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战将如何结束
作者 | 沈联涛、肖耿
以下为文章全文:
美国总统特朗普领导的政府对20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征收惩罚性关税,打破了与中国就贸易关系迅速达成协议的希望。作为回应,中国政府对价值600亿美元的美国产品征收新关税,美国威胁也要对另外3000亿美元的中国进口产品征收关税。现在,双方都在为一场长期斗争而努力——主要是因为美国人还没有感受到特朗普政策带来的痛苦。
中国早已了解特朗普的交易风格。但直到最近,中国才开始充分认识到特朗普的“美国优先”原则的重要性。根据美国国务院政策主任凯润·斯金纳(Kiron Skinner)的说法,特朗普的“美国优先”原则基于四大支柱:国家主权、互惠、责任分担和地区伙伴关系。
国家主权和互惠是所有国家外交政策的基本特征。它们构成了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Peace of Westphalia)的基础。在三十年战争之后,《威斯特伐利亚和约》承认,主权国家需要捍卫自己的利益,并且必须在互惠的基础上与其他国家交往。
但特朗普政府互惠的做法往往过了头,削弱了美国建立和维持伙伴关系的能力,无论是地区伙伴关系还是其他伙伴关系。事实上,在特朗普的领导下,美国为了自己狭隘的利益,损害了最亲密盟友的利益,甚至威胁要对从欧盟、日本和韩国进口的汽车和汽车零部件广泛性征收关税,声称它们对国家安全构成了威胁。
无论如何,特朗普主义的积极成分是责任分担。斯金纳狭隘地解释了这一点,把重点放在美国的北约盟国增加国防开支的必要性上。她并不承认美国也在迫使世界其他国家分担其不可持续的结构性储蓄赤字负担。
美国一直存在财政赤字和经常账户赤字,总财政支出(其中国防预算在2017年占14.8%)明显超过其财政收入。如果这两项赤字每年以超过GDP 3%的趋势增长率增长,美国对世界其它地区的净债务(目前占GDP的40%)将在不到24年内翻一番。
特朗普政府坚称,唯一需要担心的赤字是对华双边贸易逆差。但即使中国屈从于美国的要求,消除双边赤字,美国储蓄和投资的失衡也只会使其外部赤字转移到其他盈余经济体,如欧盟、日本和韩国等(汽车关税威胁的目标),就像被挤压的气球里的水一样。
几十年来,美国的储蓄缺口似乎是一个需要管理而非解决的问题。自上世纪70年代美国开始出现结构性赤字以来,这个问题一直存在一种全球性的“大交易”(“grand bargain”)的现象——世界愿意用美元为美国的经常账户赤字提供资金;作为交换,美国将扮演自由贸易和全球安全的担保人。
特朗普主义颠覆了这一交易。它将美国的经济杠杆(包括美元)武器化,目的是迫使世界维护美国的目标,但不能保证美国会做出同样的回应。
这种做法最终将让几乎所有人付出代价,而最先受到冲击的是美国消费者。在贸易战中,特朗普政府在利用税收耍花招。在历史上,政府通过增税、削减开支、提高通货膨胀率(实际利率为负),或以罗马帝国为例,通过征服债权人来解决过度的债务问题。
在政治上,美国政府似乎不可能在国内提高税收。特朗普政府找到了一种变通办法:提高关税最终实际上相当于提高消费税,但由于可以归咎于外国人,因此更容易被美国民众接受。
从特朗普的角度来看,这种做法的成本似乎很低。鉴于美国经济仍在增长,股市处于创纪录高位,失业率处于创纪录低位,根据摩根大通(JPMorgan)的估计,到2020年,贸易战的直接成本将仅占美国GDP的-0.2%,中国GDP的-0.4%,以及世界其他地区GDP的-0.22%。
但是,今天的繁荣主要取决于破坏预算的减税和美联储(US Federal Reserve)量化宽松政策的暂时影响。美联储从2007年到2017年将资产负债表扩大了3.6万亿美元(自2017年以来,美联储已将总资产负债表缩减了3910亿美元)。历史低位的利率和流动性膨胀的资产泡沫为财政赤字提供了资金,并使家计部门得以去杠杆化。从2010年到2018年,美国的净财富增加了33.6万亿美元,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量化宽松政策。
然而,财富并没有得到平等的分配;相反,以量化宽松政策为中心的做法加剧了国内的不平等。例如,在过去10年里,每次标准普尔500指数下跌,企业股票回购(2008年至2018年总计5万亿美元)都会提供一下缓冲。从技术上讲,这有利于经济增长:标准普尔500指数从2009年的低谷到2019年3月的峰值,累计上涨了319%。但特朗普的贸易战甚至威胁到那些勉强共享的(对美联储来说,也是代价高昂的)收益。
标普500指数中市值最大的25家公司(总市值超过20万亿美元)近三分之一的收入来自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加权平均),这意味着对中国大陆进口商品征收关税将影响利润。那些依赖于向中国出售芯片、组件和软件(占总收入的20-65%)的科技巨头将面临特别高的代价,美国鞋类进口商也将面临同样的影响。
贸易战似乎还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因为金融市场认为(也许是错误的)央行将通过更强的量化宽松政策来拯救它们。但在连续117个月的经济增长之后(与48个月的历史平均水平相比),由于特朗普贸易战所造成的混乱,美国可能很快就会发现自己陷入痛苦的衰退。也许到那时,美国就会考虑休战了。
注:本文作者沈连涛为香港大学亚洲全球研究所杰出研究员、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可持续金融顾问委员会委员、香港证券及期货事务监察委员会前主席、清华大学副教授;肖耿为IMI学术委员、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金融实践教授、香港国际金融学会会长。
编辑 蒋旭
来源 Project Syndicate
责编 胡晓涛、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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