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出走”已经过了一年零三个月，57岁的苏敏依然在路上。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苏敏独自驾车走过了陕西、四川、云南、海南、西藏等地，世界在她眼前变得辽阔。她还出版了一本女性话题著作，收获了许多的认可和喜爱。
苏敏的女儿杜晓阳今年34岁，有一对双胞胎宝宝，也是一个全职妈妈。而这一个身份，在妈妈苏敏离家自驾之后，变成了她最重要的使命。
2021年的初冬，我们跟随苏敏到上海和武汉参加她的新书发布会，也到郑州看望了杜晓阳，母女两人向我们讲述了彼此的故事。
腾讯新闻《中国人的一天》栏目联合快手We我们工作室，共同策划出品了女性主题系列纪录片《了不起的母女》，第一集是57岁自驾游阿姨苏敏和女儿杜晓阳的故事。
2020年12月的一天，苏敏照常在车顶帐篷里醒来，但打开帐篷，是大理的洱海和苍山，阳光灿烂，耳边是鸟啼声。她在车边吃起了早餐，首先为自己煮两个鸡蛋。得煮成刚刚凝固的样子，很嫩。她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切，轻松又自在。之后她收起帐篷，丢掉垃圾，开始了在路上的、新的一天。离开家的每一天对于苏敏来说，都是充满变化的。车窗外的风景在变，夜里露营的地方在变，一起攀谈的路人也在变。而生活里的固定日程是，苏敏每天都会和女儿杜晓阳视频通话。
杜晓阳今年34岁，她是苏敏的女儿，有一对双胞胎儿子，是一个全职家庭主妇。怀孕的时候，杜晓阳发现是双胞胎，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工作了，于是辞职回归家庭。待杜晓阳生下孩子之后，苏敏和丈夫便一同住进她的家里，帮她照顾孩子们。这是苏敏离家之前的生活。
杜晓阳每天送一对双胞胎上学。
现在，杜晓阳还在继续这样的生活。与“出走”的母亲不同，对于杜晓阳来说，生活每日都在重复：早起洗洗刷刷，电动车前后带一个，送双胞胎儿子去上学，之后她回到家里，把晒干的衣服一件一件晾起，放进衣柜。她生活在河南郑州，家里是白色调的，双胞胎经常打闹、争吵，她要维持家庭的秩序和整洁。生活里有无数的责任与琐事。年轻时杜晓阳也爱美，但如今她身型微胖，穿宽大的衣服，每天就把头发扎起一个小啾啾，“也就随便那么一弄”，没有时间关注自己。“小男孩这个年纪最难带，何况还是两个”，杜晓阳说，母亲从前帮她做了很多事情，现在，她只能自己去承担。2019年的一天，杜晓阳记得苏敏拿手机给她看了一个自驾游的博主。苏敏平日里喜欢看穿越小说，有一天不小心点进一个链接，看到有人分享自驾游的经历。她第一反应就是拿给女儿看，还跟女儿说，自己也想去。一开始，杜晓阳以为母亲在开玩笑。但是，苏敏显然是当真的。有一天，她们俩带孩子在家附近的公园玩。苏敏又说，晓阳啊，以后我也想去自驾游。她给杜晓阳看手机里的一名女博主，离婚好几年了，也在外面玩了好几年了，“一个人很安全，一个人一辆车，走到哪住哪，还可以边玩”。杜晓阳看到母亲的认真，她也开始研究起来，“还真有这么一回事，慢慢地觉得可以考虑”。 妈妈不在家的日子里，杜晓阳一个人精心地照顾着两个孩子。后来，杜晓阳看到家里送来了许多个快递，都是苏敏给自己买的路上物资。杜晓觉得很新奇，有小小的电饭锅，小小的瓦斯炉，都是之前没见过的玩意儿。她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二手的、2000多块钱的帐篷，她们都觉得质量很好，和店里七八千块钱的差不多。苏敏一边继续帮杜晓阳照顾双胞胎，一边也和杜晓阳说好了，等双胞胎上幼儿园的那一天，育儿任务减轻了，她就走。但是疫情来了，双胞胎没能如期入园。苏敏的丈夫有点儿幸灾乐祸。杜晓阳还是给苏敏买了一些出行时需要的护肤品，她知道母亲还是会走。 双胞胎兄弟常常因为一些争执而哭泣，这让杜晓阳非常伤神。数十年来无爱的、枯竭的婚姻生活让敏感的苏敏患上了中度抑郁症。为了照顾外孙，她和分房多年的丈夫重新住在同一个屋里，为了避开彼此，他们一人睡上铺，一人睡下铺，夜里各自戴耳机看手机。苏敏甚至想买一个帘子隔开对方。而女儿的家也不是自己的家，苏敏觉得长期住下去也不是个事。苏敏曾经想买个拖挂住在女儿家楼下，方便照顾她的儿子们。苏敏没有家，房产本上的名字也不是她。
新书发布会即将开始，化妆师为苏敏做了新造型。
