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直播间征女友的打工小哥：15岁辍学，24岁刷出一套房
2020年的尾声，“打工人”一跃成为网络热词。它是无数年轻人对共同身份的认可，混杂着自嘲、焦虑、突破困局的无望，也代表了乐观、坚持和对未来的期待。万千情绪，概括成了一句“加油，打工人！”
腾讯新闻2020年终策划，《中国人的一天》推出“围观打工人”系列策划，本期上线的是在重庆工地上做外墙粉刷的“打工主播”九云。冬天到了，他和姐姐下班后能吃顿好的吗？
点击观看视频：九云白天在工地刷外墙，晚上在直播间给女粉丝说晚安
迈出晃荡的吊篮，解下腰间橙红色的安全绳，用铁桶中浑浊的水，洗去手臂上的印渍，九云带着堂姐和姐夫走出装修工地。
在空中晃荡半天后，这是九云最放松的时间。
“我姐这两天做饭辛苦了，带她去馆子吃点好的”，九云对着手机录下一段视频，三人走进路边的一家苍蝇小馆。
餐馆逼仄，面积不过10平米，只摆得下4张桌子。食客们围坐在一起，把脚翘在湖蓝色的塑料凳上。
九云点了三个菜，一盘炒空心菜，一盘豆干，一盘豆角炒肉。他夹了一筷子肉给姐姐，又夹了一筷子空心菜给自己，三人边吃边聊。
从空中到地上，上班下班，循环往复，这是“打工人”九云的日常。
白天，九云在工地上扛建材、刷外墙，灰乎乎的水泥蹭在衣服上，留下一道一道脏痕。蓬头垢面的他，和普通工人没有什么区别。
晚上，九云换上白衬衫和黑色呢子大衣，摇身一变，成为主播。在快手上，他是拥有40万粉丝的网红“重庆九云”，靠着记录工地生活，一路走红。
那段“带姐姐吃炒菜”的视频，在平台上收获1600多万次播放量，47.1万次点赞。
工地上的大姐替九云解下安全绳。
“工地男孩”，是九云给自己打的标签。
九云出生在重庆农村，幼年时的他，对父母的印象不甚深刻——他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去广东打工了。在乡下，他度过了和大多数留守儿童一样孤单的童年。
15岁辍学后，九云跟着堂姐和姐夫上了工地。姐姐、姐夫刮腻子，他跟在后面和腻子、提灰桶。两个月后，他学成出师，成了一名腻子工。
那时的九云身材瘦弱，承担着与身体不相称的体力劳动。工友们8个小时干完的活，他经常要加班才能完成。
九云说，他不喜欢夏天，那是户外作业最苦的季节——顶着烈日，悬在空中，在吊篮里站足8个小时，人像被泡在汗水里，浑身没有一处是干的。
刚入行那些年，九云收入不多，干一天挣30-50元。工钱一年一结，平时只能预支少量生活费。
汗臭与脚臭味充斥的工棚里，并不缺乏人情味——在这里，九云是最小的工人，和他年龄相差最小的工友，也比他大了十来岁。
对这个小兄弟，大家都特别照顾，喜欢他长相乖巧，喜欢他的礼貌和懂事。在这种“大家庭”的保护下，九云慢慢长大了。
而在多年以后，他当上了主播，和工友一起生活的场景，成了他拍摄最多的题材。
11月底，九云的打工季迎来尾声。
他拿着工钱，走进商场，给外婆买了两身衣服，回到了重庆农村，见到了外婆——这几个片段，被他串联起来，剪成了视频。
九云的“老辈子”里，只有外婆还健在。一有时间，九云便会去看望她。
有时，他也会给外婆展示一下他在网上的名气，期待得到几句夸奖。可惜外婆对此并不感兴趣，她只会一个劲地给外孙夹菜，“你瘦了，要多吃肉”。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都是人上人！打工人，奥利给！”
12月初的深夜，电脑屏幕前，九云攥着麦克风支架，开始了直播。直播间里灰色的头像被一个一个点亮，屏幕上刷出各种礼物，0.1元的鲜花，1.68元的“海洋之心”……
相对“专业”的主播，九云的直播设备略显简陋，一台杂牌电脑，一部手机，一个麦克风支架，这是他的全部家当。手机支架断裂后，他没舍得扔，用胶带把它绑起来继续用。
直播台搭在客厅最角落。东西都堆在摇摇晃晃的电脑桌上。九云坐在塑料凳上，把腿塞进狭窄的桌子下，显得有些局促。
镜头的开关之间，是“工地男孩”和“打工主播”身份的快速切换。
在他租住这个老旧的房间里。观众们看不见堆满杂物的客厅、被磨穿的地板胶，裸露在外的水泥地，只能看见雪白的背景墙，和精神抖擞的九云。
即使下班再晚，九云也坚持每天开播。直播的世界竞争激烈，不比工地上班轻松——更何况，粉丝打赏是他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不敢懈怠。
