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城《至少还有文学》 | 三十位世界级作家的故事,一个广阔的文学世界
⭐这世上,有的作家会成为火炬,照亮通往窄门的路。有的作家会成为信使,诉说一颗灵魂在夜晚的重量。
⭐一位写作者和知识分子,是要在深渊中湿透灵魂的人。他不是站在山上俯瞰众生,而是自己也成为那众生的一部分,于茫茫黑夜中漫游,在尘埃弥漫处见光亮。
三十位世界级作家的故事,一个广阔的文学世界
95后新人作家宗城首部文学随笔集
一部写给普通读者的经典文学指南
徐则臣 张莉 吴琦 刘子超 联袂推荐
在今天,为什么我们还需要文学
文 | 宗城
第一本书出版了。
算是今年做成的、有始有终的一件事。开心肯定会有的,但也会有压力,怕辜负读者的信任,怕对不住自己对创作的要求,所以从初稿到成书,延续了近两年。
这是一本文学评论集,也是关于三十位作家的故事。我把自己对写作的理解、对文学作品的细读都放在了里面。这本书收录了自己发表过的作品,也有还未发表的新作。
此书的初稿完成于2020年春季,历经修改、三审、补录、最终确定,时间已到了2021年7月。但时间的等待是值得的,因为如果早早出版,那这本书充其量只是“已发表文章合集”,从出版一本书的角度,并没有真正下苦功。但是这一年的修订,让这本书在排版、文字、选用篇目上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它是一本全新的书,我在交付终稿时,也自问可以对得起自己、对得住读者,使我终于可以安心,不必为仓促出版一本书而感到内疚。
这本书分为上中下三辑。上辑题为“心灵的辩证法”,在评价《战争与和平》的美学特征时,俄国批评家车尔尼雪夫斯基曾提出过“心灵的辩证法”这一观点。他最早这么说是基于托尔斯泰于1854—1856年创作的《塞瓦斯托波尔纪事》,车尔尼雪夫斯基认为:这篇小说最大的特色就是“心灵的辩证法”和“道德情感的纯净”。这篇文章发表在《现代人》杂志上,他这样写道:“大部分诗人关心的主要是内心生活的呈现结果,而不是隐秘的过程本身……托尔斯泰伯爵天赋的特色就在于,他并不仅仅局限于表达心理过程的结果,他最感兴趣的是过程本身,是这一过程的形式、规律和心灵的辩证法。”
收录在上辑的文章,主要探讨的就是作家对心理深度的挖掘。这部分作家有“向内走”的趋势,他们的文学关注人的心理活动、人对记忆的处理方式,聚焦现代人在精神层面所要面对的全新挑战。例如在作家袁哲生的笔下,现代人的孤独以一种蓝色梦魇般的叙事语言呈现,有人在太阳下行走,有人渴望躲在黑夜,自我消除。在刘以鬯的笔下,繁华丰富的香港,潜藏着一颗颗渴望被爱又害怕去爱的灵魂,人群中湿漉漉的孤独影子,以疏离的面目出现。而善良又柔软的菲茨杰拉德,则让自己的人生与小说形成互文,他在不可挽回的崩溃中,触摸到绿灯的温度。
中辑定名为“挤掉自我的奴性”,借此致敬我很喜欢的俄国作家契诃夫,在混沌不明的时代,他坚持做一个清醒的人,呈现出俄国社会真实且普遍的危机。如果说上辑书写的是作家“向内走”的努力,那么在中辑里,我关注的更多是作家“向外突破”的勇气,当然,这种“内外”并非一成不变,伟大作家往往既能写出人心灵的煎熬,也能感受到社会发生的巨大变化。在这一部分,我会写到契诃夫对平庸生活的针刺,也会写到王小波,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自由职业者,他在中国文学和文化场域中占据的分量。还有把自己献给文学的卡夫卡、忧郁的人道主义者罗曼·加里、从刻薄转向缄默的钱锺书,这里呈现的不只是勇者,还有知识分子内心的彷徨。
一位写作者和知识分子,是要在深渊中湿透灵魂的人。他不是站在山上俯瞰众生,而是自己也成为那众生的一部分,于茫茫黑夜中漫游,在尘埃弥漫处见光亮。我很喜欢竹内好对鲁迅的一段评价:“鲁迅所看到的是黑暗。但他是以满腔热情来看待黑暗,并绝望的。对他来说,只有绝望才是真实。但不久绝望也不是真实了。绝望也是虚妄。‘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如果绝望也是虚妄,那么人该做什么才好呢?对绝望感到绝望的人,只能成为文学者。不靠天不靠地,不以任何东西来支撑自己,因此也就不得不把一切归于自己一身。”这世上,有的作家会成为火炬,照亮通往窄门的路。有的作家会成为信使,诉说一颗灵魂在夜晚的重量。
