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长津湖》:“水门桥是陆战队的生死命门”

十月文艺 2022-06-21


改写历史的机会往往只是短短的一瞬。在1950年这个冬季刚刚开始的10月25日上午,大韩民国第6师的一个营从温井向西北方向的鸭绿江运动,开始时行动十分顺利,几个小时就推进了十几公里,可是接下来就遭到了火力袭击。韩国士兵懒洋洋地跳下车,他们以为又碰到了北朝鲜的小股部队,只要赶一赶就会将他们赶跑。然而大祸临头了:他们碰上的是大批共产党中国骁勇善战的官兵。仅仅只是短短的几分钟,这个营的七百多人就被击毙、击伤和俘虏四百余人,当另一个团赶来救援时,也与为数众多的中国部队遭遇,一触即溃,他们丢掉了所有的车辆、装备以及全部三个炮兵连。两天后,韩国军队在该地区又投入了一个团,结果在夜幕降临以后的混战中,该团近四千人的部队仅有八百余人逃了回去。紧接着,整个韩国第二军团被彻底击溃,被迫后撤六十公里至清川江。与此同时,西边的美骑第1师、第24步兵师和英联邦第27旅也遭到中国人的大举围攻,伤亡惨重,仅在云山周围的战斗中,美军就损失了六百多名军官和士兵,其中第8骑兵团的第3营全军覆没。沃克不得不将第8集团军的所有部队撤往清川江一线掘壕固守。


韩国编写出版的战史对此有如下记述:


历史性的仁川登陆作战成功后,国军和联军发起总反攻,一举突破三八线,以破竹之势北进,10月10日攻陷元山,10月19日进入平壤,10月26日占领楚山,11月30日占领惠山,前出到韩满国境,胜利的气势达到了顶点。就在这梦寐以求的国土统一即将成就的时候,祸从天降,遭到了中共军大兵团的进攻,战局发生逆转,我军不得不冒着朔风雪寒,饮恨全面撤退。


尽管如此,麦克阿瑟依然态度乐观。让沃尔顿·沃克等战地指挥官不满的是,麦克阿瑟不仅轻率地否决了前线部队有关中国人大批参战的报告,而且仍然不正视中国人全面干预的可能性,也不认为形势正在失去控制。他的理由在于,直到目前,所有中国人的军事行动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需要,因为从战术的观点来看,目前中国全面干预的黄金时间已经过去,而且中共从未有过与一个主要的军事强国进行实际战争的有效经验。因此,联合国军大可不必惊慌失措,他们需要稳住阵脚,他们前进的方向依然是北方的鸭绿江而不是南边的三八线。


麦克阿瑟是个一旦打定主意就不会随意改变的人,沃尔顿·沃克对此心知肚明。他深知这位德高望重的将军从东京的联军总部飞抵清川江,其用意一目了然。作为战地指挥官,他有权提出建议;但是作为第8集团军司令,他只能听命于麦克阿瑟的指挥。


沃克现在已经初步了解,与第8集团军正面交战的中共军队绝不是麦克阿瑟所嘲弄的“一帮亚洲的乌合之众”,他们军纪严明,训练有素,骁勇善战,斗志高昂,虽然武器装备的质量十分低劣,没有重武器,但具有不屈不挠的意志,善于在夜间发起进攻,总是百折不挠地穿越那些无法通过的山区,渗透到联军部队的后方,将联军部队分割包围,然后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在清川江沿岸,麦克阿瑟坐着吉普车,大约用了六个小时视察前线,用他的乐观和笃定鼓舞士气。视察结束后,当他再次登上盟军最高司令号座机时,却突然命令飞机驾驶员向西边的海岸线飞,然后顺着鸭绿江向北飞。这个随心所欲的临时决定使得飞机上除了阿尔蒙德以外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这意味着这位联合国军的最高统帅将冒着被击落的风险去中国的边境上巡游。


阿尔蒙德追随麦克阿瑟多年,一直欣赏和崇敬麦帅的胆识、风格与气派,认为他是整个美国高级将领中真正具有大将风度的人。此次他陪同麦克阿瑟视察第8集团军在西线的部队,一路上同样受到麦帅指挥若定精神的感染,他拄着而不是挥舞着手杖,在颠簸的吉普车上笑容可掬,只是没有像过去那样夸夸其谈。因为他知道这是属于沃克将军而不是他直接指挥的部队。所以当麦克阿瑟别出心裁地突然提出飞往中国的鸭绿江边境时,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随军记者詹姆斯·爱德华心存不安,作为一名资深的随军记者,虽然他一向了解麦克阿瑟的秉性,但他不认为这个冒险值得。


“你感到真的有必要吗,将军?”


