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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西西比河某处》|所谓远方,不过是诗意之表达的一种罢了

谢尚发 十月文艺 2022-06-21


近年来,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城市化进程的迅猛推进,导致了日常生活某些方面变得单调、枯燥,人们心中也日益升腾起焦躁、压抑情绪,寻求诗与远方的冲动也变得异常活跃。但似乎诗歌写作却每况愈下,转而进行散文创作成了许多诗人补救他们诗意冲动的绝佳路径。散文写作的优势与它能抻展的宽度和深度,迅速使之成为更适合当下表达情状的文体,这也是最近散文写作较热的一个小小原因。在这一视域之中,于坚的长篇散文《密西西比河某处》也就有了摆置的框架,与当下文坛形成的一股不小的散文热一起,构成了一幅文学的新景观。



到远方去,或寻觅诗意


对诗人而言,远方总充满某种诱惑与神秘。一俟确定他们所要寻觅的远方,带领他们前行的与其说是对陌生征途的好奇式探寻,不如说是诗性的内蕴驱使着他们奔赴巨大的词语的领地。由此而来,诗作便成为途中景物之片段式记忆,或瞬间留下的随意采摘。这远方不仅意味着地理空间上的距离之遥远,也意味着历史时间上的回忆之陈旧。这两点,于《密西西比河某处》都可谓是恰切的描述。
在这部长篇散文中,密西西比河既是一条河流的本体,也是美国的象征与某种程度上的隐喻,尽管诗人于坚一再宣称“拒绝隐喻”。而“某处”不是别处,正是现代化大都市纽约。很难想象,寻觅远方和诗意的诗人,会把目光汇聚在一座完全被世俗化并被资本统治着的拥挤城市,把地铁、时代广场、橱窗以及橱窗里的各种物品、匆忙的行人与摩天大楼等并置于一部散文中。于坚要寻觅的诗意到底是什么呢?恍然之间,人们不难发现,对于异域可有可无又千差万别的想象、惊异于他乡熟悉又陌生的建筑、对比着自我形象与外乡人的形象……这种种既是一种散文写作的素材,实际上也是地理构成中重要元素——于坚将筑造城市的部件以零余的目光渐次绘制出来,关于它的容貌也就一览无余,而于字里行间,城市的精神、风格,也都被展示出来。那些宏大的关于民主、自由的叙事,被穿梭于街道中的各色人等给取代,甚至于那些衣衫不整的流浪者、怀揣对现代文明充满敌意并保持警惕的诗人们。地理空间上的“去国”与“异乡”,构成了这个“某处”的鲜明印记。
摄影:于《密西西比河某处

不唯此,整部散文似乎也能翻译为“在异乡的回忆”。于坚把目光的触角尽管停留于密西西比河的某处城市,但总是在不经意间拉伸至故乡。而故乡是储存于记忆中的巨大宝藏,伴随终生,也是所有诗意的笔端之下绘就的经久不息的华丽篇章。“去国”一转而为“还乡”,“异国”也成为“故土”,于是在纽约的所见所闻勾起了昆明的点点滴滴,青春年少的时光、关于纽约的想象与知识化认知,乃至于对美国诗人金斯堡、惠特曼的阅读,都是这一历史沉淀的诸多面相之一。有意无意间,于坚通过他的书写,把昨日之中国与今日之美国、记忆中的故乡与陌生的他乡、知识上的纽约与现实中的纽约,做了多重的对比与勾连,恰借助这几种对比,把作为某处的“纽约”开敞出来。

所谓远方,就于坚而言,不过是诗意之表达的一种罢了,它并不存在于必须寻觅才能出现的异国他乡,毋宁说他乡与故乡互为镜像,昆明与纽约彼此说明,大都市与小乡村交相辉映……贯穿于其中的,是以散文形式表达出来的一腔热情,那是属于诗的热情,也是属于文字与言说的热情。假若“太初有道”,那么对于坚来说,对《密西西比河某处》来说,这“道”并不是“神”,而是“言辞”、而是“道说”。


