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前今日,广岛原子弹爆炸——还原那一道闪光到来的早晨
1945年7月26日,美、英、中三国共同发表波茨坦公告,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否则将予以日本“最后之打击”,随后日本拒绝投降。
1945年8月6日早晨,日本时间正好是八点十五分,原子弹在广岛上空爆炸。东亚罐头厂人事部职员佐佐木敏子小姐刚在工厂办公室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正转过头去与邻桌的女孩说话。同一时刻,藤井正和医生正在他私人医院的门廊里盘腿坐下来,准备看《大阪朝日新闻》。他的私人医院半悬于分割广岛的七条太田川支流的其中一条之上。中村初代太太是一个裁缝的遗孀,她站在厨房的窗口边,注视着一个邻居拆房子。邻居的房子在防空袭的隔火带上,所以不得不拆除。耶稣会的德国神父威廉·克莱因佐格穿着内衣侧身躺在耶稣会三层房屋顶楼的一张简易床上,在看一本教会杂志《时代之声》。佐佐木辉文医生是广岛市大型现代化红十字会医院一名年轻的外科医生,他手里拿着一份血液样本,准备拿去做瓦色尔曼试验,正走在医院的一条走廊里。广岛卫理公会的谷本清牧师站在城市西郊古井一个富人的房子门口,正准备卸货。由于担心广岛会像大家预想的那样,遭受B-29轰炸机的大规模空袭,他装了满满一辆手推车的东西从市区转移出来。十万人在此次原子弹爆炸中丧生,他们是六位幸存者。他们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活了下来,其他那么多人却死了。他们每个人都觉得是很多微小的机会和偶然性挽救了他们:一个及时采取的步骤、一个进屋的决定、赶上了一辆有轨电车而无需等下一辆。现在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在他们活下来的过程中有很多人死去,他们目睹的死亡比自己所能想到的要多得多。但在那个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对此一无所知。
谷本清牧师那天早晨五点起床。由于他太太有时会带着刚满周岁的孩子坐车去广岛北郊牛田的朋友家过夜,他独自一个人在牧师住所。在日本所有的重要城市中,只有京都和广岛还未尝过B-29轰炸机的威力。日本人把B-29轰炸机称为“B君”或“B先生”,这里面混杂了熟识的敬意和不悦。谷本清牧师像周围的邻居和朋友一样,觉得自己快要被焦虑感逼疯了。他听过人们对久礼、岩国、德山及其他附近城市的大规模空袭的恐怖描述。他确信很快就轮到广岛了。由于昨天晚上多次响起空袭警报,他并没有睡好。广岛近几个星期来几乎天天晚上都会拉响警报,这是因为不管美国人计划轰炸哪座城市,他们的远程轰炸机都会从广岛沿岸上空轰鸣而过。警报频频响起,而“B君”却迟迟没有大驾光临,这让广岛市民人心惶惶。城里流传着一个传闻,说是美国人给广岛准备了特别的东西。
“小男孩”重4400千克,直径达到3.71米。
谷本先生是一个小个子男人,很健谈,表情丰富。他的黑发很长,梳了一个中分的发型。他的额骨突出且与眉毛靠得很近,留着小胡子,嘴巴和下巴都很小,使他看起来很奇怪:既年长又年轻,既幼稚又睿智,既虚弱又暴躁。他的步伐急促不安,但带着一种克制,这表明他是一个小心谨慎、深思熟虑的人。在日本遭受空袭之前,他只有在境况极其不好的日子才会显出这些特征。除了让太太去牛田过夜,谷本先生一直在搬东西,把他放在人口密集区长良川教堂里所有能移动的东西,都搬到距市中心两英里的古井,一个人造棉商人的宅子里。人造棉商人松井先生当时把他的空宅子向很多朋友和熟人开放,他们就可以把想搬的东西从可能被空袭的地区都搬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谷本先生之前一个人用手推车搬椅子、赞美诗集、圣经、圣坛器具及教堂记录册,这并不难,但是要搬管风琴和一架竖式钢琴却需要一些帮助。昨天一位叫松尾的朋友帮他把钢琴搬到了古井,作为回报,他答应今天去帮松尾搬运他女儿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他起得这么早。
