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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美图案:不该被遗忘的工艺美术教育家,程尚仁

程芙山 装饰杂志 2023-03-12



程尚仁(1918.5 — 1980.2),浙江建德梅城人,著名工艺美术教育家。曾先后在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中央美术学院实用美术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任教员、讲师、副教授、教授、教研组长、系副主任、主任。2018年5月8日是程尚仁先生100周年诞辰。

 

本文作者为程尚仁先生之女,她在文中回忆了父亲执教40年间和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学生、图案、设计结下的不解之缘。



 今年5月8日是父亲程尚仁(1918-1980)100周年诞辰。他离开我们已38年了,可是他和蔼可亲的笑容依然时时浮现在眼前。父亲执教40年,和学校、学生、图案、设计打了一辈子交道,和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结下了不解之缘。

 

1


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所

工艺美术学院的创建


1949年,父亲在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任教期间,庞薰琹先生经常找父亲谈论图案设计与工业生产之间的关系。尽管庞先生当时在绘画系任主任之后又在学院负责教务工作,但是已敏锐地觉察到国家对工艺美术人才的需求已到了迫在眉睫之时,开始为创立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所工艺美术学院而奔波。

 

1952年初,庞先生交给父亲一份筹划建立工艺美术学院倡议书的手稿,要他誊写一式三份。庞先生嘱咐:“这件事正在进行中,是江丰交给的任务,还未实现,暂勿外传。”父亲回忆起里面的内容,大约如下:

1.我国的工艺美术历史悠久,工艺美术事业与人民生活的关系及其重要性。

2.工艺美术教育的必要性。

3.如何建立工艺美术学院。

庞先生在文中还描述“要建立一个工艺美院,学校的建筑本身就是一件综合性的大工艺品。一进校门,就要有艺术的感受,每栋建筑均要有各个民族的特色……多年梦想的事业,解放了才能得以实现”等内容。父亲从文字中感到,前辈庞薰琹先生、雷圭元先生、李有行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于昆明时就时常讨论的、我国工艺美术教育事业的开拓期望已有实现的曙光,即建立一所培养实用工艺美术设计人才的大学。

 


靠垫设计,1959 年

靠垫设计,1959 年

印花布设计,20 世纪60 年代


瓜叶菊写生变化:写生图,20 世纪50 年代

瓜叶菊写生变化:写生变化为等边三角形适合纹样,20 世纪50 年代

瓜叶菊写生变化:写生变化为三个单独纹样,20 世纪50 年代


1952年8月,父亲接到上级通知,派他赴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参加莱比锡国际博览会中国馆的设计工作。期间,到北京中央美术学院见江丰院长时,在他办公室的墙上见到一幅北京艺术院校的基本建设规划图,其中有音乐学院、电影学院、工艺美术学院、戏剧学院、美术学院,选址就在北京市新街口豁口外(原北京电影学院旧址附近)。此时,父亲才知道工艺美术学院已列入建院的规划中了。同年,国家根据需要,开展了全国性的院系大调整。杭州的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实用美术系并入北京中央美术学院实用美术系,这一措施为成立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奠定了基础。

 

父亲在德国莱比锡博览会的工作于当年11月结束后,转赴苏联莫斯科商务代表团作丝绸调研工作,于12月10日回国。父亲回到北京,向江丰院长汇报工作后,准备回杭州时,接到了华东分院给他的信函:院系合并旋即开始,让他先安排好将从杭州调到北京的教职员工及家属的生活住宿问题,再回杭州。父亲随即按指示安排好一切急需解决的具体事务,才回到杭州。马上过春节了,大量的人员调动,工作的交接安排,包装托运华东分院大力支持北京的一批珍贵教学资料,学院师生上上下下一片忙碌。除了学校忙,家属们也紧张地收拾行装,挨家挨户依依告别,诸多嘱咐,既有惜情,又有期望。

 

繁忙的春节还没过完,1953年2月中旬(农历正月初),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实用美术系的绝大部分老师及家属,还有学生,在母校人群的欢送中上了北去的火车。因人多,学院包了一整节车厢,全是熟人,自然兴奋异常。虽然两天两夜的旅程相当辛苦,其中包括到上海的转车,南京让人焦燥的长江轮渡。可疲劳依然在一车厢怀着热切期盼的熟人中,在一路的欢声笑语、激情的歌声中消失了。

