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相依:印光大师与弘一法师
文/温金玉
在民国四大高僧中,印光大师以其平实纯朴的说法风格,影响巨大。一部《文钞》,经久不衰。
梁启超先生赞为:
印光大师,文字三昧,真今日群盲之眼也。
罗鸿涛在《印光法师文钞》三编序中说:
灵岩印光老法师严净毗尼,弘扬净土,言为世则,行为道范。以文字般若,广度群伦,法雨普澍,四众推为莲宗第十三祖,近代以来未曾有也。
在所有人的评价中,可以说弘一法师的说法最是默契:
余于老人向未奉承,然尝服膺高轨,冥契渊致。老人之文,如日月历天,普烛群品。
印光法师平生不做住持,不收剃度弟子,但蒙受其教化者不可计量。从1919年始,受在家弟子皈依,20余年间,多达十多万人。
在弘一法师的一生中,对其影响最大的可能是两个人,一是明末四大高僧之一的蕅益智旭,一是民国时期的印光大师。
据《弘一大师行谊大事年表》记述:
一九二三民国十二年(癸亥),四十四岁,初春,由温州经杭州、上海,云游至衢州,住莲花寺,刺血写经。四月在上海太平寺谒印光大师。腊月,恳请普陀山印光大师列为门墙。印祖劝告专修念佛三昧。
弘一法师在1924年2月4日《致王心湛》的信中,详细叙述了这一段因缘:
朽人于当代善知识中,最服膺者,惟印光法师。前年曾致书陈情,愿厕弟子之列,法师未许。去岁阿弥陀佛诞,于佛前燃臂香,乞三宝慈力加被,复上书陈请,师又逊谢。逮及晚岁,乃再竭诚哀恳,方承慈悲摄受,欢喜庆幸,得未曾有矣。
在后来的日子,弘一法师多次见到印光大师,其中一次专门在印光法师身边侍奉七日。
在《印光法师文钞》中,收录了四封印光法师给弘一法师的回函,另在林子青先生所编《弘一法师书信》的“附录”中也收有一封。这五封信较详细地反映了两位大师的交往,以及印光大师对弘一法师的教诲。
1、专一念佛的劝告
按书信后按语,此信是印光大师1920年寄给弘一法师的。
信中言:“以汝太过细,每有不须认真,犹不肯不认真处,故致受伤也。观汝色力,似宜息心专一念佛,其他教典与现时所传布之书,一概勿看,免致分心,有损无益。应时之人,须知时事。尔我不能应事,且身居局外,固当置之不问,一心念佛,以期自他同得实益,为惟一无二之章程也。”
修行宜置心于中道,弦太紧,则易断。印光大师告诫弘一法师,修行须有度,不可过度,并以“息心专一念佛”作为修持准则。
2、如何求证念佛三昧
印光大师信中说:“接手书,知发大菩提心,誓证念佛三昧。刻期掩关,以祈遂此大愿。光阅之不胜欢喜。”
可知弘一法师此时发菩提心,刻期掩关,誓证念佛三昧。渴望得到印光大师“最后训言”。
印光大师复信说:“然于关中用功,当以不二为主。心果得一,自有不可思议感通。与未一之前,切不可以妄躁心,先求感通。一心之后,定有感通。感通,则心更精一。所谓明镜当台,遇影斯映,纷纷自彼,与我何涉?心未一而切求感通,即此求感通之心,便是修道第一大障。况以躁妄格外企望,或致起诸魔事,破坏净心。”
心如果得一心不乱,自然有不可思议的感通。在没有得一心之前,千万不可以躁妄的心,来先求感通。得一心不乱之后,一定有感通。有感通,那么心就更加的精进专一。
并告诫说,所谓的明镜当台,遇到外物而有映像,纭纭纷纷自是他家事,与我有什么干涉。心没能专一而急着求感通,就这个求感通的心,就是修道的第一大障碍。
3、刺血写经方面的指点
弘一法师欲刺血书经,向印光大师求教。
印光大师回复:“座下勇猛精进,为人所难能。又欲刺血写经,可谓重法轻身,必得大遂所愿矣。虽然,光愿座下先专志修念佛三昧,待其有得,然后行此法事。倘最初即行此法,或恐血亏身弱,难为进趋耳。入道多门,惟人志趣,了无一定之法。其一定者,曰诚;曰恭敬。此二事虽尽未来际,诸佛出世,皆不能易也。而吾人以博地凡夫,欲顿消业累,速证无生,不致力于此,譬如木无根而欲茂,鸟无翼而欲飞,其可得乎?”