谷本自己做了早餐。他感到十分疲惫。昨天搬钢琴、夜里失眠、几个星期来的担心和饮食无常、教区的职责,所有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无力去做今天的事。此外,还有别的事情让他烦心:谷本是在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埃默里学院学习神学的。他1940年毕业,能讲流利的英语,穿的也是美式服装,直到战争爆发前还在和很多美国朋友通信。和其他担心自己遭到监视的人一样——可能只是他的臆想——他感到自己越来越心神不定。警察已经盘问过他很多次,就在几天前,他听说一个颇有影响的熟人一直在告诫人们,不应该信任他。
美国新墨西哥州的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以奥本海默为项目领导者的科学家和工程师,在极度保密的环境中设计制造出了原子弹。
那天早晨六点不到,谷本就往松尾家走去。到那儿以后,他发现他们要搬的是一个很大的日式柜子,里面装满了衣服和家居用品。两人随即出发。这天早晨万里无云,气温很高,接下来肯定一整天都会热得让人不舒服。他们动身后没多一会,空袭警报就响了起来,持续了一分钟——警告有飞机靠近,但又暗示广岛民众其威胁程度不高,因为每天早晨一架美国气象飞机飞临上空的时候,空袭警报都会响起。两人一前一后拉推着手推车穿过城市街道。广岛是一座扇形城市,主要分布在被太田川七条支流分割而成的六座岛屿上。它的主要商业区和居民区在市中心大约占四平方英里,居住着其四分之三的人口。工厂和郊区都紧密地分布在城市的边缘地带。谷本先生和松尾先生经过人山人海的购物中心,又穿过两条支流,到了古井的斜街,沿着往上走,去往城市的边缘和山麓。他们开始走进一座山谷,把市区密密麻麻的房屋甩在身后的时候,解除空袭的警报响了(日本雷达兵只侦察到三架飞机,认为它们是一个侦察机小组)。把手推车推上人造棉商人的宅子很是累人,两人把手推车推进车道到达大门台阶后,就停下来稍作休息。他们站在厢房旁边,房子后面就是城市。和这个地区的很多日本房屋一样,这座房子由木架构和木墙一起承负着上面的瓦房顶。它的前厅堆满了一卷卷的寝具和布料,像一个满是舒适靠垫的凉爽洞穴。房子正面的右侧是一座精雕细琢的大岩石庭园。当时并没有飞机的声音,那是一个静谧的早晨,他们所在的地方挺凉爽,让人身心愉悦。
尽管美军通常在轰炸城市前会洒下传单警告,但是广岛爆炸前并未收到警告或传单。因为这是史无前例的原子弹,并不完全能保证成功。而且也是为了增加爆炸带来的心理震动和恐慌。
随后一道巨大的闪光横穿天空。谷本记得很清楚,闪光是自东向西,从市区向山丘而来,就像一束阳光。他和松尾被吓坏了,但两人都还有时间做出反应(因为他们距离爆炸中心三千五百码,约合两英里)。松尾冲上大门台阶跑进房子,跳进布匹中间躲了起来。谷本跑了四五步,躲在庭院的两块大岩石之间。他紧紧地靠在其中一块岩石后面。他的脸贴在岩石上,因此并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他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击力,然后碎木板和碎瓦片就掉在了他身上。他没有听到爆炸的声音(在广岛几乎没人记得听到原子弹的爆炸声,但在通津附近内海上,一个坐在自己舢板上的渔夫看到了闪光,并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这个渔夫与谷本的岳母和小姨子住在一起。他距离广岛大约二十英里,但他听到的爆炸声比他之前听到B-29轰炸五公里之外的岩国还要大)。
当谷本终于敢把头抬起来时,看到人造棉商人的房子已经塌了。他以为炸弹直接击中了房子。周围烟尘弥漫,一片模糊。惊恐之下,谷本当时并未想到废墟之下的松尾,就冲到了街上。他在街上跑的时候,发现宅子的混凝土外墙已经倒了,倒下的方向是朝向房屋而不是街道。他第一眼在街上看到的是一队士兵,这些士兵之前一直在对面的山坡挖防空洞。日本人显然是想利用这成千上万的防空洞来抵御外敌入侵。这些士兵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一个接着一个地从那些本该保护他们安全的洞里走出来,血从他们的头上、胸口和背部流下来。他们既沉默又茫然。
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下,天色变得越来越昏暗。
在真正的轰炸之前,美国空军释放出错误信息误导日军,以便真正的轰炸任务来临时候日军掉以轻心。