至于书的下辑,则是比较纯粹的文本分析,针对我认为质量过硬的文学作品。写作下辑时,正逢我对鲁迅的又一次重读,除了书中收录的一篇,我在当时还专注于研究鲁迅在1926到1927年的思想变迁。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鲁迅是思想最为复杂、矛盾,也是自成深渊的一位作家。他的创作深度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启蒙作家,也绝不能仅仅用“批判现实主义”“反思国民性”这些大词去笼统概括,否则就不足以解释鲁迅对保守与进步叙事的双重怀疑,也不能勘破他在热情战斗背后,那个寂寞、冷嘲乃至幽微如灰烬的暗影。那个在《阿Q正传》中揭示旧中国文化结构整体崩溃的是鲁迅,在《野草》中融合抒情、孤寂、绝望与自怜的也是鲁迅。在现代中文史上,鲁迅是一道迷人而危险的深渊,也是一个自成一体的世界,很多作家是越读越薄,而鲁迅的文字属于越读越厚。
在经典细读部分,我关注的是文学及其背后的思想与美学痕迹。譬如鲁迅,我所关心的是他的小说对于传统资源的使用与反讽,以及在批判国民性、启蒙人心之外,对鲁迅小说其他的解读路径;譬如汪曾祺,所能探讨的不只是他的语言艺术,还有他的作品走红背后的政治、文化与人心层面的原因,而这背后萦绕在中国作家头上的大问题,就是“为社会而艺术”与“为艺术而艺术”之间旷日持久的争论。
而在经典细读的部分,收入针对《大明王朝1566》的评论,也是一次冒险尝试。在大众印象里,它是以历史剧的面貌被人熟知,但它同时也是一部历史小说,是一部具有丰富文学性和思想性的文学作品。文学是否必然以纸张的形式呈现,影视剧、音乐、歌剧,乃至当今流行的脱口秀,是否也能产生文学?借助这篇文章,我希望抛砖引玉,引起读者对这一问题的思考。
写作这本书时,我并没有采用教条的学院分析式话语,而是试图在“学理性”和“可读性”之间找到平衡,把作家们的作品和故事更生动地展现出来。有时候,纯粹文学领域的训练,能为作者打下坚实的功底,但如果沉浸久了,就陷入一种视野的局限。文学是共情的艺术,强调作者对他者的感知能力,不是居高临下的分析,而是真正理解那些生活,描绘出他所不曾经历的人生质感。作品是自我和忘我的统一。只有自我,才能独特而迷人。只有忘我,才能松弛而开阔。松弛是一种天赋。一个作家是敏感和自恋的调和,再加上一些恻隐之心。
友人曾问我:“这是一本文学批评集吗?”我想,它更准确来说是一本思想随笔集,比起按部就班分析作家的文本,我更感兴趣的是文学与生活之间的关系——文学如何影响了生活,生活又是如何反哺文学?
在文学共和国里,为什么作家们能走出截然不同的人生路径?当鲁迅以克服虚无的方式投身时代,他为什么又与革命的主体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当菲茨杰拉德不可挽回地走向崩溃,为什么他的人生与《了不起的盖茨比》互为镜像?从袁哲生之死说起,天才作家为何常常走向早逝的命运?
同时,我们也不妨看到文学的局限,破除一种自我浪漫化的氛围。我很喜欢梅洛·庞蒂的一个观点,他认为:思想并不自我依附,而是依靠身体来思考。一个人看待世界的方式,取决于他身体的“感性遭遇”。这句话影响到我,是因为它回答了为什么很多人满腹经纶、品味高雅,却对他人的苦难表现出一种惊人的冷漠,或者说,他们的理解仅仅能达到“体面的反思”,而无法参与到严峻现实的改变。
读书不能取代“身体的感性遭遇”,读书,可以帮助人感受他者,却还是很难“共情”他者,一个在皇城根养尊处优的贵族,他能对王朝的消逝感同身受,却无法理解草原游牧民族的哀伤,不能懂得一种语言死亡的痛苦。一个享受城市文明的资产阶级,可以通过阅读反思自我的优越处境,但他既过不了苦日子,也很难真正地亲近底层,他难以割舍自己体面的条件。
所以,如果要走向更广阔的世界,仅仅通过文学是不够的,因为它无法扩充身体的感性遭遇。如何把阅读和行走结合,把知识运用到实践,意识到自我的“普通性”,而不是“优越性”,可能是更重要的地方。
阅读文学,并不意味着文学是包治百病的良药,能为你提供现世问题确凿无疑的方案,那不是文学承担的作用,但若说文学仅仅是一种“无用的美好”,仅仅强调文学在抒情和审美中的作用,恐怕也窄化了文学。文学不仅是精神生活的避难所,不仅是人们逃避现实的工具,我们从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鲁迅、波拉尼奥那里读到的,还有明知生活艰巨,依旧要面对生活,哪怕我所相信的公道前路艰险,正义在漫长时日里被黑暗蒙尘,我也要勇敢地去面对它、去追求内心认定的善。
文学不是对现实的消解,而是插上想象之翼,对现实更深的抵达。它让我们感受具体的人、具体的生活,看见平静湖面下的惊心动魄。它让人知道,一个人在流水线奔波与世俗名利的追求之外,还有更开阔的精神世界等他探寻。小镇青年手捧《追忆似水年华》,琢磨玛德莱娜小点心的滋味;车间工人看到《百年孤独》,遥想奥雷连诺上校看到冰块的遥远下午;困守乡村的妇女读到契诃夫,她觉得人生不能再这么过……于我而言,这就是文学最美好的时刻,它开启一扇窗,让人尘封的勇气在刹那间苏醒。
