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爱米菲兔，是有原因的
倘若让世界上任何一个小孩说出她最喜欢的小兔子，极有可能得到的答案是：米菲兔。
1955年，荷兰平面设计师迪克·布鲁纳出版了第一本米菲兔的小册子。此后，米菲兔的小册子陆续被译成50多种语言，全球销量共计8900万册。米菲兔的电视剧风靡全球，周边产品丰富，你几乎很难找到一家没有米菲兔的儿童产品商店。
但你知道吗，米菲兔仅由一人独自创作完成，他就是——迪克·布鲁纳。那么，米菲兔的诞生以及这位米菲兔之父有什么样的传奇故事呢？
米菲兔之父
1927年，迪克·布鲁纳出生于一个出版商之家。他曾祖父成立的公司是20世纪荷兰主要的出版公司之一。因此，他作为家族企业的第四代董事，自少年时候起便注定了要继承父亲的事业。
迪克·布鲁纳（1927–2017）
但是正如他自己反复强调的：他完全没有任何经商才能，事情的发展因而有了些许不同。他早早结束了中学的学业，宣称自己想要成为一名艺术家。基于这个心愿，他入读了阿姆斯特丹国立美术学院。然而，他再一次没有通过最终考试，只能过早地离开了学校。最终在1951年，他以一名公司内部的平面设计师的身份而不是董事会成员的身份加入了家族企业。事实证明，在这个岗位上，几乎是从第一天起，他的成绩就令人惊讶。
当布鲁纳供职于家族出版公司时，口袋书已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前被引进荷兰，并且出人意料地变得很畅销。布鲁纳出版商们也开始以“小黑熊”系列进入新市场。几年之后，这个系列变得非常成功，以至于“小黑熊”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荷兰口袋书的一种常见的符号。
迪克·布鲁纳小黑熊系列海报. 海报上的文字从左至右依次为：a. 小黑熊口袋书；b. 小黑熊口袋书的白日黑夜；c. 和小黑熊悠闲地躺着看书：d. 和小黑熊温馨地呆在家里
由于竞争激烈，口袋书不得不以低成本的方式生产，花费在平面设计上的钱很少。因此，所有的口袋书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如一打图书中的一本：便宜但缺乏吸引力。
但“小黑熊”系列却不同。自创办以来，迪克·布鲁纳设计了所有版本的封面，包括海报的封面设计和广告的封面设计。他的设计不仅辨识度高，而且明亮、清新，与众不同，极具艺术价值。他设计的那些海报总围绕同一主题（小黑熊看书）的简洁信息。此后，这些海报成为收藏家高度追捧的藏品。于是，“小黑熊”很快成了荷兰最畅销的口袋书。
米菲兔的诞生
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布鲁纳得知有一个富有的英国人用小黑熊装饰赛车。于是，布鲁纳推断尽管小黑熊很可爱，但是不适宜作为儿童的动物形象。因此，他想出一个全新的动物造型，以此来配合他在睡前给儿子讲故事的习惯。这个全新的动物形象是一只小白兔，名为Nijntje Pluis（荷兰语译为“毛绒兔子”），米菲兔就此诞生。
1955年，第一本米菲兔的小册子发行，很快成为畅销书。截止2011年最后一册发行时，已有22种不同的米菲兔主题和大约80多种以米菲兔朋友为特色的系列版本发行了。
最早的米菲兔草图之一（大约1952 年）
第一本（1955 年）和最后一本（2011 年）米菲兔小册子，荷兰原版
