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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比买书更要命的了!”

2017-02-21 文景


你和书店是否正处于剪不断理还乱的紧张关系?


你可曾不经意晃进书店,原本只打算打发几分钟,结果在里头随便一逛就是好几个钟头,出来的时候手上还拎着一大堆书?


光是置身汗牛充栋、精心布置、巧妙陈列的书海当中,是否就令你感到莫名其妙地血脉偾张?而且觉得很爽?甚至爽到不行?


搜集是人类最原始的热切本性。


有人喜收藏弹珠、瓶盖、肌肉男公仔,有人喜欢搜集邮票、钱币、地图…… 当然,也有人喜欢集书,就像这个无意中戳中很多人真相——“买书就等于看书了”的老先生:


 

有没有戳中你的点?


如果不像老年生一样潇洒自如,那么“你要买的时候有点贪,读的时候可能得有点瘫”了。嗜书瘾对若干现代人而言,似乎成了一种颇新奇的病症,一如巧克力成瘾、工作狂、购物癖或其他种种令现代人萎靡不振、形销骨立的残疾。然而,嗜书瘾的年纪其实与其瘾头所依附的玩意儿——即书本——一般久远。


很多爱书人面对那些只藏不读的人可能说不出什么中听话,这种不满曾经一度高涨到恨之入骨的程度。之所以发出如此强烈的抨击,自然是因为那些聪慧、明理 的爱书人都真真切切读了他们买回去的书。


不过,说真格的,某几位大书痴对他们自己庋藏的书本内容还真是一无所悉哩。从前有位埃斯特雷斯公爵(Countd’Estress),据说他本人从来不看书,可是却收藏了52000本书。还有另一位专门收藏占星书的藏书家,不仅对科学一窍不通,还不肯花点时间翻翻自己的藏书,甚至连一本也舍不得借给别人看。

 

而今天讲的则是一篇关于嗜书瘾君子的患者自白。



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嗜书瘾君子。

先别笑。这个疾病普及的程度远远超过大家想像,即便绝顶老谋深算的人亦难逃其魔掌。说穿了,谁不曾领略过一脚踏进某家占地广袤的大书店,油然而生一股自庸庸碌碌、生活的错乱发狂之中抽离的感觉,一头栽进静谧、清明的天地,在充满知性与高深学问的圣殿中悠游徜徉,心里头涌起的那股雀跃?谁没领略过伴随大 手笔购书所引发的狂喜悸动?哪个人不频频渴望再多来几次?我就说嘛,我晓得。这些全是我的亲身遭遇,难保哪天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我的苦难一如其他所有苦难——皆源自逛书店。悠悠晃进一家书店,在书架间漫漫游荡,然后再悠悠晃出书店,手里拿着一两册正正经经抑或老少咸宜的玩意儿:或许是刚出版的《光怪陆离漫画》,也可能是甫问世的汤姆·克兰西新作。开心,自然不消说;有趣,那当然;再怎么说,都只能算是寻常人的寻常行径罢了。所有人隔三岔五就逛一回书店;任谁都会花点小钱买几本书打发空闲时间嘛。


随着一次又一次造访书店,我却未能及时察觉自己的心境逐渐起了微妙变化,我对知识的好奇心屡屡被挑起,纵身书海每每让我内心平静,从架上抽出一本崭新的书本并带着它跨出店门口总能令我无比雀跃。我不知不觉渐渐中了毒,为往后漫长的瘾疾岁月奠定了基础。

 

遥想当初,星期天午后是我最喜爱的时光。刚开始只是偶尔(后来逐渐变本加厉)造访我最喜欢的那家书店,兴高采烈地在那些溢满知识与智慧的走道上不断来回穿梭。早些时候我买书尚不至于一掷千金。我购书的数量不多不少恰到好处。我在书架间随意浏览;偶尔从架上抽出几本书翻阅;屡屡赞叹出色的封面设计,欣赏错落有致的书脊。我想要彻底理解它们;我想遍读每一本书。正是为了拥抱知识、亲近旷世巨制、嗅闻书本的气味,让我中毒日深终致成瘾。我越来越渴望亲近书籍。我恨不得把关于书本的一切一股脑统统填进脑袋瓜子。