在当代,文学已远离了它的黄金时代,与高新科技、互联网、影视娱乐、金融理财等显学相比,文学大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迟暮之色,热爱文学的人还有很多,但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经常被嘲笑、被挖苦,当一个人从事文学却没有混出名堂,他很可能被当作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一个不务正业、逃避现实的闲杂。
在实用主义被推崇的氛围下,人们崇尚科学,恪守技术与工具理性,但这些无法回应人的精神境况。在穆齐尔的小说《没有个性的人》里,作家就委婉地指出了现代秩序所导致的“人的危机”。这是一本堪比卡夫卡《城堡》的巨作,书中的主人公乌尔里希是奥匈帝国筹备皇帝在位30周年庆典委员会的一个小小秘书,他努力进取,渴望出人头地,故事开始时的1913年8月,他32岁,正处于人生的迷茫期。他先后尝试过当军官、工程师和数学家,但都以失败告终,没找到人生的意义。后来主人公反省道:在一个整体的秩序中,自己只是一个循规蹈矩的零部件,一个缺乏自由和自主的人,也即小说标题所揭示的——他是一个没有个性的人。
穆齐尔写道:“今天……已经产生了一个无人的个性的世界,一个无经历者的经历的世界。”最终,主人公乌尔里希意识到:“对他来说,可能性比平庸的、死板的现实性更重要。”由于在科层制中找不到意义感,他决定“休一年生活假”,以便弄明白这个已经分解为各个部分的现实的“因由和秘密运行体制”。然而,乌尔里希的这种选择能为他找到意义吗?我们不得而知,但是穆齐尔在书中提出的问题,现在依然困惑着世人。
思想家齐格蒙特·鲍曼曾援引《没有个性的人》,希望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勇于反抗平庸,重拾自我的个性,在技术理性之外,思考实践精神和人文主义。鲍曼认为:无论是社会学还是文学,都可以通过“细腻”“共情”来给予读者生活的启示,而这也是对时下“文学无用论”的回应。写作者很多时候像一个种下种子的人。文学不是最终实现理想的那一个,但文学往往是种下可能性的东西。
因此,如今热心于文学事业的人,不必气馁。身为作者,我们可能不是最后看到春天到来的人,但如果我们都自暴自弃,春天是永远不会到来的。一代人的理想在上一代人的交付之中慢慢生根发芽,我们很大程度上做的是一种交接棒的工作。
在今天,唱衰文学是一种常见的腔调。文学已经是今天物质成本上最低廉的行业,而它所能给予人类的养分,却一点也不比其余行业低,甚至在开拓人类语言的边界、唤起人们内心情感的能力上,文学仍旧是今天最有力量的一门学问。
文学并非无用,它是对工具理性的反抗,它帮助人们重新认识到,生活不只有一种价值选择,在成王败寇之外,还有更宽广的世界。
最后,感谢所有为此书提供过帮助的人,感谢我的家人、女友对我写作的鼓励和帮助,也要感谢我的老师、编辑和出版社。希望自己能好好努力,写出更好的作品。
谢谢每一个阅读这本书的人。
2021年9月写于上海
相关图书
《至少还有文学》
作者:宗城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2年3月1日
《至少还有文学》收录了95后新人作家宗城在2018年至2021年间创作的三十篇作家作品论。本书是一部文学随笔集,分为上中下三辑。上辑“心灵的辩证法”主要探讨的是作家对心理深度的挖掘,如菲茨杰拉德、弗吉尼亚·伍尔夫、张爱玲等,他们的文学关注人的心理活动、人对记忆的处理方式,聚焦现代人在精神层面所要面对的全新挑战。中辑“挤掉自我的奴性”关注作家“向外突破”的勇气和对社会的反映,如契诃夫、卡夫卡、王小波等,伟大作家往往既能写出人心灵的煎熬,也能感受到社会发生的巨大变化。下辑“经典细读”则是比较纯粹的文本细读和分析,在这一部分,作者更为关注的是鲁迅、汪曾祺等作家的文学及其背后的思想与美学痕迹。
在创作过程中,作者遵循“文学即人学”的观点。一方面,希望写出文学人物的光彩和血肉;另一方面,试图通过这部作品,实践一种文学与人生结合的方法论。作者说:“写作这本书时,我并没有采用教条的学院分析式话语,而是试图在‘学理性’和‘可读性’之间找到平衡,把作家们的作品和故事更生动地展现出来。我更感兴趣的是文学与生活之间的关系——文学如何影响了生活,生活又是如何反哺文学?在文学共和国里,为什么作家们能走出截然不同的人生路径?”
作者简介
宗城,1997年生。广东湛江人。人类观察员,文字记录者,曾获青年文学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第一届书评奖。作品散见于《书城》《单读》《西湖》《作品》《财新周刊》等,有文章被《新华文摘》《长篇小说选刊》《文艺报》等转载。
编辑:王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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