于佛法修行必起勇猛精进心,印光大师赞叹弘一法师的大愿大力,难行能行。但同时强调归元无二路 方便有多门。天下事,有一定之理,无一定之法。入道修持的途径有多种,无有定法,如有一定者便是虔诚与恭敬。常言一份恭敬得一分利益,十分恭敬得十分利益。
在给弘一法师的信中这是一份较长的书信,印光大师耐心地讲解了刺血、用纸、运笔甚至饮食的方法,并将刺血写经视若“断烦惑,了生死,度众生,成佛道”的大事,岂可以游戏为之乎?嘱咐“一笔一画,必恭必敬”。
在另一信中,印光大师在赞叹弘一法师“字体工整,可依此书经”后,特别嘱咐:“刺血写经一事,且作缓图。当先以一心念佛为要。恐血耗神衰,反为障碍矣。身安而后道隆,在凡夫地,不得以法身大士之苦行是则是效。但得一心,法法圆备矣。”
这真是“心交”之语。
弘一法师何以如此服膺印光大师,他自己1941年在泉州檀林福林寺念佛期专门讲演《略述印光大师之盛德》。
他评价说:“大师为近代之高僧,众所钦仰。其一生之盛德,非短时间所能叙述。今先略述大师之生平,次略举盛德四端,仅能于大师种种盛德中,粗陈其少分而已。”
大师“生平不求名誉,他人有作文赞扬师德者,辄痛斥之。不贪蓄财物,他人供养钱财者至多。师以印佛书流通,或救济灾难等。一生不畜剃度弟子,而全国僧众多钦服其教化。一生不任寺中住持监院等职,而全国寺院多蒙其护法,各处寺房或寺产,有受人占夺者,师必为尽力设法以保全之。故综观师之一生而言,在师自己决不求名利恭敬,而于实际上能令一切众生皆受莫大之利益。”
印光大师像
对印光大师的“盛德”,他说“师之种种盛德,多非吾人所可及”,“今所举之四端,皆是至简至易,无论何人,皆可依此而学也。”具体为以下四条:
一
是习劳
大师一生,最喜自作劳动之事。余于一九二四年曾到普陀山,其时师年六十四岁,余见师一人独居,事事躬自操作,别无侍者等为之帮助。直至去年,师年八十岁,每日仍自己扫地,拭几,擦油灯,洗衣服。师既如此习劳,为常人的模范,故见人有懒惰懈怠者,多诫劝之。
二
是惜福
大师一生,于惜福一事最为注意。衣食住等,皆极简单粗劣,力斥精美。一九二四年,余至普陀山,居七日,每日自晨至夕,皆在师房内观察师一切行为。师每日晨食仅粥一大碗,无菜。师自云:“初至普陀时,晨食有碱菜,因北方人吃不惯,故改为仅食白粥,已三十余年矣。”食毕,以舌舐碗,至极净为止。复以开水注入碗中,涤荡其余汁,即以之漱口,旋即咽下,惟恐轻弃残余之饭粒也。至午食时,饭一碗,大众菜一碗。师食之,饭菜皆尽。先以舌舐碗,又注入开水涤荡以漱口,与晨食无异。师自行如是,而劝人亦极严厉。见有客人食后,碗内剩饭粒者,必大呵曰:“汝有多么大的福气?竟如此糟蹋!”此事常常有,余屡闻及人言之。又有客人以冷茶泼弃痰桶中者,师亦呵诫之。以上且举饭食而言。其他惜福之事,亦均类此也。
三
是注重因果
大师一生最注重因果,尝语人云:因果之法,为救国救民之急务。必令人人皆知现在有如此因,将来即有如此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欲挽救世道人心,必须于此入手。大师无论见何等人,皆以此理痛切言之。
四
是专心念佛
大师虽精通种种佛法,而自行劝人,则专依念佛法门。师之在家弟子,多有曾受高等教育及留学欧美者。而师决不与彼等高谈佛法之哲理,唯一一劝其专心念佛。彼弟子辈闻师言者,亦皆一一信受奉行,决不敢轻视念佛法门而妄生疑议。此盖大师盛德感化有以致之也。
弘一法师对印光大师的敬重,可以从叶圣陶先生所写《两法师》一文中看出:
寺役去通报时,弘一法师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大袖僧衣来(他平时穿的,袖子与我们的长衫袖子一样),恭而敬之地穿上身,眉字间异样地静穆。我是欢喜四处看望的,见寺役走进去的沿街的那个房间里,有个躯体硕大的和尚刚洗了脸,背部略微佝着,我想这一定就是了。果然,弘一法师头一个跨进去时,就对这位和尚屈膝拜伏,动作严谨且安详,我心里肃然,有些人以为弘一法师该是和尚里的浪漫派,看见这样可知完全不对。
印光法师的皮肤呈褐色,肌理颇粗,一望而知是北方人;头顶几乎全秃,发光亮;脑额很阔;浓眉底下一双眼睛这时虽不戴眼镜,却用戴了眼镜从眼镜上方射出眼光来的样子看人,嘴唇略微皱瘪,大概六十左右了,弘一法师与印光法师并肩而坐,正是绝好的对比,一个是水样的秀美,飘逸,一个是山样的浑朴,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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