barnes, courtesy of the Museum of Fine Arts, Houston.
作为德克萨斯州最古老的艺术博物馆，休斯顿艺术博物馆是美国十大艺术博物馆之一，馆藏横跨六大洲地域与六千多年时间，几乎涵盖人类已知的每个历史时期和艺术媒介，将之称为“德州文化艺术机构的缩影”毫不夸张。其体量浩瀚、质量上乘的藏品和与时俱进的庞大建筑群正是休斯顿深厚慈善传统的物质成果，然而观者所见仅为部分——更多藏品接踵而至，以至于无处安放。
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南希和里奇·金德大楼画廊空间，其中展出艺术家让·丁格利（Jean Tinguely）作品。©Richard Barnes, courtesy of the Museum of Fine Arts, Houston.
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南希和里奇·金德大楼画廊空间 ©Courtesy of the Museum of Fine Arts, Houston.
如此充盈的藏品源于何处？德克萨斯州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丰富的石油与天然气资源为该地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能源与巨大财富，由于税率和美国深厚的文化艺术捐赠传统，这些财富最终流向了文化与艺术建设。多年来，休斯顿慈善家世代相传，该馆亦生生不息。
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南希和里奇·金德大楼三楼中庭 ©Richard Barnes, courtesy of the Museum of Fine Arts, Houston.
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南希和里奇·金德大楼 ©Richard Barnes, courtesy of the Museum of Fine Arts, Houston.
新大楼的建设正缘起于此。2003年圣诞前夕，85岁的休斯顿慈善家卡罗琳·韦斯·劳（Caroline Wiess Law）将其收藏的54件20世纪绘画作品留给了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其中包括威廉·德·库宁（Willem de Kooning）和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等艺术大师的杰作。据估计，这批作品总价值约6000万至8500万美元。
除此之外，她还捐款2500万美元用于博物馆的藏品收购等运营需要。早在2018-2019年，馆方就利用她的捐赠基金购入了马克·托比（Mark Tobey）和安东尼奥·贝尔尼 （Antonio Berni）等大量艺术家的作品。
特伦顿·道尔·汉考克（Trenton Doyle Hancock）作品展览现场，2019-2020年，摄影：Thomas Dubrock, courtesy of the Museum of Fine Arts, Houston
Jason Salavon展览现场，前方为贾科梅蒂雕塑，2020年，摄影：Thomas Dubrock, courtesy of the Museum of Fine Arts, Houston.
但问题很快浮出水面：新收购的艺术品无处安放。正因此，建设一座新建筑成为当务之急。为此，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在2012年发起了目标为4.5亿美元的募捐活动，到目前为止已筹集超过4.75亿美元。随后，博物馆邀请美国著名建筑师斯蒂文·霍尔（Steven Holl）为其设计建筑，南希和里奇·金德大楼由此诞生。
- 克制的雄心 -
从休斯顿上空俯瞰，新落成的南希和里奇·金德大楼以其半透明的纯白外观与现有的博物馆建筑群形成跨越时间的对比与对话：当代建筑师斯蒂文·霍尔、现代主义建筑大师密斯·凡·德·罗（Mies van der Rohe）与普利兹克建筑奖得主拉斐尔·莫内欧（Rafael Moneo）的作品齐聚一处，其场域感不言自明。
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南希和里奇·金德大楼鸟瞰 ©Richard Barnes, courtesy of the Museum of Fine Arts, Houston.
早在南希和里奇·金德大楼竣工前，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已拥有五座建筑，包括两个博物馆、格拉塞尔艺术学校（Glassell School of Art）、一座电影院和一个游客中心。由于馆藏不断增加，博物馆也不停地增建，密斯·凡·德·罗于1958年和1974年为旧大楼进行过两次拓建，拉斐尔·莫内欧在2000年为其完成一栋全新的奥德丽·琼斯·贝克（Audrey Jones Beck）大楼，使博物馆的展示面积翻了一番。
数年前，博物馆又在园区内增建了格拉塞尔艺术学校和莎拉·坎贝尔·布拉弗基金会（Sarah Campbell Blaffer Foundation）的文物保护中心。大兴土木之外，博物馆还邀请艺术家为新大楼、大楼其间的通道以及雕塑花园等空间创作因地制宜的作品。
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南希和里奇·金德大楼中庭，悬挂作品为亚历山大·卡尔德《International Mobile》©2020 Calder Foundation, New York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 Richard Barnes, courtesy of the Museumof Fine Arts, Houston.