紧接着,我便开始动念想将它们买下来了。头一回正式出击发生在位于丹佛地区、稳居旧书店龙头地位的“破烂封面书店”(Tattered Cover Book Store)。我踏进它那满坑满谷、深邃而幽静、到处摆放紧实沙发的室内,我开心满怀地走着走着。当双脚一跨进那道大门,我便晓得自己肯定会成为“常客”。要我“窝进”任何一个角落,不管是在这边啃掉半本小说,还是在那儿阅读一篇社会学论文都完全不成问题。过了半晌我已心花怒放,手里抱着总价50元的一堆书,对于眼前的未知世界以及即将到来的林林总总麻烦仍旧浑浑噩噩、丝毫不察。

这种每周一回的出逃仪式如是持续了那年春夏两季,虽然察觉自己的行为似乎出现逐步上瘾的征兆,我却依然任其继续坐大,心想:反正等到九月职业足球赛一开打,这个瘾头自然会冰消瓦解,有个善终。

就那么着,到了夏天即将结束前,情况已经恶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我居然眼睁睁错过1988 年整个球季。而且,单单每个星期天下午已再不能够满足我的胃口——此乃病情加重的头一个警 讯。我连平常日子的晚上都往书店报到,同时购书量也逐步攀升。甚至,我对书店的胃口也益发荤素不拒。不管是沃尔登书店(Walden-books)还是巴诺(Barnes & Noble)、博德斯(Borders),或是其他几家较具规模的旧书店——管它那么多,我均一一光顾,而且每逛必买。

当然啦,我当时购买许多特价书,不管内容为何,原价十四块九毛五的书卖两块九毛五,我买得名正言顺、心安理得。许多书可能都是在这种蒙蔽耳目的情况下买来的。其中不乏自己明明晓得终其一生根本不会拿来读的书,还有(基于某种不可言传的理由)刹那间触动心灵的书,等到你返回家门,从袋子里拿出来定神一瞧才频频纳闷:咦……怎么搞的!

举例来说吧,我搜集了一屋子数都数不完的诗集——看都没看、碰也没碰——而我对于诗比起对NBA非法阻挡规则的理解也没好到哪儿去。伯顿·拉斐尔(Burton Raffel,1928—)的《赏诗入门》(How to Read a Poem)——一套三本——至今还静静杵在架上等着我有朝一日垂青哩。

总之,在嗜书瘾君子眼中,光买特价书实在不够填牙缝。强烈的瘾头于是顺势扩散到其他根本不打折的书本上头(不幸得很,其中能沦为称斤论两的书少之又少)。总之,瘾君子一旦决定要买书,根本不愁找不到理由。嗜书瘾君子(不分男女)之所以买下某本书,可能只是为了增进该领域的知识。倒也不急着读,只要买回家往书架上头一摆,便喜滋滋地说服自己:它们能够长智慧、添 学问。

此乃该疾病不为人知的隐性症状。买书的行为本身俨然取代了学而时习之。人们往往被书店里头花花绿绿的封面撩起兴致,当场对其中蕴藏的知识萌生雄心壮志。不过当然啦,照理说,那就该规规矩矩坐下来,把书摊开,仔仔细细读它好几个钟头才像话。可,谁有那种闲工夫?我是说,咱们都必须养家糊口,周末还得打理全家上上下下,照料小孩……有一大堆活儿要忙活呢。

举例来说吧,我老早就打算好好了解詹姆斯·乔伊斯过人的文采。我个人当然十分乐意浸淫在那些深奥的神话典故,以及与他晚近作品内涵有着密切关联的晦涩难懂的爱尔兰传说当中。换句话说:我的确心甘情愿花两三年去搞清楚那些鬼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摆在眼前的现实却是:我没空。我还有日子要过。于是 只好购买他写的书,购买关于他的书。我不时从书架上拿下来欣赏封面,没事翻它几页,东查几条索引,西看几段内文,然后定下计划哪天一定要从头读到尾。结果呢,从来不曾付诸实行。其间总会有其他主题、其他书籍引诱我转移阵地,我无法原地踏步,我必须义无反顾、继续购买其他书籍,继续欣赏不一样的封面,然后没事翻它几页。

