辱母杀人案 | 高利贷黄金年代，苏银霞的遭遇，也是他们的日常

时间回到2016年4月，山东省聊城市冠县的一家公司办公楼内，当着儿子于欢的面，女老板苏银霞遭受了高利贷催债团伙持久的虐待和极端侮辱。警察出警后随即离开。随即，于欢用一把水果刀，刺向侮辱母亲的人。

于欢的选择会是多数男人的选择，在一审判决于欢无期之后，舆论哗然，有人感慨判决不公，有人愤怒催收者的嚣张与冷血。但还有一类人，没有愤怒，没有感慨，甚至没有太多的议论。

他们对猫哥说，“苏银霞所遭遇的一切，就是我们的日常。表面风光、内心迷惘，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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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高为什么自杀？

元旦刚过，猫哥收到山东老高的电话，只有一句话，“今晚我就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两个小时后，他的两个生意伙伴在老厂房的黑暗角落里找到了面如死灰的老高。在常人眼中，这是一个不可能选择自我了断的能人，生意兴隆，家庭和睦。

压垮他的，是为偿还银行贷款而借下的高利贷。与苏银霞的命运轨迹，出奇的一致。

老高是山东菏泽一家中型规模民企的老板。公司生意红火，一年销售额五千多万，但借下的870万元高利贷已让他无法喘息，不算本金，一年光利息就要600万元。

亲戚朋友及七八个高利贷公司天天上门追债，逼得老高万念俱灭。他说，“高利贷太多，实在周转不开。这两天银行贷款刚刚到账，全都还了高利贷。其余的债主闻讯今天也全逼上门来。亲戚要我还钱，股东要求撤股，放高利贷的要封公司的账。我实在没办法了！”

问题来了，如果经营很好，为什么借高利贷？

借贷来自于一次扩张的冲动。此前，老高的企业一直靠自有资金滚动发展，少有贷款。2009年，企业为了进口日本设备、扩大产能规模，开始四处从银行贷款。最多时，他总共从工行、建行、当地的两家银行贷了1400多万元。政府支持，贷款也很顺利，但接着，麻烦就来了。

原来，当他们从银行贷款融资后却发现，银行贷款周期多为半年或一年，而企业投资周期至少要两到三年。每逢银行贷款到期，为了还款、续贷，老高就要被迫去借高利贷。

最初，老高去借高利贷并未觉得有多凶险。他本以为，“银行贷款很快下来，就把高利贷还上了”。殊不知，从归还银行贷款到续贷银行资金到账通常要两到三个月时间，为这几个月的资金流转而借下的高利贷，月息五六分的压力让他叫苦不迭。

老高算过账：一家企业从4个银行贷款，一笔续贷资金延迟两三个月到账，4家银行就有八个月到一年要借高利贷。300万元的银行贷款一年就迫使企业偿还近200万元的高利贷利息，第二年还贷时500万元的资金缺口又要产生300多万元的高息。许多老板第一年尚能偿还，第二年、第三年时企业就会被高利贷完全吸空。

2011年老高最初借高利贷只有100多万元。可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在银行贷款与高利贷拆补中就形成了870万元的高利贷黑洞。这意味着，老高每月须支付高额利息就达50万元，一年600万元。

每天七八个高利贷公司每天来电催讨，实际上是监控他是否跑路。尽管不胜其扰，他却不敢关机，只能费尽口舌一一回话。这与苏银霞的经历有一样的轨迹——为了归还到期银行贷款，被迫借高利贷，等银行新贷下来再归还。资金在银行与民间借贷之间相互流动时，也被高利贷形成的黑洞疯狂吞噬。苏银霞借高利贷的2014年和2015年，正值钢价一路暴跌之际。其间，银行收紧了对钢铁行业的贷款。这些因素交织成了日后苏银霞一家悲剧的经济大背景。

老高的债还在还，却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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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为什么逃亡？

老陈的选择与老高略有差别，他用了联保联贷的方式融资，别人家好了未必沾光，一家倒闭就极易引发群体性危机。

老陈在建行为9家企业担保，在工行为6家企业担保，此外他为其他企业担保高利贷也有900万元。他自己还有2000多万的高利贷，“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盼望着不要天亮。因为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意味着多欠高利贷公司很多钱。”

当地民间借贷公司大多是在2011年兴起。放贷者大多以民间借贷公司、担保公司等面目出现。申请时，放款合同只有一份，保存在对方手里，放贷者自知违法，高息绝不敢写明（国家规定，民间融资利率不得超过银行贷款基准利率的4倍）；放款时，对方会先把第一个月利息扣下，以后逐月追讨利息；还款时，钱都打入个人账户。整个过程极为隐蔽、难以追查。

从民间借贷公司手中借高利贷，只要有企业为其担保，当天就能拿到数百万的资金。而相比之下，民企要获得银行贷款就没这么容易，从银行申请贷款首先要提交执照、财报等上百页的企业信息，其次还要经由县、市、省三级银行层层调查、审批。他从银行申请贷款最短须三个月、最长达一年多。