爱德华问一旁的阿尔蒙德。


阿尔蒙德一笑了之。他轻松地告诉爱德华不要有任何的顾虑,因为一切都会像一趟出游那样简单。


飞机起飞后,为了安全起见,飞行主任拿来了几副降落伞要大家佩戴。麦克阿瑟取下烟斗,笑着对大家说:


“你们哪位绅士想要戴就戴上吧,我可不想离开飞机。”


此话惹得阿尔蒙德哈哈大笑。自然,没有一人套上降落伞。


麦克阿瑟告诉大家,敢于进行这样的飞行本身就是最好的保护,而不用担心有没有战斗机护航。随军记者詹姆斯·爱德华的心情稍微安定下来,但是飞行主任却不敢掉以轻心,始终将飞机保持在安全高度。


麦克阿瑟的大将风度使他们回忆起几个月前汉江边上的一幕情景,当时阿尔蒙德还是第8集团军的参谋长。为了挽救大韩民国岌岌可危的局面,麦克阿瑟亲临前线。站在可以俯视汉江和汉城的山坡上,浮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可怕的景象:汉城内火光冲天,大批溃败而下的韩国军队和难民正沿着汉江上的唯一一座铁桥蜂拥南逃。北朝鲜人民军的迫击炮弹不时落在江边和附近的山坡上,腾起一股股的水柱和硝烟,大家都为将军的安全担心,而麦克阿瑟却叼着烟斗,神态自若。在返回水原机场的时候,途中又遇到北朝鲜的一架雅克式螺旋桨战斗机,爱德华和记者们的吉普车从后面追上来,他们大喊大叫。几乎所有的人都纷纷跳车隐蔽,唯有麦克阿瑟依旧稳如泰山地端坐在他那辆临时找来的老掉牙的道奇车里,任凭北朝鲜的螺旋桨战斗机在头顶盘旋半小时而纹丝不动。


飞机飞走后,人们来到总司令的车旁,麦克阿瑟叼着烟斗,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


“北朝鲜人走了?”他若无其事地问爱德华。


在下午晚一点的时候,盟军最高司令号座机终于飞临鸭绿江上空,机翼下依旧是贫瘠而又荒凉的苍茫大地。弯弯曲曲如同缎子般闪亮的江水受了两边冰雪世界的压迫,显得备受束缚和桎梏。白山黑水,残阳西斜,神秘而又不动声色的中国东北大地向无边无际的远方伸延。


机舱内一时鸦雀无声。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麦克阿瑟不愿佩戴降落伞其实是有某种道理的。与其降落在这冷酷无情而又神秘莫测的荒郊野岭,倒不如在飞机上待着。


还是麦克阿瑟打破了短暂的平静。在往南返航的飞行途中,他要求沃尔顿·沃克重新制订进攻计划,并要阿尔蒙德第10军所指挥的美7师和陆战第1师在东线开始新的行动。


“告诉史密斯那帮陆战队小子,”他用烟斗指着脚下的地面,声音洪亮地说道,“他们的目标是这该死的鸭绿江。”随军记者詹姆斯·爱德华对当时的情况进行了分析 ,他在这一天的《前线日记》中写道:


虽然发生了与中国人的战斗,但是看起来形势依然十分乐观,麦克阿瑟将军的既定目标没有丝毫改变。他是一位信念坚定的人,在他看来,突然出现的中国人仅仅只是推迟,而不是改变了他的计划。


当盟军最高司令号座机重新在坑坑洼洼的跑道上起飞并消失在远方的天空之后,沃尔顿·沃克中将轻声地说了一句:


“简直胡闹。”


“你说什么,将军?”爱德华问道。


沃克径自走向自己的吉普车,没做任何回答。


阿尔蒙德一直举手敬礼,直到飞机远去。在驶往第8集团军指挥部的吉普车上,随军记者詹姆斯·爱德华感叹着麦克阿瑟的所作所为。“德高望重。”他用这几个字进行了概括。


“是啊,”阿尔蒙德接过话茬说,“他的资历很高,非常高,仅次于上帝。”



暮霭渐起的时候,异常孤寂和荒凉的黄草岭1081高地已在他们的脚下。欧阳云逸带领部队占领了阵地,百十号人的百十条枪一齐指向了山下的道路。北望古土里,风雪弥漫之中一片沉寂。高地上有一些散兵坑和堑壕等简易的工事,工事里都堆积着厚厚的积雪,可能是长津湖战役之前兄弟部队临时修筑的。当时陆战1师于元山登陆后,兄弟部队曾于此迟滞过美国人北去长津湖的脚步。现在,欧阳云逸和他的部队又重新占领了这些阵地,他们要阻挡的是同一拨美国人,这是他们的共同之处;而不同之处是这拨美国人前些日子还在向北进攻,现在却要转过头来往回跑。