 

从此新组合后的教学开始了,这就是中央美术学院实用美术系。


20 世纪50 年代初, 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实用美术系师生合影(后排左起:雷圭元、邓白、袁迈、程尚仁、柴扉;前排右起:田自秉、温练昌)。

苏绣短期培训班合影(二排左四:程尚仁)


1953年末,在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成功举办了首届全国民间美术工艺品展览会,中央明确了工艺美术的发展方向,坚定了成立工艺美术学院的决心。这一切极大地鼓舞了参与此次展览工作的美院师生,更加注重教学与生产工艺相结合,教学与市场调研相结合,明确“经济、实用、美观”的设计原则。实用美术系也改名为工艺美术系。

 

1954年10月,父亲与邱堤、朱宏修一起被派往苏州进行调研改进刺绣。在调研中,他们发现苏绣传统工艺精湛,技艺高超。由于技艺的传承千百年来都是师父带徒弟,传承的多,创新的少,难以应对各种市场需求。刺绣合作社的老艺人们强烈要求老师们开绘绣课,介绍创新方法。于是,他们留下来办了一个短期培训班,也是实用美术系织绣类的第一个设计与生产紧密联系的培训班。老艺人在学习班上开阔了视野,接触了新的创作思路。在培训班上,老师们也是学生,学到了苏绣的各种门派传承,苏绣的纷繁表现技法,通过各种技法对形象的处理效果,为设计提供了丰富的元素,实践了设计的真谛。他们于12月中旬回京,临行前,众多老艺人为了表达他们的热情和父亲等人照了一张合影。(上图)尽管为了表达他们在学习班得到收获的感谢之情及对老师的尊重,将他错称为“教授”,但是苏州之行验证了设计与生产是不能分割的重要意义,也正是以后染织系教学始终需要坚持的重要理念。

银星海棠写生变化:写生图,20 世纪50 年代

银星海棠写生变化:写生变化为正方形适合纹样,20 世纪50 年代

银星海棠写生变化:写生变化为三个单独纹样,20 世纪50 年代

野豌豆花写生变化:写生图,20 世纪70 年代

野豌豆花写生变化:写生整理图,20 世纪70 年代

野豌豆花写生变化:写生变化为圆形适合纹样,20 世纪70 年代



2


努力构筑染织美术教学体系

 

中央美术学院工艺美术系如同母亲腹中的胎儿逐渐长大,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终于在1956年11月1日呱呱坠地了。父亲的教学工作也顺应着学院前进的步伐,和同事们一起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努力构筑染织美术的教学体系。

 

1958年至1966年,在主持染织系的工作中,父亲为系里完善了许多教学中的基础工作。在这几年的前期,深深地感到各种社会运动影响教学方案的稳定执行,建院初期缺乏科学统一的固定教材,教学安排一年又一年地变更,甚至一学期一学期地变更,令师生无所适从。每班的教学计划各有出入,年年是过渡班,每一班的教学安排都有缺陷。而教学系统的前瞻性、科学性、计划性、稳定性与教材的统一完善,是相辅相成地推动教学出成果的重要环节。他时常感叹,哪怕是有五年稳定的计划也好啊!令人高兴的是,1961年4月,他参加了全国艺术院校教材会议,在全国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张仃院长为主的教材编辑工作开始了。他积极参与了教学大纲的制定与教材的编撰,为染织系教学系统奠定了基础。染织系接到两本书的编撰任务,一本是染织基础图案,一本是染织纹样简史。在他的安排下,由黄能馥老师编写《染织纹样简史》,由自己执笔与温练昌老师共同完成《染织基础图案》。遗憾的是这本教材手稿完成于1961年10月,在抽屉里搁置了18年才得以出版。



1961年至1966年,是学院教学秩序比较稳定的时期。随之,培养青年教师接班队伍,传统民间民族的染织工艺美术技能的挖掘、保护、继承、发扬都是急需开展的工作。因此,他陆续组织了十多次的调查、记录、收集等工作。出发前,他鼓励青年教师:“好好干,行千里路,胜读万卷书,你们的收获必然是非常大的。”这些工作包括:


