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固笔记》｜西海固之子的倾情之作

季栋梁报告文学《西海固笔记》出版后，很快被列入中宣部出版局公布的“奋进新征程 建功新时代”好书荐读书目，在社会上引起广泛重视。这部作品具有的不寻常意义，不仅在于书中呈现的西海固扶贫史可以被视为新中国扶贫史的典型缩影，使它成为一部必将诞生的作品；也在于西海固作家群早已超越地区局限，成为声名遐迩的全国性文学品牌，而一部由西海固代表性作家书写的展现西海固脱贫面貌的长篇纪实之作，也就象征了西海固经济、社会、文化协调发展的崭新局面，意味丰富。

季栋梁被称为“西海固之子”，在故乡生长过二十多年，从小的终极梦想曾是“吃粮票”，以后当上老师吃上粮票，又曾在讲台上因暴露西海固口音而遭到嘲笑，可见家乡的贫穷曾给他带来过何种深刻的羞耻感。他的家乡的确“苦瘠甲于天下”，被联合国粮食开发署定为世界上二十二个“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之一。在《西海固笔记》里我们读出，不少内容并非出自作者的采访，而来自他从小留下的人生记忆。在回忆中，只要花钱买的，西海固人都嫌贵，一盒两分钱的火柴都不用，靠火草续火。有的家庭里只有一个碗，爷爷先吃，吃完儿子吃，然后两个小孩吃，再是女人吃，那里的人们就是在这样的困境中艰难生存。而今天，季栋梁开始怀着另一种情绪采访了，他不大动用公家资源，自2018年起由儿子开车重走西海固，往返三四十趟，慢慢走，细细看，与单纯去完成一项工作任务的心境迥然有别。这更多是一场场目睹人间沧桑巨变的体味，一个老西海固人与家乡一起重新审视自己的经历，其中的百感交集自然难以形容。这就可以理解，他写出的《西海固笔记》为何感人肺腑，沁入心田。它不仅来自一次倾力写作，更来自一位本土作家真切的生命体验，他长期积聚的深厚情感得到宣泄和净化。

在书中，作者一一历数自新中国建立以来党和国家对改变西海固面貌做出的不懈努力。有过上百位领导人多次前来视察调研，一再做出决策和批示。自1982年起，国家便启动实施“三西”农业建设扶贫工程，开创中国区域性整体有计划、有组织、大规模“开发式”扶贫的先河。1996年，中央实行推进东西对口协作的战略部署。二十多年来，“闽宁对口扶贫协作援宁群体”扛起历史使命，与宁夏人民一起创造了东西部对口扶贫协作帮扶的“闽宁模式”，终使西海固地区与全国各地同步迈入小康社会。改天换地的事实说明，最终是改革开放带来了经济腾飞，使国家富起来，从而有实力推动一个甲于天下的苦瘠之地获得崭新面貌。作者有理由相信，他所看到和描述的，也是现实中扩及全国范围内发生的巨变。

现在我们知道，《西海固笔记》与许多同类题材作品不同。它的准备阶段并非起始于政府相关方面组织的介绍，材料的收集，以及若干重点地区、重点人物的参观和走访，而主要形成于一次次“自助游”。作者更多是在无人布置和引导下走遍西海固全境。路上没多少人认识他，更鲜有人知晓他的来意；虽然常有朋友接待，但朋友并不涉入他的工作。他可以在随意停车时与路边人闲聊，也可以偶然被一所房屋吸引，走过去打听。当然，对于有些需要搞清的重要事实，如“梯田建设”“盐地治沙”“扬黄灌溉”“开窖工程”“劳务输出”“菌草种植”“滩羊银行”等，他也会专门去有关部门了解，继之专题造访。这种以田园调查式为主的采访方式，形成一种显著优势，就是能够最大程度地贴近生活原貌与真相，也贴近普通人的生存现实。所以我们发现，在这部书里，西海固人的准确感受是被用另一种形式“统计”上来。譬如，这里人们与水的关系，便被季栋梁反复提及和验证。作者有一天逛到固原中庄水库，发现一位老汉蹲在水库边眯着眼睛盯了几个小时，问后得知，老人家是赶了几十里路来看水，这座水库解决了140万人口的吃水问题。在以往年代，季栋梁作为客人到农家串门，各家的热情问候都是“喝水吗”。那时有山村喝的是“鸡叫水”，即每晨鸡一叫人们就要和牲口们一起到山沟里抢水，而如今，这样的村庄里都通上了自来水，院内种满蔬菜花卉。主人的笑容是绽放的，说“水甜得干净得，现在好了，美得很！”——作者便是从这些不刻意的交往中，了解到农民们的真实心境，过程中绝无任何“摆拍”。

即便是对流传较广的先进事迹和人物的记录，在作者笔下也有不同。书中写到的原闽宁协作办公室主任林月婵，在宁夏家喻户晓。她在岗位上任职十年，光西海固的土地就踏上过四十余次，逐个走村串户，调研摸底，亲自推动了“母婴工程”“医疗服务”“母亲水窖”“关爱回族女童”“关爱大学生志愿者”“闽宁月嫂”等援宁扶贫公益活动，可谓尽心竭力，荣获宁夏政府“感动宁夏年度人物”特别奖。后退休回到福建，患有严重帕金森病，仍心系宁夏。关于她的事迹，已多有报道，但在《西海固笔记》中，出现了新的场面。作品里写作者有天来到固原街头一家羊杂碎小店吃饭，见店里小媳妇不断倚门往外张望，一问才知，她觉得刚才好像在街上看到已退休的“林妈妈”经过，想不能错过请她进店用餐的机会。厨子丈夫后来也说，当年他和媳妇是在林月婵组织下到福建打工并结识，攒下点钱又在林月婵帮扶下回来开了这个馆子。他们打工人都称林月婵为妈妈，对她亲切有加，感激不尽。这一节，完全来自于季栋梁走街串巷时在百姓中的偶尔见闻，却异常鲜明地铭刻下林月婵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这类情节的形成也凸显了作者的创作理念，正如季栋梁自己所说，他是从“低处”写起的，从小角度切入，以普通人视角切入主题。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写作选择，也是此书中最值得称道之处。他把作品称为“笔记”，便是一种放低的姿态，低到与生活平行，获得的是读者报以的无保留的信任，也许没有人怀疑书中记叙的一切有假。

《西海固笔记》具象色彩较为浓厚，渗透出一种并不很常见的气质。它尽量避免像有些报告文学那样，在场面写照之外，纳入大量文件体、新闻体和议论体文字，形成作品两类文体的间杂和兼容。此作的文笔风格基本统一，即使遇到概括和论述性内容，也多以平易的文字表达，这使通篇更接近长篇散记，大量保持现场感和直观性，活跃着生动的环境和人物，阅读起来像散文一样舒适自然。能够做到这一点是要下些暗功夫的，重要的是，作者比较重视报告文学的文学性，这使一部主题创作增添了许多自身魅力。此外，作者也规避了朝向小说文体的摹仿，排除过于细腻的描写，保持了叙述的通畅。这些都说明，西海固作家是有功力的。
西海固作家由“苦难叙事”起家，现在西海固获得了富裕，还希望西海固作家经受新的考验，再创辉煌。

（本文原载2022年3月28日《文艺报》。作者系著名文学评论家、作家、研究员，中国作协小说委员会原副主任，中国作协创作研究部原主任。）

编辑：徐v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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