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个人,她喜欢李白和鲁迅,并且把他们的文字重新以绘本的形式诠释,收获了万千好评,她就是昔酒。
还记得,半年前昔酒的绘本《李白之死》突然登上热搜榜单,令无数人感动。
我为此还特意写了篇文章,也看到了许多读者热烈而真挚的留言。
在被明星花边新闻充斥的当下,《李白之死》能引起如此强烈的关注,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怪异”现象。而这个谜团的中心——昔酒,我想重新拿起来说说,毕竟她的作品远不止《李白之死》这一部。昔酒,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的90后插画师,绘本作家。在新书会上,昔酒穿着朴素,表情腼腆,时刻准备耐心解答读者问题。在微博上,昔酒偶尔更新一些近期画作,风格朦胧温柔细腻。无论是哪个,昔酒给人的感觉都是温柔而含蓄的,是读者和粉丝眼中的“昔酒太太”。她的画,与其说是画脑海中的印象,不如说是画自己的梦境。昔酒曾说,“灵魂的视角略高过我们,在头顶上方一点点”。她画画,其实是在用灵魂的视角看世界,而灵魂看这个世界是飘渺的。记忆,时光,破碎的意象,以及极度感觉化,正是昔酒画作当中的线索。比如她想讲述一个恋爱故事,讲着讲着,突然就把女孩子的一生串起来了。“老树与婴儿相遇,树对婴儿表现出的无尽包容,正是爱情中的一种形态。而接下来,云对孩子的陪伴,花园与孩子告别,孩子对星星的占有等,也都是恋爱中常见的情态。”
又比如,描绘长大成人的“我”,前往雪山探寻河流的源头,这里的含义又变成了“一个人在安慰另一个流泪的人”。她自己无法抑制这种联想,只能用相互勾连的隐喻把世间万物相连,浪漫而梦幻。正如内心柔软之人,总喜欢用磅礴的词汇。昔酒心中柔软的部分,也时常受到激昂文字的吸引和震慑。于是她喜欢文字激昂,心系天下的李白和鲁迅,她想歌颂他们的苦难和伟大。在《李白之死》中,她画的李白沧桑,诗歌中的浪漫只是现实无助时的慰藉。一个潇洒如“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浪漫诗仙,谁会把他刻画得垂垂老矣?谁又会想象他将死之时,登高远眺,只为追寻幼年心中“白玉盘”?在那场走马灯中,暮年的李白,拄着拐杖艰难往上攀登,在他周围变换的是过往的经历,虚妄的酒池肉林、被贬谪的愤懑不得志... 临终时,他会想什么呢?在昔酒的想象中,李白日思夜想的,最终舍命赴之的,是那轮明月。在那里,李白登上月宫,望见城墙颓坯,尽是荒凉,恍然间,他的孤独却被一轮明月消解——他成为不朽本身,千年之后的人们会共同凝望孤月,他的浪漫和苦闷,始终烙印在一个民族的心中。原小说自带奇幻感,似一场诡谲的梦境,冷峻凌厉,又极其磅礴的力量溢于书页,而这象征着鲁迅对黑暗绝不可妥协的反抗。这样的小说也被昔酒的联想重新解构,绘本形式不仅极大程度还原了小说悲怆的基调,还用奇诡的想象填满了任何一处留白。比如,她画主人公眉间尺,始终是清冷的脸庞,但他的内心却比燃烧的火焰还炽热。而在描绘眉间尺自刎那一段,昔酒把小说短短的一句,扩充成了八个分镜。在眉间尺近乎冷淡的表情中,我们却在他细微的抬眼间,听见来自内心深处的轰鸣声。
“浓烈的抗争,冷冽的清醒”,鲁迅的精神内核被昔酒还原。这利剑之于鲁迅,是“上下四方寻求,最黑最黑的”的文字。之于昔酒则是一种想象中的图像,但它们无一例外是一种对虚伪、对世俗、对黑暗的撕破。小说《铸剑》是鲁迅改编自《搜神记》中的《三王墓》,而昔酒其实也是在改编鲁迅的改编。那时,昔酒读罢鲁迅小说中的一句“我要改变我的优柔的性情,要用这剑报仇去”,头皮发麻,决意用画笔呈现此小说。铸剑里有段情节讲的是,主人公眉间尺优柔寡断,没有能力替父报仇,他悲痛欲绝,直到在路上遇到一个黑衣人。黑衣人对眉间尺说,“只要给我这两件东西,一是你的剑,二是你的头,我便给你报仇”。眉间尺旋即用宝剑割下自己头颅,献给黑衣人。黑衣人亲吻眉间尺头颅,在暗中往王城扬长地走去,气势冷峻而尖利。三一八惨案发生后,鲁迅在极度黑暗的心境中创作该短篇小说,并把黑衣人取名为“宴之敖”,自己先前曾经用过的笔名。鲁迅身上在黑衣人上投射了自己,让自己肩负着苦难和亡灵们的目光,把自己炼成了足以撕破一切黑暗的绝对力量。在昔酒的想象中,黑衣人身上的每根羽毛都是死去的无辜而血性的人民。最后,黑衣人携带着赤子眉间尺的头颅,斩落了仇人楚王的首级,自己也自刎。如此,三颗头在鼎上旋转、缠斗、最后三头化作血水,复仇浸血而成。从某种意义上说,昔酒用尚且娇弱的双手,接过了这把传递千年之久,青色而透明的宝剑。这把宝剑,让人看重历史的教训,让历史成为解剖人性的试验场,让一股绝对坚韧的力量在心底流满,即便在利刃遍布的冷窟里,也始终传递一种将死而生的热。无论是鲁迅从文言故事改编,还是昔酒再度用绘画的形式改编鲁迅。这场生生不息的尝试和延续,不仅把旧时文化以新时代的滋养,更把那蕴藏其中的精神世代相传,是在铸那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