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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烟树》:你愿意与我一起回去吗?

十月文艺 2022-06-21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读库小报 Author 侯磊


自序

1980,胡同里的小姐姐

现在,一间工厂食堂那样的早点铺,一棵夕阳下的大槐树,一座胡同里的平房小学校,一位家住部队大院,又在胡同里上学的小姐姐,他们组成的三维空间被压瘪,拉长成了一条数轴。


那是一个初秋的清晨,天高气爽,穿着短袖已经有些微凉,刚上小学的我,跟着母亲去早点铺子里吃早点。铺子里人来人往,所坐的是老式圆凳,桌子由几条拐弯的铁管焊成桌子腿,一张薄薄的刨花板做成桌子面,再漆上浅蓝与白之间的一种颜色,像极了70年代的工厂食堂。隔了两张桌子,我看到一位大约五年级的,留短发、穿白衬衫的小姐姐。



小姐姐的眉毛像她的头发一样浓,皮肤像她的衬衫一样白,她鼻梁很挺,嘴唇很薄,一脸严肃,正在一勺一勺地喝紫米粥。每一下用勺子舀粥都一模一样,间隔相等,分毫不差。


母亲问我:“小姑娘好看吗?”我擦着鼻涕说:“呃呃,好看,好看!”


自那以后,我经常在早点铺见到小姐姐。偶有几次,我们打了照面,彼此看见了对方;偶有一次,我吃完早点出门,赶上她在前面走。她不和我住在同一条胡同,而是向着不远处的部队大院走去。大院周围被胡同里的树木围裹着,仿若藏在密林之间。那里面都是老式的楼房,留给我一团迷雾般的影子。


另有一次,她没穿那件标志性的白衬衫,居然穿了我们小学的校服,蓝裤子,蓝上衣,上身有黄白道道的,丑巴巴的校服!


学校是坐北朝南的平房,整体是长方形,进门就是个方块形的操场,后面是一排一排的房子,每排两大间,每个年级两个班,正好装满一个年级,低年级在前,高年级在后。排子房的西面有一条过道把它们串起来。学校唯一的厕所又在靠近高年级的地方,我们一年级的“小豆包”里,有人穿着漏了个小洞的三角裤衩就来上学。而那些六年级的小学生像巨人一样,学着游戏机和漫画里人物在地上翻滚打闹,连树上的吊死鬼(尺蠖)都远远地跑开,不理他们。我们尽快上完厕所,就跑回自己教室,以免被误伤。


校园中有棵巨大的老槐树,它的树枝覆盖了大半个操场。在树干四周,围着一圈漆成绿色的铁栅栏,我会翻身坐在栅栏上,佯装看树下的女学生踢毽子。有个男老师是少先队辅导员,他和班里几个漂亮的女孩子一起踢毽子,我坐在栅栏上附和着笑笑,这时是不会被老师轰下来的。有时他们的毽子踢上了树,我会翻身帮他们够下来。每逢下午课外活动的时间,夕阳穿过大树的伞盖,我坐在铁栅栏上看的方向,是学校后面五、六年级教室的方向,盯着他们什么时候放学。学校只有一条道和一个校门,这里比在早点铺子里,更容易劫到小姐姐。


为了劫到她,我还会趁着课间多上两次厕所,也会被学校的教导主任叫骂着要我下来,我就等她下班了,再爬到树上去。



我特别想再见到她。因为有一天,我和其他人家的小姐姐在胡同里玩沙子,那是最后能在胡同里修房时堆积沙土和筛子的年代。男孩子玩沙子都是用冰激凌盒在沙土上扣小饽饽,在沙子山上掏穿一个洞,把手伸过去,仿佛是给火车钻出一道山洞。而需要在沙土上开垦出“河”的时候,就跑到院子里的水龙头处“撅尾巴管儿”,用嘴接了水出来。可是,如果玩沙子时遇到女孩子,那么沙子一定会玩到你的头上,她们趁你不注意时塞你一脖子,害得你回家被父母唠叨。还会被她们推倒并骑在身下,被敲鼓一样地乱打。当我被某个女孩子骑在身下一通乱敲时,看到了远处和她母亲一起走来的那个白衬衫小姐姐。我把脸埋进沙子里,不想被她看到。


