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豫闽：“核共享”使日本更安全吗？
一
近日，中国的一些著名刊物相继发表署名文章，批评日本前首相安倍等政界人士讨论北约的“核共享”（Nuclear Sharing）政策是否适用日本的问题；与此同时，上述文章强调，“北约的‘核共享’政策违反《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规定，加剧核扩散与核冲突风险”。
事实上，早在《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达成之际，美国与苏联曾就此问题进行过磋商。美国申明，该条约涵盖核武器或爆炸装置，但不涵盖投掷系统；不禁止北约协商与规划核防务；也不禁止在北约非核盟国部署美国所拥有的和控制的核武器。苏联并未对美国的上述申明提出质疑。
按照“北约核计划小组”的规划，部署了美国核武器的欧洲盟国可参与执行北约的核任务，包括使用作战飞机投掷核航弹。然而，这并未根本改变美国对这些核武器的所有权和控制权。从上述北约核任务执行情况看，这类似于“事务分担”（Job Sharing）或“任务分担”（Mission Sharing），或可称之为“核分担”（Nuclear Sharing）。说到底，美国是不会让任何国家“共享”其核武器的所有权和控制权的，不管这个国家是德国、日本，还是加拿大。
由此引出了一个问题，即美国是否赞同对日本采取与北约盟国相同的核政策。本月底，岸田文雄首相将应邀出席北约在马德里举办的峰会，由此成为北约成立73年来首位出席其峰会的日本首相。这标志着日本与北约的战略协作进入新阶段。或许，美日首脑会晤不便公开涉及上述“核共享”话题。人们不期望拜登政府出于地缘战略的考虑，将不扩散问题“置于后座”。
二
对于日本来说，一个必须认清的问题是，这一“核共享”政策能否增进而不是削弱日本的安全。且不论美国是否赞同对日本采取与北约盟国相同的核政策。这涉及核武器国家对无核武器国家提供的安全保障问题。
在《不扩散核武器条约》提交联大之际，美苏英三国首次提出适用该条约全体非核成员国的“积极安全保障”（Positive Security Assurance）；美等国“表明其意图，在任一无核武器成员国成为核侵略或威胁对象时，直接寻求安理会采取行动提供援助”。日本作为该条约无核武器成员国，“积极安全保障”适用于日本。
此后，美国率先作出了“消极安全保障”（Negative Security Assurance）承诺，申明美国不对该条约任一成员国使用核武器，除非“该国与核武器国家结盟”，“攻击美国、其领土或武装部队、或其盟国”。由此，将日本纳入与美国、其领土或武装部队并列的保护范畴。
适应《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审议大会或《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谈判的形势，中美俄英法等五核国，多次以不同的方式作出了相应的安全保障承诺。其中，俄采取了类似美国的条件，将与核武器国家结盟并在其领土部署核武器的国家排除在其安全保障承诺的范畴之外。
重要的是，俄并未承诺“不首先使用核武器”。在俄乌冲突发生之际，俄随即宣布其核力量进入“特殊战备状态”并启动核战备演习。日本需要考虑的是，若因采纳“核共享”政策而增加遭受核威胁或打击的风险，可谓明智之举？
三
日本是遭受过美国惨重核打击的国家。民众对核武器问题历来敏感。日本任何执政党均不宜忽视民众的反核舆论，改变行之半个世纪的核政策，即“不制造、不拥有、不引进”核武器。据称，日本国会有三分之一的议员支持本国加入《禁止核武器条约》，预期这一数量还会增加。广岛和长崎的市长及日本青年组织代表本周刚出席了在维也纳召开的《禁止核武器条约》首次缔约国大会。
然而，另一方面，日本对其周边国家、特别是朝鲜发展核武器的关切在明显增长。在俄乌冲突发生之际，俄核力量进入“特殊战备状态”并启动核战备演习，这增加了日本的安全忧虑和对美国核安全保障可靠性的疑虑。这也是前首相安倍等人士讨论“核共享”政策是否适用日本的重要背景。如何在推动“无核世界”的同时有效应对核威胁的现实风险，是日本需要慎重解答的安全课题。
在当今世界大国关系对抗性加剧的背景下，岸田文雄政府正尝试跨越欧亚舞台，扮演一个突出重要的角色。然而，北约的冷战思维和基于集团对抗的核威慑战略并不适用亚太地区的环境，复制北约的“核共享”政策也无助于增进日本的安全。值此出席今年8月《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审议大会之际，岸田文雄首相或可重新审议其前任反对美国承诺“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立场，支持拜登政府降低核武器在国家安全战略中的作用。总之，人们不期望岸田文雄政府给日本或亚太地区引进任何新的核对抗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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