欧阳云逸的百十号人到达1081高地以后,史密斯的陆战队还在古土里以南的山路上徘徊着,他面临着新的难题,撤退途中的一座桥梁被中国人炸掉了。没有这座桥,陆战1师的所有车辆和人员都将被继续堵在长津湖地区的崇山峻岭之中,他们以前所有的努力都将要前功尽弃。


这就是架设在悬崖峭壁之上的水门桥。


水门桥悬空于两座绝壁之间,是柳潭里、下碣隅里和古土里一线通往兴南港的必经之路,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张仁清军长早已盯上了这一处关口要隘,先后两次派部队将其炸毁,而陆战1师的工兵分队也两次将其抢修完毕。张仁清的部队破釜沉舟,第三次冲上设防严密的水门桥,不仅将美国人刚刚修好的桥梁桥板炸了,连桥墩也炸掉了。一路苦战到达此地的陆战队被堵在断崖以北的崎岖山路上,他们只能望桥兴叹。


史密斯把里兹伯格团长找来,分析了一下眼前的险峻形势:“水门桥是陆战队的生死命门,我们若无此桥,所有的陆战队员最终都会葬送在长津湖畔的风雪中。”


里兹伯格眉头紧锁,同样感觉到问题的万分严峻:“必须重新架设一座桥梁,而且要快,要争分夺秒。”


“所有的东西都被中国人炸烂了,我们没有任何的器材和设备。你对此有何意见,上校?”


“我建议立即请求远东空军的援助,要他们空降一座新的桥梁下来,空降一座车辙桥。”


史密斯同意了里兹伯格的请求,目前看也只有这个办法能够挽救危局。史密斯下令马上呼叫远东空军的支援,同时要求里兹伯格的部队配合工兵分队的行动,一旦车辙桥空投下来,就立即进行架设。


远东空军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陆战队的请求,然而他们也面临着同样的难题。这些钢制桥梁的构件每件都重达一千多公斤,超出了降落伞所能负载的最大重量,第一次空投没有成功,车辙桥的钢梁摔得变了形。里兹伯格建议远东空军使用双降落伞空投,即每两具降落伞负载一件钢制的构件。远东空军照此办理,他们取得了成功。一套车辙桥就可以将悬崖峭壁变为通途,可是为了保险起见,远东空军的C-119运输机一次投下了两套完整的车辙桥。一套车辙桥由四根钢梁组成,八根钢梁使得架桥的器材绰绰有余。另外,远东空军还空投了一批木板,作为铺设在两根钢梁之间的桥面来使用,以保证除了坦克、火炮之外的其他车辆通过。里兹伯格的部队一面担任警戒一面协助工兵分队铺架桥梁,几个小时以后,新的钢铁桥梁出现在水门桥的悬崖峭壁上。车辙桥能够承受五十多吨的重量,木板搭建的桥面也能承载二十吨,陆战队的坦克、火炮、战斗人员及其他大大小小的车辆全部顺利通过了这一处险要的关隘。


史密斯将要迎来的下一个生死命门是黄草岭上的1081高地。不过他不打算让陆战队冒夜晚进攻的风险,惯于夜间战斗的中国人不会善罢甘休,而极度的严寒也会大大削弱部队的战斗力。他要求所有的陆战队员坚守住既有阵地,他们可以待在暖和的棉帐篷里,可以一边喝着热咖啡一边等待着又一个明天的到来。明天到来以后,他的部队将向黄草岭上的1081高地发起最后的一击,尔后他们就可以大步朝着海边前进了。


在他们身后,中国军队的追兵似乎越来越远、越来越稀散,他们的进攻和射击也不像开始时那样猛烈了,大概他们已消耗到极致。不过史密斯和里兹伯格等陆战1师的指挥官们都知道,中国人绝没有善罢甘休,他们依然在咬着牙穷追不舍。所以他们都明白此地不可以久留。


纷纷扬扬的雪花再度飘落下来,伴随着一阵猛似一阵的寒风,气温在急剧地下降着。炮兵部队的气象军官向史密斯报告,此时的温度已达零下四十摄氏度,而且他有绝对的把握料定它还会下降。史密斯暗自笑了笑,他叫陆战队的小伙子们待在棉帐篷里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否则他们就有冻死的可能。