开播时间长了，粉丝多了，对主播这个职业，九云也日渐驾轻就熟。运气好的时候，当天直播的收益，甚至能超过工地做工的工资。
一位来自福建的大哥同他相谈甚欢，有一次给他刷了8000多元礼物，成就了他开播以来最大的一笔收入。
九云总结的经验，做主播，表情要丰富，动作要夸张，段子不能少，粉丝留言要及时回复……至于聊什么，全凭粉丝兴趣。他的直播宗旨，就是让大家开心。
去年夏天，在快手上开通账号时，“重庆九云”的ID，是自己的真名“邓友友”。
一开始只是想记录工地的日常，“老了可以翻出来，看一看”。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能成为“红人”。
九云的第一条视频，是他和爸爸的一次视频通话。
灰白色的腻子溅在眼皮上，让他显得有些落魄。但他依旧笑容灿烂，兴冲冲地为爸爸展示四周还未建成的高楼和别墅，“今天加班，一天就挣了450元，你儿子厉害不？”
视频那头，父亲表情严肃：“厉害个屁！赶紧存钱找个媳妇！”
偏偏，就是这条视频火了。
两天后，九云打开APP，意外发现点赞已经上千，评论也有数百条，“好帅的小哥！” “笑容好迷人！” “这才是真的男孩，奋斗不炫耀”……
九云有点心悸，因为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关注过自己。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考试交了白卷，被老师拎上讲台，被全班起哄的“高光时刻”。
从此，工地生活的平凡日常，被他一一纳入镜头。
“兄弟们，下班了，让我们看下今天吃什么？”
吃饭，是九云拍得最多的题材。12元的廉价套餐，一荤一素，薄薄一层菜，盖在白米饭上，但他依旧吃得开心。
他偶尔也在外面加餐，路边摊的烧腊，小卖部的卤鸡腿，镜头里的他，吃得很香，很有感染力。
九云生得清秀，笑起来很阳光，这让他很受女孩欢迎。常有姑娘提着礼物跑到工地，只为和他吃个饭，合个影。
可惜，这样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有位贵州的女粉丝，追了九云整整一年。九云请了假，买了新衣服，兴冲冲跑去见面，短暂的相处后，女孩儿告诉他：“没钱就先别谈恋爱”。
回到工地，想起失败的表白，看着厨房里待洗的碗筷、物业贴在门上的缴费通知，九云感慨，生活，远比镜头里的世界要现实。
24岁，九云买房了。
新房，在重庆合川新城与老城的交界处。三室两厅的房子，20多万的首付，耗去了他和父母的全部积蓄。每个月，还有3000多元的房贷等着他还。
新房交付后，为了节省费用，九云承担了大部分装修工作。爬上爬下，刷新墙，补腻子。他既是业主，又是工人。
每当提着腻子桶，攥着刷板，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时，他都有些恍惚。
门外高楼林立，门内通透敞亮。欧式吊灯散发的白光，照在头顶上方。
每每遇到邻居，他都会转头去乘货梯，或装作打电话等下一班电梯。身上脏兮兮的迷彩服衣领上，同时夹着业主卡和装修工的证件，让他有点不太适应。
九云时常回忆起农村老家，破败不堪的老宅、年老的父母、除夕的团年饭……老宅已不能住人，每年过年回家，他都需要在亲戚家借宿——而现在，他终于有一个家了。
他说，他曾对父母有过抱怨，抱怨他们太早离开，太少管教自己，让他的人生，多走了许多弯路。但是当他长大，他理解了父母的无奈和选择。
他曾经沉迷赌博，是父母默默帮他还上了欠债；他想买房，是父母拿出积蓄支持他；他想拍视频、做直播，是父亲给他取了网名“九云”……
24岁的九云觉得，父母不曾亏欠自己，反倒是自己亏欠他们太多。
上班，下班，吃饭，装修，拍视频，直播……九云依然在重复着他的生活，在每一个视频的结尾，他都会对粉丝说一句，“再见，加油！”
九云说，2020就快过去了，他要趁早把房子装完，因为2021年的除夕，他想和家人一起在这里度过。
第3860期
撰文 | 阿诺史 摄影 | 瓦辛格
视频 | 占占 剪辑 | 占占 凯文
编辑 | 婉吟 小为
设计 | 像素笔记
出品 | 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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