原子弹爆炸的前一个晚上,临近午夜,广岛电台的一个播音员报道说,大约有两百架B-29轰炸机正在向南部城市本州靠近,并建议广岛市民向指定的“安全区”撤离。裁缝遗孀中村初代太太住在一个叫登町的地方,一直都有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习惯。她把三个孩子——十岁的儿子敏夫、八岁的女儿八重子和五岁的女儿美也子从床上叫起来,给他们穿好衣服,然后带着他们走到了广岛东北部郊区一个叫东阅兵广场的军事区。她在那里铺上垫子,让她的孩子睡了下来。他们睡到了两点,后来就被飞机飞临广岛上空的轰鸣声吵醒了。
飞机一过,中村太太就带着孩子动身回家。他们到家的时候刚过两点半,她立刻打开收音机。然而,让她棘手的是广播里正在播报一条新的警报,她看了一眼孩子们,知道他们特别累,想到过去几个星期去东阅兵广场的次数,但都是白费力气。她不想再来回走一趟,所以决定不去管它,让孩子们在榻榻米上睡好,自己也在三点躺下,立刻就睡着了。
空袭警报声在七点把她吵醒。她快速起床穿好衣服,匆匆忙忙地跑到邻组负责人中本家里,问他该怎么办。他说她应该留在家里,除非拉的是紧急警报——一阵连续的间歇性警报。她回到家,点燃厨房里的炉子,煮上米饭,便坐下来看那天早上的广岛《中国报》。空袭解除警报在八点响起,她放了心。她听到孩子们起床的声音,走过去给他们每人一把花生,因为担心昨晚走累了,就让他们继续躺在榻榻米上。她希望他们可以再睡一会儿,但是隔壁一幢朝南房子里的人开始发出巨大的拆房声。政府也像广岛的所有人一样,认定这个城市很快就会遭到空袭,便开始强调威胁的紧迫性,并警告人们必须完成防火隔离带的拓宽工作。政府希望隔离带和河道可以把空袭引发的火灾控制在起火点。邻居不得不为城市的安全拆除自己的房子。
广岛时间上午8:15,“小男孩”从31000英尺的高空投向广岛市,轰炸机在投弹完毕继续飞了18.5公里后,依然感受到了原子弹爆炸的冲击。
中村太太回到厨房,看了一下米饭,开始盯着隔壁的邻居。一开始,邻居发出的噪音让她心烦,不过随后她就几乎同情得落泪了。想到邻居一块块地拆除自己的房子,在这个无法避免破坏的时期,她无法不对他产生同情,但毫无疑问她又产生了一种悲天悯人的感情,更别说对自身的怜悯。她过得并不容易。美也子刚出生,丈夫伊泽就入了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他的音讯,直到1942年3月5日,她收到了一封只有七个字的电报:伊泽君在新战死。她后来才知道他是在2月15日新加坡沦陷那天死的。他那时已经是一名下士。伊泽并不是一个特别有前途的裁缝,唯一的财产就是一台三国牌缝纫机。他死后,他的军饷就没了,中村太太拿出缝纫机,自己做起了零活。从那以后,她用做裁缝挣的钱勉强养活着孩子们。
中村太太站着注视邻居,闪光下所有的东西都白得不可思议,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白色。她并没有注意到邻居家发生了什么,母亲的本能反应让她朝孩子们跑去。她刚跨出一步(她的房子距离爆炸中心1350码,约合0.75英里),就被一股力量提了起来,和房屋碎片一起被抛到了隔壁房间的榻榻米上。
她落在地上的时候,碎木板也随之落到她身上。由于被埋在木板下,四周一片黑暗。木板并没有把她埋得很深,她自己爬了出来,听到孩子的哭喊声:“妈妈,救救我!”她看到五岁小女儿美也子胸部以下都被压住了,无法动弹。中村太太疯狂地向她的孩子爬过去,没有看到或听到其他几个孩子的声音。
执行广岛轰炸任务的艾诺拉·盖(Enola Gay)“B-29”型轰炸机,以及机组人员。
摘自《广岛》,作者: 约翰·赫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广岛》作者、普利策奖获得者约翰·赫西应邀调查广岛原子弹爆炸,用清晰、冷静的文字,记录了六个普通人的人生经历。魔鬼般的蘑菇云已消失,而人类的战争创伤记忆仍然不时被触痛。值得一提的是,约翰·赫西,1914年生于天津,中文名韩约翰,十岁时随父母返回美国,1939年他被《时代》杂志派往重庆分部,亲历了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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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严彬(niaasai)
责编:Choq(choq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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