安排常沙娜、李绵璐、黄能馥三位老师赴敦煌收集、整理“敦煌历代服饰图案”;

温练昌、常沙娜、朱军山、袁杰英、李永平五位老师组成“新疆少数民族纹样调查收集组”;

父亲与陈孝庭、崔栋良、祝韵琴老师组成“贵州少数民族纹样、染织工艺调查研究组”;

安排袁杰英老师赴苏州等地“收集民间服装及发式”;

抽调青年教师李绵璐、黄能馥协同张仃院长赴云南采风进修,同时安排谷嶙老师随同进修;

安排袁杰英和李永平老师随雷圭元先生赴福建调研进修;

还有在陈和鼎老师的要求下,同意其借招生之便赴四川随李有行先生进修;

同意白崇礼老师要求下厂实习服装设计;

还在程工老师要求下,安排进修素描、水彩等。


这一系列的调研、进修安排得扎扎实实,大大提高了教师们的业务能力,不仅学习、挖掘、保护了宝贵的传统技艺,也为在教学实践中传承和发扬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打下基础。

 

1962 年,染织系教师在中山公园唐花坞合影,左起:程尚仁、柴扉、常沙娜、田世光、黄能馥、温练昌、李绵璐

1961 年,染织系教师温练昌、常沙娜、袁杰英、朱军山、李永平到新疆调查少数民族纹样时合影


在进行正常的教学同时,积极结合社会上对工艺美术人才的需求,他陆续开办了多种形式的培训班。1959年,开办了50人的服装设计培训班,后期得到了张仃、张光宇、张正宇、郁风等专家的指导,举办展览并进行了服装展示。同年,和轻工业部工艺美术局合办图案培训班。这些举措都及时提高了各个不同生产部门设计人员的设计能力,为原单位增加了产品的附加值。中央工艺美术院的社会影响力不断显现出来。

 

1961年,安排白崇礼先生与袁杰英先生开设服装设计课,将面料设计与服装设计紧密结合,强调学生对设计整体理念的训练,为将来系里开设服装专业作准备。为毕业班开设壁挂及室内装饰面料设计课,依然是强调学习面料设计与室内环境密切联系的设计整体理念的训练。鼓励教师学习研究蜡染、扎染、转移印花、提花、刺绣、挑补绣、地毯工艺,自己也到贵州学习民间蜡染工艺、收集散落民间的出色纺织品,亲自动手设计绘制蜡染作品。

 

以上为仿手工蜡染机印设计,1963 年

以上为仿手工蜡染机印布料,20 世纪60 年代


 1966年,带学生下厂实习,设计蜡染风格的纹样被天津印染厂选为外销产品。这是一次将民间传统的蜡染风格,结合设计手段用到现代化大机器生产的尝试。

  

1962年,父亲因在完善教学体系、制定教学大纲、编写教材、培养青年教师及教学方面积极努力取得了成果,得到了学院在《光明日报》上的撰稿表扬。

 

1962年,文化部所属美术院校全部停止招生一年。中央美术学院附中的丁井文校长来工艺美院,联系如何解决应届毕业生的出路问题。原来院里就有要创办“现代工艺班”的意图,因具体的专业是什么,没有摸清,办班就没有落实。借此机会,陈叔亮院长召集了包括父亲在内的一些老师研究这件事情:1.接收不接收附中的学生?2.开什么班?“现代工艺”名称不确切,“工业品设计”或“日用工业品设计”门类繁多,又无专业教师。社会需要这类人才的口径如何,当时没底。

 

雷圭元先生与父亲均提出以“图案班”为过渡名称,以后视发展再为定夺。因为不论何行何业的需要,学生都要首先打好图案基础。这一建议得到大家的认可。于是决定:

1.开办“图案班”;

2.接收有美术专业学校的应届毕业生;

3.由于染织系在1959年接受过手工业管理局委托,开办过各行各业设计人员的图案培训班。

以此,上报手工业管理局、文化部、教育部,申请开办“图案班”。经批准,允许招生办班。

 

