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圈｜《破冰行动》导演承认：加入感情戏是对年轻观众的误判
文/郝继
编辑/露冷
还剩两集，五月剧王《破冰行动》即将完成“破冰”之旅。
月初，剧情起势、爆发，追剧观众惊呼“真敢拍”“戏骨演技”，并在豆瓣给出8.6的高分赞赏。但随着后期“主角人设崩塌”“感情戏多余”等槽点，口碑逐渐走低，剧集评分降至8.1。剧迷最想“寄刀片”的主创、导演傅东育5月28日告诉《贵圈》：“对于这条线确实是遗憾的，而且要道歉”。
“这条线”指的是男女主角李飞与陈珂的感情戏。用傅东育的话来说“成了bug”，“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承不承认这个失败?”
随着剧集播出，傅东育的心情有起有落。自豪的是，他执导的这部戏证明了“现实主义”在中国当代影视创作场中被允许的程度，也欣喜于主旋律正剧经过创新表达，并没有失去年轻观众。而批评与遗憾，暴露出这部经由多方打造的电视剧，在平衡市场与品质时出现的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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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官在即，《破冰行动》大部分人物与故事的结局都已没有悬念。林宗辉交出制毒名单，赵嘉良牺牲，马雯成了植物人，李飞远走新疆。塔寨村千人抓捕成为人们最后的观剧期待。
针对这场围剿戏，公安部给了明确指示：观赏性上可以热闹一点，但是要尊重真实，不要动不动就开脑洞，上演不真实的警匪枪战。傅东育因此定下这场戏的基调：“按照真实案例，未放一枪，未伤一人，全面剿灭”。
“过分真实”是《破冰行动》给观众留下的第一印象。
第一集，赫然出现“广东省公安厅长厅长”的人物介绍字幕；第四集，主角乘坐的汽车开进北京长安街的公安部大院；除了东山市，其他地点都采用真实地名……这些在以往影视剧里罕见的细节，都带给观众“真敢拍”的体验。
人们对《破冰行动》获得的表达尺度颇为好奇，媒体也在采访里反复追问“如何拿捏真实案件的表达分寸”。傅东育看来，这部戏能成为被公安部牵头立项的重点项目，本身就足以证明“尺度其实是大的”。
编剧陈育新告诉《贵圈》，“审查其实没有红线”。
陈育新是刑侦题材专家，写过《征服》《湄公河大案》等硬核故事。2014年9月，他从公安部政治宣传局副局长陈洁手中，接到把“1229专项行动”写成剧本的任务，随后花了一年时间，为《破冰行动》创作了30集的文学剧本。
第一次剧本审核是在2015年。陈育新把剧本递交给公安部，“他们提了一些问题，但都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他们这些专家也是很职业的，他们主要是把握政策和把握人物、把握思想性……他们的看法非常精准的。”
拍摄也获得极大支持。傅东育记得，拍公安部大院的几幕戏，剧组向部里打报告，希望能真实取景。宣传局回复意见来得很快：“拍吧”。
“在长安街上架上‘炮’，甚至都想用航拍机，跟着汽车穿进公安部大门，一直开到大楼。”傅东育起初这样设想。但拍摄那天赶上中非论坛，“你们非要在这时候拍公安部吗？我说来不及了，就只有今天。(他们)说飞机是肯定不能飞了，但是这个‘炮’还是协调出来，架在了长安街上。”傅东育回忆。
这一幕实景拍摄成为国产电视剧的最高待遇。傅东育承认，“国情大剧，他们会给相应的支持和配合，确实很震撼。”
拍摄期间，公安部宣传局领导三下广东，探行摄制组，大到场景还原，小至警号、警衔、党徽，什么人用什么样的手机、拿什么样的枪，都得到干警的严格审核。
片子拍完送审，1990分钟的成片删减220分钟，成为现在的1770分钟。傅东育不避讳谈被删内容，他告诉《贵圈》，删掉的内容里既有血腥暴力戏，也有反面角色林耀东的伪善，占比重最大的是“在拍摄上有些不合理的地方和不完美的地方进行删减，准确地讲就是在法国部分、在香港部分。”
后期阶段，剧组特地把广东省厅领导请到北京一起审读，听取意见。当时有两种意见，有人称，这下广东要露脸了，至于露的是好脸还是坏脸，就说不清楚了。另一种意见则认为，这能看出广东禁毒的决心有多大，广东禁毒面临的严峻性有多么的残酷。
