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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盛夏的光阴感喟,存在于黎紫书的文学世界

刘卫东 十月文艺 2022-06-21


近期,马来西亚华文作家黎紫书长篇小说《流俗地》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小说以马来西亚锡都,被居民喊作“楼上楼”的小社会拉开序幕。讲述其中市井小民的俗务俗事,迂回曲折的情节,仿佛召唤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小事。


在本文作者刘卫东看来,与中国家族小说不可或缺的革命、启蒙不同,《流俗地》讲的是生命之流,小人物际遇。此前“不上台面”的个人生活,却在一件件“流俗”事件中出场,细节丰盈。就此来看,《流俗地》是一部马华家族史,也是马华个人生活史,独具风流。



现代文学中,家族与历史紧密相连,共同刻画了“千年变局”的大观与细部,巨作迭见,连亘不断。与此不同,《流俗地》是“小叙事”,展现的是锡都组屋的变迁,那里“上下二十楼”,“接近三百户人”,店面众多,“秀强脚车,瑞成五金,丽丽裁缝,明明药行,张师傅跌打,马来人的服装店,印度人的杂货铺,巴布理发室,时时钟表店,五康凉茶,顺利杂货,玛吉茶室,楼上楼水果,永发家具……”黎紫书郑重其事,逐一列出,使之具有了“名字”,复活了湮没在历史中的记忆。



《流俗地》是个人的“光阴的故事”。黎紫书把日常生活连缀,缝制了一件感喟时光、回味青春的外衣。银霞一家及周围人的吃穿用度、上学就业、恋爱交友,缓缓如流水,随岁月流向未知远方。黎紫书写了每个人遇到的问题,琐屑如尘,但这些问题及其解决,本身就是生命存在、挣扎与欢乐的不同乐章。银霞、细辉、拉祖三人,出自不同家庭,性格各异,他们在热带阳光下一起玩耍,聊天、吃冰棒、下棋,也有各自心事。美好是无法停留的瞬间,充满盛夏与死亡的诱惑,仓促、噬心,“她一边走一边吃着红豆冰棒,想到自己终究不能与细辉及拉祖一起,每天一起上学,一同走这一条回家的路,忽然心头一紧,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咽喉;胸臆间一口翳气吞吐不得,便难过得吃不下去,只有任那冰棒不住淌泪,一串一串滚落到手里。”如同大观园里的男女,终究要随着长大而离散。流水带走光阴的故事,一切未变,但物是人非;细辉为人夫、为人父,拉祖遭遇横死,银霞最终也要结婚了。黎紫书未曾用力,轻描淡写,往事不堪回味,是无法直视的青春伤疤。


《流俗地》不按历史时间书写人物,放弃建构一元化的阐释模式。作品随意切换,把现在、过去融为一体,以回溯目光抚摸锡都芸芸众生的命运。与中国家族小说不可或缺的革命、启蒙不同,《流俗地》讲的是生命之流,小人物际遇。此前“不上台面”的个人生活,却在一件件“流俗”事件中出场,细节丰盈。就此来看,《流俗地》是一部马华家族史,也是马华个人生活史,独具风流。



《流俗地》,黎紫书/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这个家族史的“味道”,来自于银霞的命运“悖论”。银霞天资聪慧,记忆力惊人,然而,天生目盲——最好的和最坏的,聚集于斯。她有无穷的力量,但又受限。作者对银霞的叙述,超出了现实主义界限:银霞很小的时候就可以把《大公伯千字图》倒背如流;报纸介绍她“最强大脑华人之光”;能够下盲棋;梦游时健步如飞、行动自如。越偏爱,越无奈;“完美”银霞,却有目盲的“缺失”。黎紫书如何面对银霞,银霞如何面对自我?这是一个紧张、急迫到令人窒息的问题。《流俗地》提及一个“迦尼萨”之神,“象头人身的迦尼萨是智慧之神,有四条手臂,却断了一颗右牙”,“象征为人类所做的牺牲”。“迦尼萨”的美好,构成了残缺,“迦尼萨断一根象牙牺牲呢,所以那些人生下来便少了条腿啊胳膊啊,或有别的什么残缺的,必然也曾经在前世为别人牺牲过了”。黎紫书构建了“迦尼萨”原型,由此打碎现实,超越了故事。醍醐灌顶,银霞苦思无解的问题,有了答案,“这一番话让银霞大为震撼,如雷贯耳,又像头顶上忽然张开了一个卷着漩涡的黑洞,猛力把她摄了进去,将她带到一个前所未闻的,用另一种全新的秩序在运行的世界”。此刻,银霞忽然理解了自己的目盲,而“牺牲”作为一种宗教情怀,照亮了她的残疾。盲女银霞,在隐喻的层面,如同“迦尼萨”,因为“空缺”而“完整”。银霞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除了超越自己先天的疾病;而她的天赋与残疾,同样来自神秘世界。她似乎是一个精灵,有奇幻的力量在背后加持,但因残疾,不得不接受命运带来的另一面,始终无法像一个“普通人”。在银霞身上,黎紫书寄寓了生之欢欣、爱之痛切,以及无法回避的缺憾。银霞介于完美/残缺之间,却暗合了生命律动。黎紫书构建的生活史中,不乏超自然元素,而个中人物,因此携带了灵气,使作品散发出宗教的氤氲。


马来西亚吉隆坡唐人街


带有“灵气”的“空缺”,就此幻化,浸染作品。黎紫书匠心独运,把银霞设置为盲女,却大写目盲的“看见”之美。银霞的视觉功能受限,听觉、触觉却被激活,因此,她的感受并不比“正常”人更少。银霞面对的是怎样的世界?黎紫书正面强攻,或者说,她需要的正是这种难度,以及由此产生的文学之美。读作品可知,她对盲女感觉的“摹仿”,纤毫毕现,接近“身临其境”。黎紫书特意从顾老师的角度,讲了对盲人世界的理解:“顾老师依然阖着两眼,四周的黑暗坚硬如石,脑中却光彩丛生,随着银霞说颜色,颜色便像喷罐里挤出来的彩带四下纷飞;她说形状,各种形状犹如万花筒般在黑暗中奔放旋转,然后黑暗转成白底,横的竖的黑色线条在其上穿梭回旋,不断变形;她说有光,便有了光;红黄蓝绿,七彩缤纷的光,四面八方如喷泉涌出。”在这里,盲人的世界并非一片黑暗静止,反而生动精采、熠熠生辉,别有风光。


《流俗地》遗留下大量“空缺”:伊斯麦为何忽然消失?强暴银霞的是谁?甚至,梦境和现实哪个更真实?知道与不知道,没有边界;看见与看不见,没有边界。一种遥远与神秘的力量,缓缓填补了“空缺”,让以往的不适、绝望,如同拯救、欢欣,成为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随岁月流走。黎紫书疗愈了银霞的残疾和遭受强暴的创伤,理想化,但熨帖、感人,因为每个人都需要。结尾,全城喧嚣,在电视声、汽笛声、欢呼声、《苦酒满杯》歌声、回教堂唤拜词中,银霞辨认出了小猫“普乃”进屋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她已经“看见”。“迦尼萨”的残缺,是“牺牲”过自己的标志。被剥夺的银霞,同时,也接受了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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