与老高一样，被迫借高利贷是为了归还到期银行贷款，往往银行贷款越多的企业借的高利贷越多、陷得越深。为了归还2000万元高利贷，老陈曾四处拖人申请贷款。一边是十多家高利贷公司不断上门追讨，一边是银行贷款陆续到期需要归还。他不得不将名下房产反复抵押，到多个银行贷款融资。

在苦等数月后，老陈无法支撑下去，或许他连保公司老板跑路的先例启发了他，他没有像老高一样选择自杀，他选择了逃亡。

老陈跑路的消息不胫而走，十多个高利贷公司蜂拥而至，抄起木棍大打出手、争抢剩余的资产。整个工厂被打砸抢空。

要承认，现实比剧本更戏剧化，在他跑路的第二天，银行贷款批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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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一个亿万富翁的艰难时日

“高利贷在中国是最好的生意，同时也是最坏的生意。”

这是老李跟朋友沟通时不断说的一个观点。他曾经跟老高老陈一样，是一个成功的中小企业主。在一次倒贷的操作中，他收益巨大，顿觉辛苦做实业不如放高利贷更挣钱，从此钻研于此。

所谓“倒贷”，也就是大家说的过桥贷款。这曾经是无风险、高收益的活，比如债务人有100万元的银行借款要到期，但手头上只有50万元，就要先从高利贷手中借50万元来还银行，之后银行会给他续贷100万元。这样一来，放高利贷者收回那50万元就有保障了。

因为高利贷利息远高于银行贷款利率，所以老李开始专职做“钱贩子”，自己的钱；亲戚朋友的钱，各种名义找银行贷款来的钱，汇集一起，贷给那些急需资金周转的企业主，从几十万开始，现在的借贷余额过亿。“一般是以（月利）2分的息借进来，再以（月利）5分的息放出去。专门倒腾资金，低息借进来高息借出去赚利差。”

入行早的人都发了大财，三四年时间翻十倍都正常，但赚的这些钱，没有人会放在手上，因为尝到了甜头，所以会继续往外放，“钱生钱”的游戏上了手就很难撤回。

老李的生意从2014年起有很大的变化，收到的抵押资产太差，无法转手，账面身家上亿实际却拿不出什么钱，手中拿到的多是纠纷不断的房屋、土地等很难变现的资产。

因为还不上钱跑路的人太多，只能去收他的资产，再抵押给银行贷款，然后再放贷，如此周而复始。但是，这两年还不起款的人多了，今天倒一个、明天再倒一个……最后砸在老李手中的房地产、工厂、甚至公司股份越来越多，资产质量越来越差。到最后，这些“烫手山芋”很难用来在银行抵押贷款。愿意揽催收业务的公司不少，但费用越来越贵，关键是很多债不论怎么收都不会再回来了。

于是，游戏就结束了。现在他选择了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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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利贷永不眠

周朝赧王上位以来一直饱受秦国骚扰，楚国建议联盟攻秦，但周天子国库太穷，于是就跟一些土豪们借钱，约定等打胜仗了，回来用战利品还本息。可惜未能如愿，结果这些土豪天天到周天子的宫殿门口拉横幅讨债，周赧王只好爬到宫里一个高台上躲债。

这段典故产生了一个生命力极强的成语：“债台高筑”，从古至今多少人深受其苦，被受煎熬。

但天子受难的还是少数，就古代而言，多数借贷者都是农民。《管子 治国》中有一句话解释了原因：“月不足岁有余”，就是农民经常出现还没丰收但是急用钱的情况，所以借贷成为一件常事，各种有资源的人就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不断放贷，传说中养了3000门客的孟尝君，费用支出的主要来源也是放贷。

近代以来工商繁盛，公司企业成为高利贷的主要客户，为周转之便，为应急之需。

高利贷为什么是吞噬资金的利器，看看下面这张表，你会明白他们的收费模式：

很多人认为，度过一时急需就可以填补债务窟窿，可惜事实证明这种想法太过天真，你会算错金额，你会算错时间，你也会高估自己挣钱的能力，你会低估催收者的卑劣。

老李借过高利贷，也放过高利贷，他见过很多来来往往的行业中人，他的总结是，这个行业永远不会消失，只会以更适当的方式存在。

可能是吧，打开很多的借款APP，填一些基础的个人资料，或者你给他们提供裸照，你会很快拿到几千上万的借款，快的超出你的预期。比如这样：

1000块接一个月只需要50块的手续费，看起来很合适，5%的月息，年化60%。如果你预期不还，恭喜你，每天因此产生的逾期费用会很快让你完全崩溃。

所以你会不时看到很多校园贷的借款者无钱还贷自杀的新闻，也会看到裸照做风控，逾期照片被公开的新闻。

这事有解吗？猫哥觉得没有。

像苏银霞、老高这些人，都是走投无路迫于无奈才会去借高利贷，如果有更多的融资选择他们不会选择高利贷的方式。但现在借贷以更新的方式、更小的份额、更场景化的发售、更便捷的体验来让你主动入彀。越来越多陷入高利贷的人已经不是被迫性借款，而是出于享受炫耀的目的。金钱不眠，高利贷也永不眠。

老李放贷的生意不做了，他的新公司有新业务：消费金融。

这世界还没有猫哥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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