米菲兔在本国奇迹般的成功吸引了外国出版商的注意，1963年英文版开始发行。尽管英文版的整体版面布局照搬了荷兰原版，但是主角的命名却成了一个问题。因为“Nijntje”及其荷兰姓氏“Pluis”都包含了两个双元音——ij和ui。只有用荷兰语，或荷兰语相近的语言，抑或南非语才能正确发音。所以在英文版中被改成“Miffy”（米菲）。随着其他译文版本的很快出现，米菲逐渐成为小白兔最常采用的名字，到1996年，成为世界范围内的标准。
荷兰原版小册子中的两个典型版面，在半个多世纪里几乎没有改变
评论家们困惑不已：尽管文化差异导致孩子们有着不同的喜好，但是米菲兔似乎不受影响。米菲兔的书籍在亚非与在西方世界一样受欢迎。要尝试解答这个问题，通常要从米菲兔书中针对小孩的细节开始。这些小册子都是方方正正的形状，并且严格地将尺寸缩减到能让小孩子手持的大小。同时，通过每一版在半个多世纪以来几乎没有改变的版式，这些系列给人以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归结其最基本的要点即：总共有二十四页，内含右侧的十二张插图加之左侧的十二页有四行押韵的文字，并组成了一个小故事对于插图来说亦如此。据说如果让3至5岁的小孩像受过训练的成人一样绘画，画出来的效果可能恰好和布鲁纳的插画一样。
布鲁纳一丝不苟地亲自监督每一个外文版本。他规定这些草稿在出版前要寄回给他，以检查外文版的设计是否与荷兰原著完全相同。甚至是在他不懂某一门语言的情况下，他严格的设计要求依然得以保持。布鲁纳会请一名以该语言为母语且荷兰语也很流利的人重新将文字翻译成荷兰语，用以检查是否符合他原著的意图。只有当他确认时，他才会同意出版发行。
米菲兔的风格来源
毫无疑问，布鲁纳的个人笔迹是独一无二的，但是他在风格上的灵感来源却可以相当精确地追溯。在担任家族出版公司的平面设计师之前，他怀着对法国的偏爱，游历过欧洲，还在首屈一指的现代艺术博物馆中向伟大的当代画家们学习。回顾布鲁纳的早期封面设计，可以清晰地发现20世纪早期现代大师们对他的影响，例如乔治·勃拉克和费尔南德·莱热。除此之外，他明显地受到荷兰“风格派”运动的一些影响，特别是其中一个杰出的成员巴特·范·德·莱克。
早期的迪克·布鲁纳的“小黑熊”（Zwarte Beertjes）系列书籍封面，第一图是他的第一个封面设计（1952 年）
布鲁纳早期作品的灵感来源： 乔治·勃拉克（1882-1963）的《玻璃、玻璃水瓶和报纸》（1914）
布鲁纳早期作品的灵感来源： 费尔南德·莱热（1881-1955）的《宁静生活与啤酒杯》（1921）
布鲁纳早期作品的灵感来源： 巴特·范·德·莱克（1876-1956）的《猫》（1914）
然而，早期的米菲兔书册与布鲁纳最初的书籍封面设计也有明显的差异。实际上，米菲兔的设计引领了一种极简主义平面设计风潮。当布鲁纳供职于布鲁纳出版公司时，他同样将这种设计风格应用在了后期的平面作品中。显而易见，法国立体派大师们对布鲁纳的影响逐渐减弱。与此同时，一个颇有争议的说法是：荷兰风格派成员们倡导的新造型主义对他的影响愈加明显。
在某些方面，布鲁纳的确在米菲兔书册的设计中借鉴了风格派。例如，清晰的黑色分界线在皮特·蒙德里安几乎所有后期作品中都能找到。如出一辙，蒙德里安在对色彩的使用上也同样克制，这一点则源于新造型主义极端追随者们的信条。但是，布鲁纳的典型色彩（温暖的红色和橙色、柔和蓝色、黄色、绿色，以及少量的褐色）比三原色——红、黄、蓝（即“风格派”核心成员的标志性色彩）要柔和许多。实际上，他协调的色彩很接近于特奥·凡·杜斯伯格在1919年创作的一幅作品。尽管凡·杜斯伯格是“风格派”的创始人，并且毋庸置疑是最具影响力的人之一，但是参照严格的新造型主义条例，我们可以看出他特意选择了那些被禁止使用的色彩。正是因为使用了不和谐色彩，他才将这幅画作命名为《不协调的构成》。