话说回来,早些时候,买书并非全然那么乐不可支。当中亦不乏愧疚成分(而且不止一丝丝)。每当我糊里糊涂斥资买下一堆书之后,总会感到良心不安。随着白花花的钞票撒出去,换来完全不需要——或勉强需要——的书所带来的无限喜悦已不再那么强烈。反躬自省加上油然而生的愧疚感让我的书店之旅逐渐蒙上一层 阴影。但是这种罪恶感总能在天人交战的犯瘾循环中顷刻土消瓦解。我当然感到愧疚,但是愧疚只会驱使我再出门去买书,因为我知道:一旦再买,我就能获得短暂的亢奋,亢奋可以暂时平息罪恶感。然后罪恶感又来叩门……于是乎,我借由买书来遏止痛苦,如此这般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我开始不断买书(该病另一个要命的症状)。不断买书意味着你对未来趋势采取主动出击的意图。这么一来,随便哪个主题一旦被炒热,你都早已通透了解——或至少,已经贮备了一屋子相关书籍。这类知识在社交场合十分管用,和其他懂书的人攀谈时随口撂几个当下正红火的书名和作者,包管教人刮目相看。


你想想:要是在次大陆成为热门主题之前,某位先知先觉的瘾君子,早在20世纪70年代晚期就落落大满摆好几架探讨印度的相关书籍,或是及时于20世纪90年代,率先赶上弗兰克·麦考特热潮、哈爱(尔兰)风,你说,那该有多风光?瘾君子这会儿担心:万一上沃尔特 或是不丹接下来突然大行其道,而自己却连一本相关书籍都拿不出来,一问三不知,那该如何是好?天晓得古往今来哪位文学家会平地一声雷,突然拨云见日、跃上枝头?万一詹姆斯·费尼莫尔·库柏或西奥多尔·德莱塞哪天来个绝地大反扑,身为瘾君子,手边居然连半本纳蒂·邦珀系列,甚至连《嘉莉妹妹》都没有,那还得了?还有,谁将会成为唐·德利洛或芭芭拉·金斯沃尔的接班人?嗜书瘾君子的心眼成天就净想着这些。我晓得这样子很古怪——甚至病态——但瘾君子的心思正是受制于这种偏执的古怪行径。这些钻牛角尖、死心眼、无法遏止的渴望深深折磨瘾君子的灵魂。

没有比买书成瘾更要命的了。为了让买书行为合理化,不惜挖空心思、采取一切手段。我当然晓得,不管哪一招我都干过嘛。我买书无需好理由——啥都能拿来当理由。为了比别人抢先一步掌握全球关注焦点,我买了关于缅甸、尼泊尔、 蒙古和秘鲁的书。有一次心血来潮,突然想对宗教场景来个全面关照,于是买了探讨解放神学、南方浸信会和同性恋修女的书。如果吉姆·莱勒哪天晚上谈到马来西亚的橡胶产业,隔天我就赶紧上街买一本相关书籍。要是某个周末夜的读书频道里提及马丁·艾米斯,我便火速奔向书店,把文学区书架上找得到的每一本都搜刮一空。有一次我买了埃默里尔·拉加西斯和朱利亚·蔡尔德的书,只因那天实在饿得受不了。喔,我可没打算拜读那些书。我哪有空哇?光是买那些书就够教我忙不过来了。


然而,一路走来,总伴随着羞愧、歉疚与挥之不去的内在呼喊:

“你买书买太凶啦!”

“你书迷心窍啦!”

“书本摆布你的生活啦!”

“你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优柔寡断、胆小怯懦、无药可医、言而无信的窝囊废!”