在对外开放前，新大楼已成为休斯顿的建筑地标。在结构上，该建筑类似于六足海星，夜间发光时就像即将起飞的外星飞船。建筑师斯蒂文·霍尔将建筑物包裹在垂直排列的半透明玻璃柱中。白天，它们通过收集热量来节省能源；夜间，柱体隐约散发出柔和的微光，像巨型的丹·弗莱文（Dan Flavin）雕塑一样照亮休斯顿这座城市。进入室内，通透的天花板将自然光引入其中，新纳入的现当代艺术收藏在超过十万平方英尺的展览空间中畅快而自由地“呼吸”。
如同新大楼的诞生初衷，扩建往往缘于藏品的展示需求。在采访中，当《时尚芭莎》记者问及馆藏最具代表性的版块，馆长盖瑞·汀特诺（Gary Tinterow）表示，其真正优越而独特的藏品门类是拉丁美洲的现代主义以及前哥伦布时期的黄金（或称美洲中部黄金）。除此外，现代设计这一领域也收集了大量作品。“在过去50年里，我们可能拥有最多的欧美代表性设计作品。”目前，博物馆也正在举办一场特别展览——有史以来第一个展示当代照明创新设计的展览。
奥拉弗·埃里亚松（Ólafur Elíasson）的作品《Sometimes an underground movement is an illuminated bridge tunnel》于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南希和里奇·金德大楼展览现场，2020年 ©Richard Barnes, courtesy of theMuseum of Fine Arts, Houston.
詹姆斯·特瑞尔（James Turrell）《Caper, Salmon into White》，2000年 ©James Turrell，摄影：Thomas R. DuBrock
“光鲜外表”下实则隐藏着更多不可见的投入——藏品的庞大数量与复杂门类意味着修复保护工作的巨大压力。休斯顿艺术博物馆设有专门的修复保护部门，该部门每年花费约150万美元。而问及馆长未来的发展计划，他表示：“我认为我们不会在近期再新建一座大楼。收藏的规模并非越大越好，现在我们已拥有庞大规模，所以我非常想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专注于完善、改进收藏，加强我们的展示，而非建造更多建筑。”
- 城市的缩影 -
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在过去20年间飞速发展，究其原因无外乎城市肥沃艺术土壤的滋养与博物馆自身的雄心壮志。正如馆长所言：“该馆的快速增长反映了休斯顿城市的快速发展与财富积累。”
弗兰克·斯特拉（Frank Stella）《Palmito Ranch》，1961年 ©2020 Frank Stella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在美国，文化组织大多来自私人而非国家倡议，私人捐赠几乎是其生存关键。因而，筹集资金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机构的生死存亡。在汀特诺馆长看来，筹款是一门将金钱与适当部门相匹配的“艺术”，即当个人理想与机构目标具有一致性，其成功率便会上升。
乔治娅·欧姬芙（Georgia O’Keeffe）《Grey Lines with Black, Blue, and Yellow》，布面油画，1923年 ©2020 Georgia O’Keeffe Museum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以最近这场目标4.5亿美元的募捐活动为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场传统的募捐活动。“试着想象一个有广泛基础的金字塔结构——你必须有主要捐赠者先承诺提供大数额后，才能够继续寻找第二批捐助者，第二批人的热情与动力则出于第一批捐赠者在项目进行前所承诺的可见投入。50%是筹款的重要节点——我们通常在实现50%承诺金额后才会继续更广泛的群体募款。这是经验法则：一旦你实现50%，计划便会奏效。”有了主要捐助者后，募款就像滚雪球一般。本次建设新大楼的筹款正是如此实现的——约800名捐助者纷至沓来，且绝大多数是本地人。
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南希和里奇·金德大楼二楼的现当代艺术画廊 ©Richard Barnes, courtesy of the Museum of Fine Arts, Houston.