风寒雪冷的1081高地上银装素裹,一片冰封雪冻的景象。大雪遮盖了一切,散兵坑、堑壕、堑壕里的人,所有的一切都被厚厚的积雪包裹着,欧阳云逸和他最后的部队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磨难。刀削斧砍一样的寒风从阵地上掠过,刺穿了战士们单薄的衣裤,使他们饥寒交迫的身体慢慢变得麻木,变得僵硬。部队都蹲在堑壕里,蹲在深深的雪窝子中,他们的头上雪花席卷,狂风飞舞,漆黑如墨般的苍穹笼罩着冰冻的大地。


没有一个人要求下山,没有一个人要去躲避冰雪寒风,他们都在等待着美国人的到来。极度的严寒摧残着大家的身体和意志,更折磨着他们饥饿的神经。零下四十多摄氏度的严寒下,部队没有一点可以果腹可以提供热量的食物,饥饿和寒冷把他们推到了承受力的极致。欧阳云逸想要部队站起来活动活动,哪怕是蹦一蹦跳一跳也好,不然美国人到来的时候就动不了了,就不能战斗了。欧阳云逸对部队下着命令:


“都……起来,活……动……活动。”


堑壕里的人都站立起来,他们按着欧阳云逸的要求来蹦、来跳。但是每个人都没有力气了,他们蹦不动、也跳不动了,他们站了一会,又都抱着枪蹲了下去,他们觉得这样还能躲避一些寒风,还要暖和一些。


“都找……找吃的东……西,看看还……有……没有。”


欧阳云逸僵硬的喊声在凄厉的风雪中回荡着,一瞬间就飘散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


雪下得好像小了些,但是刺骨的寒风却更加猛烈。欧阳云逸害怕部队睡着了,他知道在这样严寒的夜晚一旦睡着就再也起不来了,他喊叫着,要大家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或者抱在一起互相取暖。战士们艰难地站起来了,他们立在刀子般的寒风中,三五个人抱在了一起。欧阳云逸竭尽了气力喊道:


“坚持……同志们,坚持住,我们要像钢钉一样钉在这个阵地上,决不让美国鬼子从山下跑掉!坚持啊,同志们,老王头去搞吃的东西,天就要亮了……”


欧阳云逸大声地喊叫着,他声嘶力竭的声音响在每一个战士的耳边,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猛烈的寒风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大家相互抱了一会又重新蹲在堑壕之中,毕竟堑壕里面的寒风要比外面小一些,他们一个挨着一个,挤得紧紧的,似乎都觉得这样能够给他们带来些许的温暖。


陈阿毛紧紧挤在欧阳云逸的身旁,身下压着包裹着破烂毯子的檀木匣子铜锣。暗黑中的脸上是一片神往的表情:


“说来说去还是我们江南好,没有这么……冷。”


欧阳云逸抱着他的肩膀说:“打走了美国……鬼子就……回去,回到我们的……江南。我们……江南,油菜黄,稻花香,八月桂花遍地开……”


他们的目光极力望向前方的黑暗,透过寒风呼啸雪花飞舞的黑漆漆的夜幕,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江南,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黄得耀眼,沉甸甸的稻谷压弯了枝头,而桂花的芬芳漫天弥漫着,从他们山清水秀的江南一直飘散到脚下的长津湖畔,飘到了他们的身旁。他们都张大了鼻孔和嘴巴,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


——本文节选自长篇小说《长津湖》


《长津湖》

王筠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21年10月


“信仰犹如一盏指路的明灯,照耀着我们的归乡之路。”


1950年深冬,在极度严酷的条件下,中国人民志愿军第9兵团将美军分割包围于长津湖地区,歼敌13000余人,收复了三八线以北的东部广大地区,一举扭转战局,为最终到来的朝鲜战争停战谈判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这场武器装备对比悬殊的战役,俨然已经超出了常规战争的范畴,更像是一场意志力的殊死较量。狭路相逢勇者胜!中国军人衣着单薄,武器简陋,饥肠辘辘,却冒着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勇往直前,奋勇杀敌,在最后的阵地上凝固成庄严的雕像……在作家王筠的笔下,一个个鲜活的志愿军战士从冰天雪地中重新回到我们面前,他们有血有肉、有悲有喜,他们的故事催人泪下、感人肺腑,他们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铸造中华民族站起来的灵魂!


编辑:徐清扬

海报设计:严瑾


| 往期精选 |

《流俗地》入选豆瓣2021年度读书榜单

像看一颗星的生长,却见一整片夜的明灭

即使身处黑暗,也要在暗里寻到天光

有一种盛夏的光阴感喟,存在于黎紫书的文学世界

黎紫书《流俗地》荣获2021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书”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