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最难以启齿的秘密,都被他说尽了
山东大叔周立冬,
曾在煤矿工作,下海经商十几年,
52岁时踏入电影圈,
自编自导自演了人生第一部长片《秋田》。
这部片子作为今年唯一的中国电影,
入围华沙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还拿了亚太电影联盟大奖,
中国电影人中,获过这个奖项的有:
贾樟柯、王小帅、关锦鹏、许鞍华。
电影讲的是一个中产阶级的中年琐碎生活,
60%都是周立冬的亲身体验,
不煽情,不故意搞笑,
质感粗粝,甚至画面有瑕疵,
却朴素又真诚。
“我知道你的凄苦,
也知道你的辛酸,
所以我讲一段我的辛酸事,
来拥抱你的辛酸。”
自述 周立冬 编辑 陈星
我叫周立冬,其实是个生意人。人到中年,觉得生意做得没意思了,想喘口气,干点别的事儿。干什么呢?就拍个电影吧。
《秋田》是我的第一部长片,片子入围了今年华沙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拿了亚太联盟电影大奖。
电影主人公叫老林。他是一个中年小老板,有车有房,有妻有儿,甚至还有情人。每天按点上班,下班有时候看看电视,跟情人约会,或跟老友们聊天。
有一天,他跟一个大企业做了一笔生意,但这个企业并没有如约付他的货款,他只好三番四次地追讨。
生意不顺利的同时,他生活中的其他方面也开始显现出各种挫折。
妻子的角色在片子里面一直没有出现,只有她的汽车停在老林的车旁边,蒙满了灰尘。原来他的妻子在国外工作,两人是长期异国分居状态。
有些老板有钱了以后,就争相把老婆送出国,仿佛是男人成功的一个表现。所以老林的朋友对他很羡慕:“老婆都让你送出国了,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有什么好烦的。”
结果老林回答,“我哪有这个本事,公司派她去的。”真相是,他和妻子有矛盾,妻子赌气,干脆跟公司申请驻外。
家里只有马上要高考的儿子和他朝夕相伴。但是他最后也把儿子送到美国去留学了,等于只剩他自己一个人。
他的朋友们都是吆五喝六、指点江山很厉害的。其中有一些人也移民了,老林和他们在一起是不大说话的,内心可能比较孤独,是有隔阂的。他不想移民,哪怕可以因此和家人团聚,他有他的倔强。
他有一个情人,情人有一天对他提出分手,说要嫁给别人了。他有两个选择,要么闹,要么笑。他没有生气的权利,最后只能站起来走了。
老林这样的人,应该是中年男人的常态吧。中年人一直都会碰到类似的挫折,不得不随波逐流。在这个过程中,大部分人都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同时保留一点点自己的东西。
中年开始,不断下坠的人生
《秋田》的英文名叫“The Fall”,意思是秋天。片子里面,老林说过一句话,“人生二十年为一季,我们都是入秋的人了。”按春夏秋冬来排,40岁到60岁刚好就是秋季。
所谓“秋田”,是秋天的田野,所谓收获的季节。
可是片子里的这些中年人收获了什么?大家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别人眼里的他们可能是收获甚丰,硕果累累,但自己的果实好与坏,只有自己知道。
“The Fall”在英文里还有一个意思,就是下坠。人到中年,也是生理上和精神上加速衰老和下坠的一个过程。
《秋田》中充满了一个中年男人生活的细枝末节。主角老林每天起来的动作、场景都是相似的,生活轨迹实际上是每天在循环。
他每次出门的时候,都害怕那个门没有锁上,回头再拉一下,每回都是如此,他处于很焦虑的状态,可能也有些许强迫症。
他可能还有抑郁症的倾向。
一开始他在办公室里在看电脑,之后他的一个手下敲门进来,他把电脑“夸”地一下,赶快盖上了。因为他在网上搜“跑步抵抗抑郁症”,不想被发现。
然后他就出去买运动服,跑步去了。
在戏里穿插了一些冷幽默的细节,实际上都是生活中的一些经历,有一些观察吧。比方说看书的时候,台灯掉下来,因为灯架撑不住,就好像人的肌肉松弛了。
买了一袋苹果,每个苹果上面都有一个商标。回家以后,每撕开一个商标,都发现下面盖着的是虫蛀的瑕疵。
追讨货款时,日本同事去上厕所,结果发现没有手纸,被困在厕所里面。那是因为你没有预备方案。老林恰恰就没有预备方案,所以说他自己到最后这个生意的结果也被困住。
我不想去做任何戏剧化的处理,而是截取一个人的日常来拍这部电影,可能这样才有点代表意义。
中年人的抵抗和坚持
电影里老林睡不着觉,只有在沙发上才能睡得着。那个画面,我觉得大概是最能体现中年人肖像的——白天在外面工作,晚上回家蜷在沙发上一个人缩成一团。
有些中年人很怪,他晚上要坐在沙发上喝一口他才能睡着,在正常的床上睡不着觉。我认识的若干个人好像都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有时候也这样,就要换一个阵地睡觉。
老林家里进门的地方,放了一个小天使。有一天他的朋友来,进门看到小天使,说小天使能看住门嘛,这不扯淡吗?然后他们俩一块去吃饭。
到了饭店里边,一进门是个巨大的貔貅,老林看了一眼。
路过天桥的时候,他看到小摊贩在卖貔貅摆件,就买了一个。回家以后,放上貔貅,把小天使的脑袋掰到里边去了。
后来,他不停地在摆弄这两个小饰物,到底哪一个应该是朝向门口的?