于是,我会痛改前非,下定决心绝不再碰任何书本,把它们统统抛诸脑后。如此这般——维持一段时间。但哪天我又会屡试不爽地想起那些诱人的书本,书店里头光彩夺目、抚慰人心的氛围,双手握住书本,摩挲爱抚着……将它们揣入怀中……等到一回神,我已经站在书店门口——手上捧着总价60元的书,虽然获得立即的满足,但也同时心知肚明:顶多再过几天,甚至挨不了几个钟头,我又需要更多书了。

 

注:


1.   《光怪陆离漫画》(Far Side Gallery)是漫画家拉森(Gary Larson)绘制的一系列单幅漫画,以夸张、超现实的幽默讽刺社会现象而广受欢迎。此系列于1955年1月1日停笔。(本书脚注皆由边城出版社2006年版原编者吴家恒所加。)


2.   汤姆·克兰西(Tom Clancy)是美国军事小说家,著有《猎杀红色十月》、《爱国 者游戏》等多部畅销书,多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发展成电玩游戏。“汤姆·克兰西”后来甚至成为该文类的商标,旗下网罗有其他作者的作品。

3.   弗兰克·麦考特(Frank McCourt,1930—)以《安吉拉的骨灰》蹿出文名;该 书记述作者在爱尔兰的童年。其近作 Teacher Man: A Memoir于2005 年出版,则 是追忆近30年来在纽约担任高中教师的点点滴滴。

4.   詹姆斯·费尼莫尔·库柏(James Fenimore Cooper,1789—1851)是19世纪美国小说家,作品广受欢迎。著有《最后的莫希干人》,于1992年拍成电影《大地英豪》。

5.   西奥多尔·德莱塞(Theodore Dreiser,1871—1945)是20世纪美国小说家,《嘉莉妹妹》(Sister Carrie)是其作品,另有《美国悲剧》(An American Tregedy)曾两度拍成电影。


6.   纳蒂·邦珀(Natty Bumppo)为书中主角(但电影版为避免造成观众隔阂,将之改为 Nathaniel Poe) 。

7.   唐·德利洛(Don DeLillo,1936—)是美国小说家、剧作家,作品描写当代美国 大众的生命百态。

8.   芭芭拉·金斯沃尔(Barbara Kingsolver,1955—)是美国小说家,Bellwether Prize创设者,旨在奖励“描述社会变迁的文学作品”。

9.    吉姆·莱勒(Jim Lehrer,1934—)是美国公共电视频道新闻节目The News Hour的主持人。

10.   马丁·艾米斯(Martin Amis,1949—)是英国作家,于20世纪70年代开始写作。其父金斯利·艾米斯爵士(Sir Kingsley Amis,1922—1995)亦是知名小说家。

11.   埃默里尔·拉加西斯(Emeril Lagasses,1959—)与朱利亚·蔡尔德(Julia Child,1912—2004)皆为美国重要食谱作家。


【推荐阅读】嗜书成癖是种病,怎么治?


《嗜书瘾君子》

[美]汤姆•拉伯 著     陈建铭 译

2012年4月出版 

   独有书癖不可医

一本嗜书如命者的终极解脱指南

一本无可救药的爱书人的黑色幽默告白


“或许电子书最后能够后来居上;或许永远望尘莫及。乐观地看,无论电子书未来能否称霸出版业,也不管全体世人是否终于接受事实:现有书籍已臻完善,实无改进必要,抑或某种混合虚拟书籍和实体书籍的跨平台品种最后占了上风——最有可能的结局——咱们这些喜爱阅读字斟句酌的文章、对于积累这玩意儿乐此不疲、喜欢一天到晚在书架上磨蹭的人,说句老实话,实在没什么好改变的。

 

放眼未来,我们依然会继续看书;我们依然会继续买书(就算买得太凶);我们依然会继续爱书(即使爱得过火)。

 

没办法,咱们是嗜书瘾君子嘛。”

 

——摘自《嗜书瘾君子》后话


作者简介:汤姆·拉伯(Tom Raabe),在丹佛担任编辑与自由撰稿人,奉行“买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古训,不买书的日子喜爱旅行,足迹遍及印尼、新加坡、印度、尼泊尔、阿富汗、伊朗与欧洲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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