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22岁高考生：想改变命运却压根没时间看书 | 大龄“儿童”求学路

“ 在四川凉山地区，囿于经济条件和教育环境，很多孩子未能在正常年龄上学，成为“大龄学童”，甚至到15岁仍在接受最基础的小学教育；而大龄入学的他们也更容易走上失学、辍学的路。在儿童节这个以保障儿童权益为初衷的节日，他们也是值得被关注的少数。今天，带你认识一个打3年黑工重返校园的大龄高考生。”

 第 3451 期 

图文&视频/小野人

点击视频观看：22岁彝族小伙在农活和高考复习之间快速切换

坐在座位上的海来尔日，虽然还在读高中，但已经22岁了。12岁时，海来尔日就离家打工，3年后回来读书，不仅仅是渴望知识，也是为了更好地找工作赚钱，贫困容不得他有更多无用的瞎想。再过几天，他就要走进高考的考场，相比发达地区的高中生，他的人生选择显得更加现实。

海来尔日家住凉山州美姑县尔哈村。他的卧室倚着父母正房西墙，十分简陋，房顶与墙体像是两家人，椽子一根根戳在外面。大塑料布撑起的天花板像一把巨大的雨伞，挡住了房顶裸露的天空。房间的深处有一张木床，越过铺满地上的紫红色圆萝卜才能到达床边，两旁的杂物堆积如山。

他现在就读于四川省凉山州美姑县中学，这里的学生们多来自于农村，大家的家庭条件都不太好，供孩子来读高中意味着要承担一个壮劳力数年不能赚钱养家的成本。

考虑到费用、学习成绩等综合因素，贫困家庭的孩子必须对未来做出最实际的选择。宿舍墙体上的励志标语“负重拼搏”就是凉山州贫困生的真实写照。

14岁彝族少年（中）在一家手机厂的车间工作，海来尔日妹妹海来以色也曾在这里打过工。

让海来尔日显得成熟的原因不仅仅是年龄，还有他外出三年“打黑工”的经历。“人间是残酷的人吃人的世界”，海来尔日曾写下这样的文字总结他的打黑工生涯。

他是家中第四大的孩子，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和两个妹妹。大妹妹海来以色也曾在四年级辍学跟着姐姐出去打工，打工不仅比务农轻松，而且挣得更多。在凉山，很多彝族孩子选择早早辍学，外出打工贴补家用。

2016年末，回家上了三年学的海来尔日娴熟地举起酒杯招呼亲友。

海拉尔日12岁时，妈妈帮他改了身份证年龄，他跟着姐姐进入汕头的一家工厂开始了打黑工的生涯。那时的他完全不会说普通话，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小孩，经常受到欺负。同屋的室友没钱买烟了，就叫他去街上捡烟头，等到有钱的时候，又会把他甩在一边。

打黑工的第三年，海来尔日实在看不到出路，别人劝他回去读书，他动心了，于是决定回家上学。

学校的拔河比赛上，作为班长的海来尔日在跟同学们讲解赢得比赛的技巧。

海来尔日给自己取的网名叫“追梦者”，他喜欢理科，那些公式对他来说都很有趣，只要掌握了定律，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然而，他的理想却是考入西南民族大学的彝语专业。

家中繁重的体力劳动占用了海来尔日假期复习的时间，上补习班这种事更没指望，考本省民族大学的本族语言专业是最容易追到的“梦”，虽然这个专业没什么机会用到理科公式，不过比起考别的学校和专业，这个目标更有可能实现。

早上煮猪食的时间，海来尔日把最近家里借的钱都详细记上了账。

贫困的家庭对这个海来尔日来说并不是逃避工作的港湾，假期离开学校后，摆在海来尔日面前还有一堆杂事，刨地，喂猪，做饭，洗衣，红白喜事帮工……当别的孩子为假期要补习苦恼不已的时候，尔日却要为家庭和自己的生计忙得像个陀螺，一空闲还要复习准备高考，或者外出打工。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直游走在失学的边缘，家里曾因交通事故背负40万赔偿，这笔巨额赔款差点逼迫他再次辍学。

只要回到家，海来尔日就要承担家里的重体力活，他的父母年纪都超过六十岁。曾经的大家庭因人多分家了，他和另外两个哥哥，每个小家有十亩地，种玉米、荞麦、土豆，一年一季，只够糊口，并没有经济效益，收成也不稳定，像今天夏天就遭遇了一场冰雹，玉米土豆收获都很少。

海来尔日作为家里壮劳力，没能赚钱养家，一放假就拼命干活分担父母的压力。

海来尔日正在砍林间的灌木，那是家里未来三天烤火、做饭的燃料，他很早就被历练成经验丰富、手法娴熟的砍柴人。

砍完柴的海来尔日大汗淋漓。

在这个彝族年回家的十天里，海来尔日每天休息五六个小时，砍倒了几棵树，但还没来得及拉下山；给亲戚邻居杀了七头猪，背了三百多斤猪肉；帮村里的老人修了四台电视，还有几台这个假期没时间修了。

海来尔日的体重仅有105斤，每次砍柴，他都会背回七八十斤的木柴，为了多背一些，柴捆常常压得他爬不起来。

村口的台球案旁，海来尔日背着柴捆，坐在石头上休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群年轻人打台球。

2017年的2月，邻居结婚，尔日帮忙背新娘，他很小就开始帮亲朋好友背新娘，这是彝族人的迎亲传统，他自己都记不清楚背过几个。今年22岁的他如果不是还在读高中，早该结婚生子了，像村里其他年轻人一样，这样的生活轨迹是当地贫困家庭孩子的人生定式。

因把新娘顺利背到家，海来尔日被奖励了一块荞子粑粑和一条猪腿，实实在在的奖励让他非常开心。

2018年的彝族年，海来尔日正在帮大嫂杀猪分肉，他的大哥在外打工没回家。当年他打电话给爸妈说想回家读书时，哥哥姐姐们很有意见，觉得这对早就辍学的他们不公平。现在他只要回家，就一定会去帮哥哥姐姐们干家里的活。

海来尔日的妈妈醉倒在家旁边的菜地，家庭变故让她开始酗酒。正在深圳打工的二女儿也被突然叫回来，迅速与定下娃娃亲的男孩完婚。“在学校最担心的是妈妈，每天担惊受怕，怕她喝酒后摔倒……但是不敢给她打电话，一打电话，我心里总是酸，没有心情做任何事情……” 海来尔日在学校也总是牵挂家里。

2018年中旬，海来尔日家搬进了政府扶贫补贴盖好的新房子，亲戚朋友们都趁他回家的时候来聚一聚。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年过六旬的父母无力再添置物件了，整个家庭的希望都落在了海来尔日的身上。

海来尔日的家乡处于高寒山区，山的远方还是山，回到西昌的学校，他也要花掉整整一天的时间。曾经有次他去成都打工，他形容去的道路是“孤寂独立，放眼远眺，流云在天边激荡，路上黄土滚滚，充满未知”，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上了汽车。

海来尔日家中的孩子都很聪明，妹妹海来丁丁曾因病导致听力严重受损，但还经常在学校考第一名。老房子的墙上贴着家里兄弟姐妹们的奖状，但没有海来尔日的，他不在意这些。的确，成绩第一或满墙的奖状未必是这里的孩子们日后求学的保障。

海来尔日从枕头下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奖状，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塞到枕头下的，也早就过了在乎奖状的年纪，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收到的奖状几乎数不过来。但他觉得，饿肚子的时候，这些奖状只不过是一张纸。

海拉尔日即将走进高考考场，他说：“我不知道知识能不能改变我的命运，但机会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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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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