布鲁纳在米菲兔书册设计中的借鉴：皮特·蒙德里安的《构成II》（1929）
布鲁纳在米菲兔书册设计中的借鉴：特奥·凡·杜斯伯格（1883-1931），《不协调的构成》（1919）
在风格派与布鲁纳作品之间，抽象原理是另外一个经常提到的相似之处。即通过将形态简化为最小的单元形来消除不必要的细节。但是，两者在本质上却截然不同。蒙德里安与他的同仁将形式简化到极致，以至于原始的具象形态与最终效果之间的每一个可辨别的联系，都消失在精确的水平或垂直的正方形和长方形网格中了。
然而，布鲁纳却恰恰相反。他运用抽象原理却因全然不同的意图——简化形态是为了获得最本质的原始具象形态。换言之，布鲁纳消减细节是为了从众多可以想象的形象中，雕刻出唯一一种最本质的、最典型的小白兔。在这一点上，布鲁纳颠覆了新造型主义的原理。与他设想中新造型主义实践者们实现的效果完全不同，布鲁纳最终选择不去抹杀原始的具象形态，与之相反，而去抓住它的本质。
布鲁纳在米菲兔书册设计中的借鉴：亨利·马蒂斯《剪纸艺术》（1946）
布鲁纳在米菲兔书册设计中的借鉴：亨德里克·尼古拉斯·沃克曼，《树前的鸟》（1943）
布鲁纳运用的抽象原理，恰好为我们之前引出的问题（关于文化差异导致孩子们有着不同的喜好，但是米菲兔似乎不受影响的现象）提供了解答的线索。如果仅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的话，那么应该是布鲁纳受到了某些艺术家的启发：即那些几乎完全依靠高度个性化的、半具象的、半抽象的个人笔迹，因而很难将特定的风格与学派联系起来的艺术家们，如法国画家亨利·马蒂斯和荷兰平面设计艺术家亨德里克·尼古拉斯·沃克曼。
这个明显的相似之处，印证了布鲁纳拒绝使用任何计算机图形程序。因为他笃信数字化的平滑处理或多或少会失去图形的表现力，即便后来在他的一生中涌现了大量的计算机图形。布鲁纳别具一格的地方是依靠自己的手绘，并且坚信那些因手部细微颤抖而形成的“颤抖的线”，是作品表现力的奥秘。比较布鲁纳手绘的米菲兔图像与电子版米菲兔（由计算机辅助工作室团队制作，应用于后期的玩偶电影）便可略见端倪。这两者大相径庭：手绘的米菲兔具有一种拟人的表情，似乎它就在盯着你看一样，然而电子版的米菲兔则缺少了此种神韵。
迪克·布鲁纳的手绘米菲兔
放大的细节: 布鲁纳的“颤抖的线”
玩偶电影中截取的电子版米菲兔
米菲兔-Hello Kitty
一点儿也不意外，布鲁纳儿童图书在国际市场上的斐然成绩，或迟或早引起了效仿者们的注意。日本公司三丽鸥就是这些效仿者中的一个。1974年，三丽鸥发行了一个仿版米菲兔，取名凯蒂猫，成为成功的商业案例。以至于不少人，尤其是亚洲人，至今都认为米菲兔抄袭了凯蒂猫。实则恰恰相反。梅西斯是一家位于阿姆斯特丹的小公司，它为布鲁纳管理其作品在全球范围内的版权。自成立以来，该公司便是由布鲁纳的校友——皮耶特·布拉顿管理。毫无疑问，梅西斯被三丽鸥明目张胆地模仿布鲁纳风格的行为惹恼。但是，由于法律上关于剽窃的证据很难取证，梅西斯对状告三丽鸥感到犹豫不决。因为尽管凯蒂猫明显模仿了布鲁纳独特的手绘风格，但至少凯蒂猫是只小猫，而不是小兔子。
三丽鸥的凯茜（1976）和布鲁纳的米菲兔
当一只名为凯茜的小白兔，以凯蒂猫朋友的身份被三丽鸥发布的时候，梅西斯在历经多年来咬牙切齿的沉默后，终于决定起诉三丽鸥的剽窃侵权行为。三丽鸥被判有罪，收到了凯茜兔的禁令，并且被强制与梅西斯在侵犯布鲁纳版权的问题上达成和解。可是，迪克·布鲁纳却决定将所有赔偿款全部捐给了一个基金会，用于救济因当时的日本地震和海啸中的儿童灾民。