这实际上就代表了他对外面世界的一个态度。
天使是温柔的,善良的,体贴的,貔貅呢是凶猛的,搏杀的。他遇到的所有问题,都没有解决方案,如果想要彻底解决,他要变成恶人才可以。
买了一个貔貅回家,就意味着他在动摇,“我要怎么样,我要恶吗?”
有一场戏是他面试销售,应聘的人从桌子底下捡起了一个相框。相框里写着“诚实是我最好的武器”。
他的武器是别人从桌子底下拾起来的,他可能自己都忘记了在什么地方,但是内心的深处他是有这种追求的。
现在在中国的城市中,有好多这样的人,他们有点钱,但内心很颓败,矛盾。一方面孜孜不倦地追寻,一方面又觉得这种坚持没什么意义。
52岁自编自导自演
《秋田》是2016年10月开拍的。有的朋友觉得我是瞎胡闹,“老周疯了要拍电影”。
最早剧本是2011年写的,写了第一稿之后,感觉写得不好,我就放下了。休息一年之后,我再回来写,一点一点,改了差不多12稿吧,终于觉得可以开拍了。
第一次拍电影,只能从自己最熟悉的生活下手。《秋田》的故事来源于我自己和我身边做生意的朋友们。可以说,剧本里面60%的内容是我亲身体验过的。
我27岁下海,到北京的外企打工。1998年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卖一些机械设备,和片子里老林卖的东西差不多。
片子里老林的办公室,现实里也确实是我的办公室。前期的时候其实没有画全部的分镜或者机位设置,开机到杀青应该是用了26天。时间太紧了。
一开始其实我没有打算演的,我觉得这个挑战对我来说过于巨大了。但是到最后找不到演员,找来找去也找不到演员,制片人就开始鼓捣我演,我自己关起门来操练了几天,就硬着头皮上了。
自编自导自演的难度很大,也很累啊,现在想想很后怕。演完了以后,就像人格分裂了一样,很野蛮粗暴。片子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很多主要角色都是非专业演员。
制片人鲁大举也奉献了很精彩的演出。大家就在这种似懂非懂的状态下,根据自己对周围人的观察,和对表演细胞的强行压榨,把片子给演完了。
彻头彻尾的电影“圈外人”
我其实是彻头彻尾的电影“圈外人”,没有经过任何科班的训练。
制片人鲁大举,他之前是上海一家HR公司的老板,他是第二个看到这个剧本的人。在他之前,我没有给其他人看过。
我们俩算是一拍即合。我自称为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新人导演”,他是“由职场HR转型为电影制片人”。
因为没有行业经验和资源,整个主创班底都靠朋友介绍,一来二去也花了不少冤枉钱。
好在我们中年人,和刚刚起步的青年导演不同。他们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资金,而对于我们来说,这么多年也积累了一些财富,《秋田》本身也是低成本制作,我们就自掏腰包了。
临开拍前,我才给我太太看了剧本。还好我的家人一直很支持我追求梦想。片子在华沙拿了奖之后,我非常开心。
谢谢我的家人,特别是我的太太,谢谢她给了我银行卡账号密码。
别人眼里,我大概是个中产阶级
电影中的角色,他们是没有工作和生活的区分的,两者关系非常密切。中国的商人,公私生活都是这样没有边界,工作和生活具有连带性。
这也导致中国中产阶级力量很弱,当工作遭遇挫折,生活也会有困难,一个没了另一个也没了。
有人评价这部电影是中产阶级的精神危机。
中产阶级有什么精神危机呢?没有想过。我觉得这个是一个挺矫情的问题。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难,每一个阶级都有每个阶级的疼痛。
在别人的眼里,我是一个中产阶级吧!但是我不确定中产阶级的衡量标准。
现代社会对中产阶级的基本标准都是物质上的,比如有房有车有可支配收入,除了保命之外,能用来旅游休闲。
我搜到过一个测试,参加测试一万三千多的人会认为符合中产阶级指标的人,严格按指标一样一样算下来,最后好像的这个及格率是0.1%,也就是十几个人。
但是我认为这不准确。没有基础文明的前提,精神上的一些东西。不是说我有多少钱,我就是中产阶级。
这个电影原本具有更多的喜剧意味。剪辑的时候,我删去了一些比较笨拙的中年生活桥段。
因为我想尝试描述“水下的暗涌”,我希望片子的气质更“沉着”一点。水面上浪花过多的话,可能会牵偏了视线。
小津安二郎大师是我崇拜的偶像。他喜欢用固定镜头,稍微延长一点的表演,不要太多的剪辑。慢慢地就会有一种东西就会出来,所谓的物哀这个印象可能慢慢就会浮现出来。
我这个片子也用了和他相似的拍摄方法。当然跟他比起来,我就是一粒尘埃。
以前有个日本大导演说,他拍电影就是为了安慰死去的和活着的灵魂,并通过这个路径能找到安慰自己的方式。
我很喜欢作家刘小枫的一句话,大致意思是,我知道你的凄苦,也知道你的辛酸,所以我讲一段我的辛酸事,来拥抱你的辛酸。我想,这就是我拍《秋田》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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