《洋金花》,1979 年

《秋色》,1979 年

《乌萝》,1977 年

《玉米》,1977 年

《芫荽花》,1976 年

《双色花》,1976 年

《漏斗菜》,1976 年

《垂花水塔花》,1976 年

《花椒》,1976 年


学院将试验田“图案班”暂时放在染织系,由雷圭元先生和父亲担任正、副班主任。系里大力支持以雷圭元先生主导的试验田工作,尽一切可能安排好“雷圭元工作室”,将系里的业务骨干教研组长温练昌老师和常沙娜老师的办公桌安排在“雷圭元工作室”,以方便工作上的随时沟通;为“图案班”配备了系里业务能力最强的教师班底,联络学院其他系对口的一流专业老师及特别邀请院外老师为“图案班”上课。期待试验田结出硕果,为以后的教学梳理出新的经验。

 

遵循工艺美院一贯的教学理念,本着“经济、实用、美观”的设计原则,教学与生产工艺相结合,与市场需求相结合的方式,父亲和系里的老师经常带领学生去有关染织的现代大机器生产工厂与手工作业类工厂,了解学习生产工艺,参与各种社会调研活动,并指导鼓励设计人员为产品设计创新努力。中国广州国际贸易交流会、全国商业订产选花会等都是父亲常去的调研场所,也是他呼吁全国纺织品设计工作者改进创新工作的场所。

 

正当教学体系按步就班发展时,十年“文革”打乱了一切。十年,竟占了他40年教龄的四分之一!十年可以培养出多少学生,可以输送出多少为国建业的人才啊!令人痛心疾首!

 

1972年11月,在河北省获鹿1594部队农场劳动锻炼的师生自由支配的时间多了起来,离农场不远的省会石家庄市正在举办全国选花会,师生得以有机会前往参观。1957级学生甄福秋在路旁偶遇多年不见的张仃院长、郑可先生、我的父亲、白崇礼老师、朱军山老师,高兴地问候:“张院长、郑先生、程先生……”问候声刚毕,只听郑可先生大声说:“老张!多少年,我都没听见别人叫我先生了!”这激动的声音,让甄福秋心里酸酸的,感慨万千!随即又邀请老师们到招待所一叙,闻讯赶来探望的参会校友与几位老师一起留下了珍贵的合影。(下图)

1972年,参观展览时,张仃(一排右三)、程尚仁(一排右四)、郑可(一排右五)等教师与历届学生合影


这不是一张普通的合影,它浓缩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建院历程!见证了工艺美院为国家所做的贡献!见证了染织系的硕果累累!这里有中央美术学院实用美术系的毕业生和以后每一届的学生及1959年图案培训班和1965年染织培训班的学生,偶然的相遇,成就了出奇的大团聚!照片中的一部分同学已是专业设计部门的骨干力量和顶梁柱,还有一部分同学是纺织行业未来的新兴力量。这真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值得骄傲的事!也是让父亲感到欣慰的事!

 

 

3


心愿未了



1977年学院恢复高考招生,恢复正常的教学秩序,学院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1979年,父亲被学院提升为教授(同期还有祝大年、梅健鹰、吴冠中)、染织系系主任;10月,又成为全国第四届文代会代表。思想解放后的轻松使他信心百倍,愉快地全身心投入新的教学工作;手下笔头更加勤快,画作内容也越来越丰富。他倾心收集资料进行纺织图案色彩的研究,开始着手写一部染织基础色彩教科书。

 

1980年1月24日,在他的小笔记本上还记录着院务会的内容,上面有着庞熏琹先生的讲话及许许多多要办的大事小事。(下图)1月25日的小笔记本上还记录着处级以上干部开会内容。但是,父亲还没来得及落实笔记本里要办的事,还未来得及施展他的抱负,就不幸于1980年2月12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1980年 1 月 24日,程尚仁先生的小笔记本


他在有生之年曾经是矗立着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大厦中的一块砖石,虽小,却也踏踏实实地担当了历史赋予他的角色。父亲的作为无愧于组织对他的信任,无愧于他平凡却出彩的人生!

 


来源:《装饰》杂志2018年第5期

原文:《追忆父亲程尚仁先生》

作者:程芙山(程尚仁先生之女,中央工艺美术学院1963级染织系学生)

图片提供:程芙山、程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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