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嘻哈:“Real”为什么招人喜欢
真实(real)是rapper间的最高评价
嘻哈中的真自体
文/曹红蓓
本文首发于总第819期《中国新闻周刊》
因为吴亦凡的“freestyle”入坑到一档嘻哈节目之前,我是一名对于说唱“不感冒”的音乐爱好者。每当“好好的”歌曲里面插进一段中文说唱,还觉得硌耳朵,恨不得把它们剔了。早年听张震岳《思念是一种病》就是这样。
谁知从看海选入场的第一眼开始,就放不下了这个节目。镜头前面那些晃来晃去的选手,一看就和别的选秀比赛的参赛者都不同——个个都是奇葩。几个月追下来,好像慢慢能够意识到自己在追的是什么了。就我而言,有一部分先前对于说唱的预期其实并没有改变,那就是:态度大于艺术;改变了的,是对于态度的理解。这态度不是某个具体的态度,比如批判,吴亦凡就不强调这个。你看到在他们身上,在批判以外,还有贪婪、傲慢、坚定、卑微、歌颂、感激……所有这些个别的态度,他们统统都表达过。而能够混不吝地表达这些态度的程度,才是所有这些rapper(说唱者)价值观上的制高点——真实(real),这同时也是一个rapper对另一个rapper的最高评价。
打成字幕的中文歌词让我们有机会看清楚他们的想法。他们在歌词里做梦、吹牛、挑衅对手,对于金钱和享乐的需要直言不讳,对于兄弟、女人、父母、社会,爱恨情仇直言不讳。台上台下的言论表达也和其他节目的选手不同:选手之间不是一团和气,地下rapper直白鄙视练习生;选手和导师之间也不是只有感恩戴德,被弃用的选手表示不会再给导师第二次机会;捡了便宜得意忘形,背不下来词满脸绝望;累到哭,紧张到吐……他们表现真,我们围观他们的真。似乎这是个关于真的实验场,选手投入变量,观众计算结果。
这个真,接近于心理动力学中的真自体。真假自体是温尼科特重要的理论贡献,在临床咨询里也极具实践价值。假自体总是以满足别人为己任,婴儿过早动用自己来顺应外界的时候就会形成假自体。一个还没有疯的人不可能没有假自体,只不过程度不同:“极端的假自体像真的一样建立起来,被旁观者认为它就是真自体;不太极端的,则允许真自体有一定的秘密生活;趋向健康的假自体保护着真实的自体,并寻找某种环境使真自体成为它自己变得可能;接近健康的假自体,建立在认同的基础上,通过认同和模仿他人保护真实自体不被冒犯和贬低;健康的假自体,代表一种日常的适应性的社会理解,是一种健康的对社会化礼节的妥协,个体仍然是创造性和自发性的存在。最危险的是真假自体都很多的情况,最纠结冲突,甚至可能出现自杀。”
没人喜欢和假假的人做朋友,虽然要是假到乱真,也就看不出来了。但不管怎么说,假自体是我们的戏,入戏太深就放逐了灵魂,搞得灵魂很冤枉。rapper们强调“真”的价值,人们也通常喜欢和比较真实的人打交道。可问题是,一个人真自体太多,又让周围人受不了。艺术家往往奇怪、讨厌又可爱,在于他们真自体够大,又因为才华而被谅解。我们在这个选秀节目中看到的真自体同样够大的rapper们,无论他们的才华高低(其实这个普通人也分不太出来),在观众的距离上,看着却并不那么讨厌。这一点是有一些违反经验的,也恰恰是节目的魅力所在。这个节目落实到一个对真自体的鼓励——在这个实验场,普通人真自体的表现既没有受到严厉的惩罚,样子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看。它在暗暗怂恿我们去除对真自体的恐惧。
在我们熟悉的文化里,随处可见教人做假的教材,却没有现成的模板教人存真。在每个人自己的小实验场上,我们只能小心试探着投放真自体,放出的体量视反馈而调整。现实中常常见到有人学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学之后反而开始变得令人不快,八成就是在追求真自体的过程中稍稍激进了一点。一种理想的情境是,尽可能地释放真自体,而这个真自体真正盛得下他人,也盛得下世界。每一个真自体都有这个潜力。
值班编辑:陶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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