我想跟小姐姐解释,我打得过那个女孩子,是我让着她。


凭什么我们胡同里玩沙子的小姐姐都凶巴巴的像虎妞,而人家部队大院里的小姐姐安静得像一幅画?哼,凭什么!


她总是在班级门口一闪,就消失在教室里的人丛中。


我终于看到了她,在她班级的门口十米以外的地方,远远地看到她在班里茕茕孑立。她班里已经打成一团,铅笔盒与书齐飞,校服共墨水一色,黑板上的教学挂图被画成了大妖精,粉笔早已被当成了暗器……她还是留着短发,就那么安静地坐着,眼前的一切与她无关,像个假人,也像个哑巴。我擦着鼻涕找到她的同学,我指了指她,告诉他们我要找的人。


她出来了,看到我时,她睁大了一下眼睛,可很快,她的眼睛恢复成原样,仿佛昙花开放又谢了。她盯着我看,她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她,我们只认识早点铺和校服。


我们只用眼神看见了对方,我没跟她打招呼,也没冲她咧开正在换牙的嘴傻乐。很快,上课铃响了,我得回教室了。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校园里,在早点铺子里见到她。如果有下次,我一定给她说段相声,逗她笑。


原本想写20世纪80年代的四合院,但我写了20世纪80年代的小姐姐。我想回去与小姐姐打个招呼,也和那时的自己打个招呼。


童年——20世纪80年代,故乡——北京。也许并不是人人都在回味童年和依恋故乡,但人始终在寻找一个自己由来的地方。从那里来的路上,我们磕磕绊绊,一路荆棘,有的刺痛了我们,有的在阻拦我们。那些被刺痛的地方,你要用一生去抚平它。抚平什么呢?那种在和风细雨中的曲折,与温暖、关爱、诙谐……并存的地方。


悄悄告诉你一个穿越的方式,你双眼一起盯着自己脸上最近的地方,鼻子尖。你就是在看你自己,你会很快静下来。


你愿意与我一起回去吗?


2021年4月


相关图书

《北京烟树》

侯磊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22年1月出版


“燕京八景”中有“蓟门烟树”一景,意指北京前身蓟城的古城墙上树木蓊郁,如雾如烟。作者侯磊借此化成本书书名《北京烟树》,寄望于依依柳烟中,述世态变迁,品人情冷暖,发怀古幽思。本书是一部地域色彩浓厚的散文集,也是一部有关北京日常的生活之书。侯磊是老北京的后代,他在一系列的回忆中,记叙了胡同人生、街面儿江湖、皇城掌故,就自家照相馆的兴衰、东安市场的变迁、中轴线的今昔娓娓道来;将胡同叫卖的余音、德容底片的旧影、北平澡堂的氤氲、簋街食府的百味,这些百年来的色声香味一一描摹,展现了一位80后青年作家眼中北京市井的人间烟火。与文字如影相随的,是两位北京画家为本书度身绘制的三十一帧精美插画,留驻了许多胡同拆迁之前的风貌,融优雅的怀旧于彩墨记忆的典丽之中。


作者简介

侯磊,北京人,青年作家,诗人,昆曲曲友,文化学者;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文学硕士,热衷于北京史地、民俗、戏曲、掌故等的研究。著有长篇小说《还阳》,中短篇小说集《冰下的人》《觉岸》,北京非虚构三部曲《声色野记》《北京烟树》《燕都怪谈》,文史随笔集《唐诗中的大唐》《宋词中的大宋》等。有部分作品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公映,译为外文发表。



编辑:王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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