二、

读图时代的散文



苏珊·桑塔格曾论述说:“照片在教到我们新的视觉准则的同时,也改变并扩大我们对什么才值得看和我们有权利去看什么的观念。照片是一种观看的语法,更重要的,是一种观看的伦理学。最后,摄影企业最辉煌的成果,是给了我们一种感觉,以为我们可以把整个世界储藏在我们脑中——犹如一部图像集。”(《论摄影》)与此不同地,本雅明也曾说过,摄影所带来的效果:“观赏者还是情不自禁地会在这样的照片中去寻领那微小的偶发性,那种藉此仿佛消除了相片之图像特质的现时和在此感,还会去寻遇那难以想见的地方,那种在以往时光的自发显现中即便今天也还能如此确切地指向以后事件的地方,以至我们能回瞻性地发现它。”(《摄影小史》)因为摄影与图像所带来的诸种好处,自摄影诞生以来,尤其是影视化生产能力的提升,逐渐将我们推向了一个“读图时代”,而不管这个图像是静态的还是动态的。在阅读《密西西比河某处》之时,不但要跟随文字进行阅读,还应将目光集中于《于坚摄影集》,学会“观看”这部长篇散文。
作为一种“观看的语法”和“观看的伦理学”,于坚用了他的摄影,标明着他观看美国的方式,也带着来自遥远的古老的东方眼神去审视繁华的纽约街头、密西西比河的风景以及属于这条河流某处的景观。而这景观,既不同于波德莱尔笔下巴黎街头的橱窗及其展示的商品,也不同于居伊·德波所分析的景观社会中的景观化存在,而是深蕴着于坚以一个诗人的身份所把捉到的美国剪影。对他而言,“观看的语法”恰好构成了他“被捕捉到的经验”,他手中的相机就是“处于如饥似渴状态的意识伸出的最佳手臂。”甚至可以说,这些摄影作品构成了他的诗作、散文,构成了一种独特的语言,镶嵌在他的这部长篇散文之中,与语言形成互文,开敞出它的文本间性,互相补充、说明、阐释,将那些用语言或许已经可以描述的一切,再精准地用相机进行无差别的复制,从而到达完美表达的效果。
摄影:于《密西西比河某处
当然,“观看的伦理学”就内涵于文字的描述与抒情、照片的看似随意而精挑细选的场景之中。用了这种方式,于坚把自己“置于与世界的某种关系中”,既是作为异乡人与美国的关系,也是作为观看主体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他注目于纽约城市中的芸芸众生,以及环绕他们而构成的城市景观:广告牌、摩天大楼、商场、公园、街道……这“观看的伦理学”中,透过于坚的镜头,不仅传达了一种逼真的效果,也把阅读者带向密西西比河某处,于观看中知觉我们所身处的生活的异同。如此,《密西西比河某处》就不仅仅是一个长篇散文,它还是一种博物视野下的对人间的关怀、一种暧昧不清的言说,或一次个体自我与世界的不经意间的遭遇。
不唯此,所有这些摄影构成了意识延伸的同时,也是对记忆的大幅度拓展。可以说,利用摄影,于坚将他在美国的经历定格在一个个瞬间,通由文字的说明保证了记忆的鲜活与历史剪影的生成。2004年的纽约与2019年的纽约之间,无意之中利用了于坚的摄影达成了一次跨越时间的对照,也提供了中国人观看纽约的一种方式——公园边的长凳、街道旁的房檐、地铁上走动的人群、人行道上边走路边低头看手机的女士……所有这些以黑白色出现,仿若历史的老照片凸显于我们的眼前,跨越遥远的距离和流逝的时光,应和着于坚对故乡的记忆。这些照片甚至在未来将会成为记忆博物馆,提供一个中国诗人的异国游历记,恰如许多20世纪初抵达中国的美国人所拍摄下的照片,成为今日许多研究者、历史爱好者手头的必备物品一样。正是这些照片的存在,让文字阅读跳出字里行间,被直觉的观看所印证,令记忆倍加鲜活。图片作为一种语言,与记忆里的昆明景象、诗人回忆等也交融在一起,构成繁复的文本景观。



在一个读图时代,于坚并不是要与抖音、快手等小视频以及海量的电视剧来争夺流量,显然他的摄影更别有用心,甚至可以看做是一次艺术行为。与诗歌书写一起,成为当代文坛的别样存在。