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南希和里奇·金德大楼的拉美艺术画廊 ©Richard Barnes, courtesy of the Museum of Fine Arts, Houston.
休斯顿的人口大约是纽约的1/4，但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3.3亿美元的基金数额仅比休斯顿艺术博物馆的1.3亿美元高出约2.5倍。单从这一比例来看，休斯顿的私人捐赠似乎比纽约强劲许多。
伊娃·海斯（Eva Hesse）《无题》, 水粉、墨水、水彩和纸面石墨，1964年 ©The Estate of Eva Hesse, courtesy Hauser & Wirth
现任馆长汀特诺在2012年于休斯顿上任前，曾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供职28年，因而对于两个城市的区别十分清楚。他解释，不仅是美国，世上任何地方都一样，人们总会为自己的城市骄傲、为自己的社区自豪。人们希望为自己、朋友、家人、邻居创建最好的艺术氛围。纽约比休斯顿大数倍，两地均有很多富人。多年来，两地的文化机构亦极为繁荣。不过，纽约的文化机构不仅是当地的，也是国家级机构。纽约的捐赠者和慈善家会将自己的捐赠视作为全美行善，有些甚至因此被冠以“国际级别的慈善家”之名号。相对地，休斯顿大多数慈善家及捐赠者都以成为当地慈善家而自豪，他们专注于自己所在的城市或州，焦点集中在休斯顿以及德克萨斯州的机构。
休斯顿艺术博物馆馆长盖瑞·汀特诺 ©Richard Barnes
将美国这两大艺术博物馆进行对比，休斯顿艺术博物馆的特点显而易见。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参观者有60%以上来自国外，但休斯顿艺术博物馆只有约2%来自外国，高达90%的参观者为当地人。汀特诺馆长强调，该馆的故事与美国其他博物馆没有显著差异，但其最为特殊的优势是拥有一群富有远见与责任感的女士与男士，这些人可能是商业伙伴，但更多是好友。他们都想利用艺术来美化自己的城市，并且骄傲地将这份雄心壮志传承给下一代慈善家。正如馆长所言：“任何处在像我这样地位的人，都会意识到我们有责任尽一切努力修复当下社会中随处可见的问题。”
亨利·马蒂斯（Henri Matisse）《Olga Merson》，布面油画，1911年 ©2020 Succession H. Matisse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这份在休斯顿薪火相传的艺术热忱，或许就是在今天——休斯顿艺术博物馆能够继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华盛顿国家美术馆（National Gallery of Art）、芝加哥艺术博物馆（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之后，成为全美第四大艺术博物馆的原因所在。当地人口中亲切的“MFAH”不仅是一所博物馆，更是休斯顿城市发展进程中一代又一代人艺术热忱的汇集之地。
独家专访Q&A
休斯顿艺术博物馆馆长
盖瑞·汀特诺
BAZAAR：博物馆藏品中不乏时装藏品，也曾举办过与时尚相关的展览。你对于时装领域的收藏有何评价？
盖瑞·汀特诺馆长：并非每家博物馆都有时装收藏。保护历史悠久的纺织品是极为困难且昂贵的一项工作，它需要大量的专业知识与耐心。即使是最细微的破损修复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材料成本。因此，没有多少博物馆能负担得起纺织品收藏。
BAZAAR：你对于博物馆与时尚的关系有何看法？
盖瑞·汀特诺馆长：时尚就是艺术，毫无疑问。所有的时尚最终都会成为一种历史：一开始是全新的物品在T台上熠熠生辉；百年后，则将成为一件历史悠久的纺织品。这产生了一些特殊的问题，但也是令人兴奋的。我认为博物馆的参观者对时尚很感兴趣，他们喜欢看时装展览。
▲ 原文刊载于《时尚芭莎》2021年6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