低调的名人，狂热的庆典
这个姿态彰显了迪克·布鲁纳的典型性格：尽管家财万贯，他却厌恶锦衣玉食的生活方式，更希望过一种极度朴素的（一位日本作家曾称其为“禅意的”）生活。每天早上，他都骑自行车从位于中世纪的中心——乌特勒支的家到附近的阁楼工作室。他每天都准时而至，乃至当他晚到一分钟左右时，邻居们甚至可能想要查看手表。午间，他通常回家与妻子共进午餐，随后再次返回工作室工作几个小时。
在布鲁纳晚年的时候，他无疑是家乡的著名人物。因此，在日常骑行的途中，他总会遇到同乡们，尤其是年纪小的同乡们，频频挥手朝他打招呼。晚年时，甚至有许多的日本游客，几乎每天都聚集在他的工作室里。虽然他因游客为了合影而打扰他感到有点烦，并且对此偶有抱怨。但是，这不会使一贯仁慈的他恼羞成怒。即便如此，他依然会耐心地为游客想拍的照片摆好姿势，然后再进入工作室工作一天。
布鲁纳在家乡骑自行车，乌特勒支
也许正是因为布鲁纳谦逊的个性和低调的态度，在他的祖国荷兰，公众对这个世界著名的创造——米菲兔的赞美表现得比在日本更低调。除了2015年即布鲁纳宣布退休后的那一年。那一年，米菲兔即将迎来60周岁庆典，一阵米菲兔的狂潮忽然席卷了整个荷兰。总共有60尊不同的米菲兔雕像被放置在全国各地。这些雕像皆由技艺最精湛的艺术家们装饰，其中最漂亮的一尊则是由迪克·布鲁纳的儿子马克打造的。有一些雕像被置于布鲁纳的家乡乌特勒支，成为永久性的公众展览装置。此外，在乌特勒支还开设了一个官方的米菲兔博物馆，将布鲁纳的作品在各种各样的儿童景点中进行永久展示。最有趣的莫过于自发性地在一些公寓楼顶加装了巨型的米菲兔耳朵，其中有一些至今依然完好无损。
位于市中心博物馆前的米菲兔雕像
位于官方的米菲兔博物馆前的指示牌
有着米菲兔耳朵的公寓楼
“小熊已逝”
鉴于其巨大的销售量，人们会认为每当迪克·布鲁纳提交一本书时，他的出版商就一定会急于投放市场。一般来说是这样的，但是有一次例外。
在2011年，最后一本全新的米菲兔小册子在荷兰发行的同一年，布鲁纳向梅西斯出版社寄送了另一份手稿，结果却被搁置了6年之久。因为他的出版商对这本书的内容感到十分困惑，甚至不知所措。
迪克·布鲁纳为自己设计的悼念仪式，在2017 年布鲁纳去世后限量出版（非卖品）
该书的版式与早前的米菲兔书册一致，但是内容上却迥然不同。布鲁纳重新启用了那只可爱的小熊，以此为该书的主要角色。也就是他在20世纪70年代“小黑熊”口袋书的海报上的小熊。然而，这个小熊男孩明显变得更老了，也不那么高兴了。“小熊已逝”是这本书的标题，在该书的内页上，一个悲伤的故事恰恰以与米菲兔书册相同的格式展开：十二页的四行押韵诗，再加上背面的十二张插图。但这一次，除了已逝小熊的眼睛一目了然，这就是迪克·布鲁纳为自己设计的悼念仪式。
由于这本书不是为小孩子准备的，所以梅西斯出版商决定限量（非卖品）出版这本书。在布鲁纳去世后，梅西斯打算将这本书作为礼物送给他的亲朋好友。2017年2月16日迪克·布鲁纳去世，享年89岁。是时，该书发行。
来源 | 《装饰》杂志2017年第12期，原文《米菲兔的传承：小白兔的风格之源》，作者：[荷]J·W·德鲁克、张斐然、易晓。文字经删减、编辑。
本期编辑 | 某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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