三、

我们今天的散文写作


谙熟于诗歌写作之道的于坚,一定深知语言的节制与干净的重要性,也一定晓得它对散文写作而言同样适用。如果依旧怀揣着“形散神聚”的古老训示,在当下的文坛提供虚头巴脑、不知所言的文本,恐怕要被嘲笑且无情忽视。即便如此,在行文中,于坚有意无意地让他诗作中时常溢出的唠叨啰嗦风格有所展露,甚而成为泼洒字里行间的写作气质,使得整个文本播撒着无法理清的思路与散落一地的机警混合而成的言语碎片。拒绝隐喻已成现实,而平铺直叙,中间插入各种往事追忆与眼前对照,甚至沉迷、流连于纽约街头的各种现代化事物,目光追着它们不肯有一刻的停歇,既可以理解为不够凝练与简约的书写弊病,也可以看做是一种细腻的观察者的目光之镌刻。
如果将《密西西比河某处》算作是一篇“游记”,它实在没有游记写作的章法,因为在纯粹风景的记述之外,缺乏对所到之处独特性的揭蘖;又不能将之归入抒情散文之中,因为它的抒情只存在于于坚的感叹与神往之中,只言片语且被淹没在景观化的都市观看中;也不能将之作为自传,或类似回忆录的文字,他显然有更大的野心,要在密西西比河某处探寻中西文明对话的可能,来建构一种异域眼光的观看模式……但这部长篇散文确实又是游记,也是抒情散文,更是自传或回忆录的写作模式。他从自我经验入手,通由语言文字来搭建起记忆与现实、友朋与自我、时间与空间等相通的桥梁,散漫实则充满眷恋,啰嗦实则蕴藏寄托,唠叨实则别有幽坏,那某处所象征的既是一个地方,也是可称之为“诗的远方”。他要言说的太多,以至于不辩牛马、喷涌而出。节制变成了放纵,干净变成了涂鸦,一如纽约的某面墙上被涂写的各种图案。


摄影:于《密西西比河某处


从某种侧面来看,在景观的背面,在空间转移的过程中,在回忆的不断闪现里,与其说纽约、密西西比河某处是一种观看的结果,不如说于坚要展示的是一种生活方式。正如他所说:“纽约是什么,不是走进纽约就能明白的。世界是世界,纽约是纽约。纽约,这是一种生活。世界上那些聪明绝顶的人创造的小世界,从前这些人创造诗歌、宗教、哲学、艺术、科学……现在他们创造了一个生活世界。就像中国宋代那些工匠和知识分子做的,他们创造了‘江南’。纽约不是天堂,也不是地域,纽约是一种生活质量、品味、第一流的世俗,一个现象林立而又含义深邃的生活世界。”如果要用一个概括来描摹对这本书的界定,那么这段话大概是最恰当。



于坚不但提供了观看美国的方式,更带来了对一种生活方式的逼真复述,建构起文化、生活、诗意与远方的纽约形象,它是密西西比河的某处,也是散文写作的某处。坚实的叙述也好,温暖的抒情也罢,于坚所要追求的风格,大约便是在一种絮叨繁复中,找到适宜于他个人的散文语法。也许于坚再凝练、简洁一些,《密西西比河某处》便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另外一部作品了。因为这是于坚的散文写作,所以它才是于坚的《密西西比河某处》,它才是于坚的风格。


相关图书


《密西西比河某处》

于坚/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22年1月


密西西比河渗透了美国,通过暗藏在岩层深处的潮湿末梢,也通过威廉·福克纳。


这个密西西比河某处的居民,像一种颜色很深的水,他进入密西西比河,那河流的灰度增加了,大河最后进入大西洋,于是遥远的中国昆明,有一个叫于坚的读者读到威廉·福克纳的小说,那小说叫作《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这是一条鱼带来的。


“一条鱼带来了玫瑰。”


《密西西比河某处》是诗人于坚最新长篇散文,也是他的第一部摄影集。


作者简介



谢尚发,1985年生,安徽临泉人,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获文学博士学位,现任职于上海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与文学批评、创意写作,兼及文学创作。论文散见于《当代作家评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南方文坛》《当代文坛》《文艺评论》《湘潭大学学报》等刊物,曾被《复印报刊资料·中国现代、当代文学研究》《新华文摘》等转载。文学作品散见于《十月》《天涯》《青年文学》《台港文学选刊》等,著有小说集《南园村故事》,编著有《寻根文学研究资料》《反思文学研究资料》。荣获“第六届《文学报·新批评》优秀论文奖新人奖”、《青年文学》第二届东阿阿胶杯“重阳·念亲恩”征文大赛二等奖。


实拍图:严瑾

编辑:徐v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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