“到底怎么取舍？领导们很开明，我觉得在这方面不用顾忌。”傅东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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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角成功是《破冰行动》获得高口碑的原因之一。傅东育近来就常收到观众私信：“导演，我要当辉叔的小弟”。
在戏里，辉叔是能与大毒枭林耀东对峙的人，“如果他表演上干不过林耀东，可能会失败。但公磊的表演是有力量和张力的。”辉叔的饰演者公磊42岁，与林宗辉的年龄并不相符。剧组为他贴上胡须，气质很“南方”，“很有内敛的劲儿”。
▲在戏里，辉叔是能与大毒枭林耀东对峙的人
观众用“戏骨扎堆”形容《破冰行动》。一批演技扎实的中年演员镇得住场面，压得往节奏，构成了这部电视剧的主要品质。
吴刚是曾经爆款电视剧中的“达康书记”，这一次被发掘的是演员王劲松。一部爆款电视剧发现几位潜行多年的优秀演员，这样的“寻宝过程”总能让观众惊喜。《破冰行动》播出后，每隔一段时间，剧中的一位人物就会被观众广为讨论。先是蔡永强，继而马云波、马云波的太太、再是林宗辉，甚至林胜武都上了热搜。
女二号马雯是傅东育在开拍一个月后才决定的演员。有人质疑她的外形，但傅东育更看重演员特点与角色契合。他先后调整过林宗辉、林胜武、钟伟等的选角，最后的成片让他很满意。
然而在演员的表演上，《破冰行动》并非全员好评。网友对男主角李飞和女主角陈珂的质疑不断，既针对角色人设，也指向演员演技。
黄景瑜是投资方和播出平台爱奇艺为项目选择的流量担当。在确定他担任主演之前，傅东育对这位演员并不了解，也不确定“这样重的戏交给他是否合适”。见面后，他对黄景瑜的第一印象是“爷们儿” ，形象阳光，不甜腻，不软糯，“性格也非常男人”。
《破冰行动》播出后，很多参与过剧集筹备的广东缉毒警察给傅东育打电话、发微信，“真是一个警察啊。”采访中，傅东育略带激动地为黄景瑜辩解：“掏心掏肺付出他的情感和他的灵魂来诠释李飞，我觉得至少在完成这件事来讲，他一定是成功的，如果他是不成功的，《破冰行动》能火成这样吗?《破冰行动》能有现在的分数吗？”
但对饰演陈珂的李墨之，傅东育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角色和演员身上的契合，有没有进行调试、进行修改，导演是有责任的……不能说这是怎么来的演员，我只能用她什么，我觉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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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之是爱奇艺旗下果然娱乐的签约艺人。
把主旋律作品拍出网感，是《破冰行动》在爱奇艺入局后的新任务。陈珂和李飞的感情线，是这个任务的主要承担者。但显然，感情戏成了这部戏最“赶客”的部分。
▲李飞和陈珂
前几天，陈珂的热搜上升到第19名，傅东育特意安慰了李墨之：“好坏之间，只要它引起争论，说你演的不好还能上19，我说你先高兴，好不好。”
这安慰看起来颇为无奈。
电视剧播到后半程，观众针对男女主角的吐槽越来越集中。这些问题在播出初期，傅东育、陈育新甚至演员本人，其实已经有了察觉。
在陈育新最初的剧本里，陈珂是李飞的女朋友，也没有马雯的角色。看到成片后，陈育新还有点懵：“怎么变成了宋杨的女朋友？”
原著以呈现群像为主，一线缉毒警察李飞像一把利刃，通过他来撕开塔寨村的秘密。“我的剧本里面，李飞后面的戏分相对来说会少一些、弱一点。”陈育新告诉《贵圈》。
以当初的市场眼光看，一个缺少女性角色、缺少丰富感情线的剧本，并不具备受欢迎的卖相。傅东育在谈及与爱奇艺的合作时曾透露，《破冰行动》项目曾迟迟未找到合适的播放渠道，直到2017年爱奇艺副总裁、自制剧开发中心总经理戴莹相中这个故事。
爱奇艺的加入，为这部传统的传统涉案剧带来新的表达，也必然带来与传统电视剧创作者的分歧。“根据爱奇艺的意见，两个编剧又补充了一些戏，特别是感情戏。”陈育新回忆。
投资方和播出平台方的考虑不难理解，既然选择一线流量明星作为男主角，自然希望最大程度地让其出现在故事里。为此，陈育新改过两三稿，但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后来他们加了这些情感戏，估计也是为了加李飞的戏。”陈育新猜测，“可能年轻人喜欢。”
现在看来，这是他们对市场和年轻观众审美的误判，“一个缉毒剧要啥感情戏？”弹幕里，观众们纷纷吐槽。