2020年9月24日，苏敏开着她的小polo驶离地下车库，开始了她的旅程。往后回望，小polo的后视镜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一直目送着她离开，那是女儿杜晓阳。在苏敏离家之后，杜晓阳给她写了一封信，收录进苏敏的新书《年过五十，我决定离家出走》，她在信里写道：我在没有妈妈帮助的日子里，全力带着两个娃娃，品尝着累和开心，也深刻地理解了妈妈。而苏敏却说，“我所有的经历她都遭遇过”。从小到大，杜晓阳一直目睹着母亲苏敏的遭遇。杜晓阳说，“苏敏是我的妈妈，也是父亲常年训斥下的妻子”，这几乎概括了苏敏过去几十年的生活。从杜晓阳一岁的时候，苏敏和丈夫就开始闹矛盾。他们常年争吵、打架。杜晓阳经常能看到父亲的暴力行径，只要父亲在家，苏敏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也只有在他睡着之后，才拿起遥控器，看一会儿电视。父母吵架的夜晚，杜晓阳不敢入睡，等听不到声音了才躺到床上睡一会儿，那是始终存在在记忆中的，令人胆战心惊的日子。生活在这样一个总是笼罩在负面情绪之下的家庭里，杜晓阳从小就比同龄人更内向和话少。成年之后，杜晓阳也经常接到邻居的紧急电话，赶到父母家来劝架。离开之前，她会收起客厅桌上的尖锐物品，怕出现危险和意外。那样的生活没有快乐，只有压抑。一直以来，苏敏的母亲在很多时刻，并不站在苏敏这一边。在苏敏年幼的时候，母亲管教严厉，连剪头发都要经过母亲的同意。长大之后，苏敏想学设计，母亲没让她去。上班后，苏敏要把工资交给家里，给弟弟们帮助。为了逃离原生家庭，苏敏选择了婚姻，却不想，走进了另一座牢笼。在不幸福的婚姻生活之后，苏敏想离婚，但母亲又总劝苏敏，忍一下吧。怕母亲生气，也是苏敏不敢离婚的原因之一。而在苏敏选择自驾离家之后的很久，在车子已经开出去几百公里之后，苏敏才敢给母亲打了出门后的第一个电话。在电话里苏敏也只是说，出门散散心。母亲一直让苏敏接受自己的命运，“你别埋怨，你的命就是这样，你挣扎不出来的”。杜晓阳小时候成绩并不突出，苏敏并不十分严厉。杜晓阳在毕业之后成为文员，27岁结婚，苏敏也从来没有催促过，她给了女儿自己没有得到的自由。当然，在后来的后来，女儿也愿意成全和支持她追求自由。在写给苏敏的那一封信里，杜晓阳取了一个标题，叫作：妈妈，请为自己而活。
在苏敏的新书发布会上，她为粉丝读者写下赠语。
作为女性，杜晓阳能看到母亲苏敏的命运不被自我所掌控，“如果当初改变的话，现在就不是这样的命运了”。苏敏从母亲那里得不到的支持和关注，后来是女儿给了她。苏敏在秦岭的时候，她觉得那儿“风也是自由的风”，她拍了一个小视频发到家庭群里：“你看这个路多陡，这个山多漂亮”。群里只有女儿回复了她，不忘让她注意安全。
苏敏离家自驾一年之后，女儿杜晓阳从郑州去武汉看妈妈，一对双胞胎在高铁上很开心。
过去一年，“五十岁自驾游阿姨苏敏”迅速成为了一种标签。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中国女性们，她们一路走来，成为女儿，成为妻子，成为母亲，可如今，她们如何成为自己？苏敏给出了她的答案。在《年过五十，我决定离家出走》的撰写者卓夕琳看来，苏敏存在的意义，在于她给了女性一种信心，去挣脱、去改变。“这也是我们女性要给女性传达的意义。”
苏敏的新书发布会结束，很多同龄的粉丝都来找她合影。
如今，在鸡零狗碎的家务活中，看苏敏的视频是杜晓阳抽身呼吸的时刻。她坐在家里，坐在母亲曾经睡过的床上，打开母亲发来的视频。她看到母亲走过的每一段路，看到每一处风景，讲述的每一个故事，“景色那么美呀”，她心生向往。更重要的是，她也能从母亲身上得到新的力量，“在她生活不如意的时候，她就勇敢的改变，说到就做到了。”2021年初冬，杜晓阳终于又和苏敏见了一面。她带着双胞胎儿子从日常生活里也做了一次短暂“逃离”，他们从郑州到武汉，在一个夜晚见面。孩子们对于苏敏的车顶帐篷感到惊奇，苏敏打开帐篷迎接他们，“姥姥你有你的帐篷好好啊”。他们在帐篷上，看到星星和月亮，“月亮全都是圆的”。杜晓阳看着他们，给他们拍了一张合照。苏敏开着车带他们经过长江大桥和黄鹤楼。她们聊起了臭豆腐，还有热干面。杜晓阳知道母亲一直都喜欢吃些小吃。在武汉的那个夜晚，母女俩终于有了单独相处的时间。她们一起上街，如愿品尝了臭豆腐，相顾无言，但是陪伴在对方身边。从武汉离开，苏敏继续开着她的小polo往南方去，每一天都是新的。而杜晓阳带着双胞胎儿子回到了郑州的家。但是现在，她们有了新的联结。苏敏变得忙碌之后，杜晓阳开始学习视频剪辑，她意外地发现自己喜欢这份工作，也觉得充满了成就感，“你可以把一件事情给整合在一起，通过各种各样的剪辑配乐，给它发挥出它的意义，然后就觉得挺有意思。”她希望可以学习更多的剪辑技能，她忙碌和重复的育儿生活里涌进了新鲜的动力。 苏敏教女儿使用航拍器小飞机，两人一起看看更远的地方。在武汉见面的时候，母女俩很少叙旧，杜晓阳说，她们都不是擅长表达情感的人。但她们还是聊起了拍摄，聊起了三脚架。苏敏给杜晓阳展示她的无人机。她们一起完成一个又一个的视频，杜晓阳有了与母亲“在同一战线上”的亲密感受。
在苏敏离家一年之后，杜晓阳重新成为了母亲的伙伴，只是不止在家庭生活中。
第3983期
撰文| 李荷
视频｜刘晓婧
编辑 | 佳琪 高歌
出品 | 腾讯新闻 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