在一次见面会上，傅东育问网友：你们是不喜欢陈珂这个角色的人设，还是不喜欢这个演员？
“很多人说不喜欢演员，觉得表演不好，觉得形象有问题。”观众的回应验证了傅东育的判断，他不认为陈珂的角色多余，“这个人物的戏剧功能是非常强烈的……剧本的责任其实是小的。”
在他的理解里，这条感情线如果被更好地呈现，会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欲语还休的、动人的情感。“战友第一集就牺牲了，我们通过48集的过程，建立了一个爱情，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爱情？应该是彼此内心都背负了很沉重的东西。一方面是对战友的责任，有愧疚，从保护他的女友渐渐产生情感；另一方面，曾经要和宋杨分手的女友，也通过李飞理解了缉毒警的工作，进而爱上了这样一个人。这种感情会不会更升华？”
但拍摄时，演员们对这条感情线表现出强烈的排斥。黄景瑜明确表达“不接受”：我跟我战友的前女友怎么样？李墨之也有障碍：要怎么拿捏这个分寸？
从接到剧本到开机只有20多天，傅东育没时间为表演进行调试，剧组也没有为演员留出探讨人物内心的时间。这样动人的情感，演绎不出来怎么办？傅东育最终决定：“砍掉吧，把它降到最低。”
他当时想的是，类型化的警匪缉毒剧里没有爱情，未见得不是一件好事。
问题暴露在播出后，“确实没有砍干净，也砍不干净……模糊的状态，永远让观众处于猜的状态和怀疑的状态，就造成了今天这样的评论。”
傅东育不躲避批评，承认导演是有责任的。“我这个道歉不是说仅仅对观众的道歉，我觉得也要对演员的道歉。目前这个状态，对李墨之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和伤害。”
也有一些基于“年轻观众爱看”的调整，收到了良好的效果。警花马雯也是原剧本中没有的角色，“当初是两个男警察秘密保护李飞，但是后来把他们揉成了一个女性角色，因为他们觉得女性角色偏少。”陈育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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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采访的前一天，傅东育和陈育新收到消息，《破冰行动》里，李飞就读的广东警察学院，今年的招生出现往年从未有过的爆满。《破冰行动》播出的第五天，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电视剧司司长毛羽在朋友圈点评：我们看到了良心的国产大剧的品质。
除了剧情上遵循案件的真实，剧集也在细节上也努力做到考究。警察拿国产机，香港商人赵嘉良用苹果机，这些都被网友指出符合现实国情。为了选拍摄塔寨村祠堂的景，美术部门从佛山、中山一路找到珠海，最终找到一间列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的祠堂。整部剧甚至一反常态放弃使用滤镜，演员的毛孔在高清镜头中清晰可见。傅东育强调，从始至终，制片方、平台方在操作理念上都很统一：“现实主义作品要让人感到真实，才是感染人的第一力量。当滤镜加上去之后，它肯定产生的效果，就是不真实。”
当然，剧集里也出现蔡永强戴山寨手表、男主角开豪车等多处bug。傅东育承认，“确实有纰漏，尤其是蔡永强的手表，这个bug是我的疏忽”。
但更遗憾的是其他一些东西。剧评人李兴文曾经给傅东育发过一条微信讨论剧情，“为什么在八集之后就真相大开了呢？你为什么不让情节再往下埋一埋，再有几次反转，让大家能够猜到20集呢？”傅东育觉得这样的讨论是有意义的，“既然我们要做一个类型化的警匪戏，我们既然设定了在善恶之间、是非之间、好坏之间，在跟观众玩这种游戏，我们为什么不再往下走一走，把它再扩一扩?《国土安全》做得非常好，它延续几季都在讨论这个人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们学得还比较的浅薄，这方面我是有遗憾的。”
在没有预想到《破冰行动》会成为剧王的时候，傅东育“很狂妄地说过一句话”——要做警匪戏的中国类型化的标杆。现在，他反而有点担心，“觉得这样讲是不是很惹恼同行”，不过，“现在收回来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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